洛翩翩從不知女真有這麽大、這麽美。


    當“戟”巨大的羽翼劃過蒼穹,自在地在蔚藍天際展翅翱翔時,她似能感覺它俯瞰下的鄂霍多金斯高原有多麽遼闊。


    在伊立克渤山下的鄂霍多金斯高原有一望無際的綠原,溪水縈繞貫穿高原,牛羊散布其中,四處充滿不絕的豐沛生機。


    “哇!戟,這裏真的好美、好美!”


    蒼穹透藍、草原翠綠,天高地闊。她在草原中跳著舞、繞著圈,具有民族色彩的紅色衣衫在藍天綠地的襯托下,像朵恣意綻放的小紅花,美得讓人屏息。


    似是感應到主人的喜悅,翱翔於天地間的“戟”斂翅俯衝,落棲在主人纖柔的肩頭,用它結實豐潤的羽毛蹭著她粉嫩的頰。


    洛翩翩被它逗得咯咯直笑,好半晌才道:“你餓了吧!我帶你到溪邊捉魚,賞你一頓大餐。”


    “戟”發出短促的低鳴,似是回應主人的提議。


    一人一鷹互動親密,洛翩翩習慣了“戟”的陪伴,與它有一搭沒一搭邊聊邊往溪邊的方向走去。


    “姑娘請留步。”不知由哪兒冒出的遼人,擋住她的去路。


    洛翩翩嬌顏微側,水眸不解地睨著他。


    對方身著左衽長袍,披肩狐毛,粗腰間的羊皮腰帶係著一隻水囊,右腰則別著一把彎刀,看起來便是遼人的裝扮。


    “姑娘莫驚,咱們隻是想同姑娘談宗買賣。”


    “買賣?”洛翩翩蹙起眉,心中的疑惑更深。“我身上沒什麽值錢的可以和你做買賣。”


    她說得坦然,杵在她身邊的男子卻發出豪邁的笑聲,半晌才道:“姑娘真愛說笑,你肩上的異種海東青就是最好的商品。”


    “買我的白鷹?你們買頭笨鷹做啥?”洛翩翩蹙起眉,思索的表情更顯可人。


    “笨?”遼人男子扯喉再笑。“小姑娘!海東青可是捕捉天鵝的能手,生性極其剽悍,飛行掠奪的速度更是鷹中之冠,沒有人會說海東青是笨鷹。”


    他壓根把她當成不知海東青有多麽珍貴的無知小姑娘。


    不理會他略帶嘲諷的語調,洛翩翩揚指搔了搔“戟”的鷹頰,逗得它發出舒服的低嘎聲。


    “沒法子的,我的‘戟’就是笨,大爺買了它,鐵定會吃虧的。”語落,她點了點白鷹的頭喃著。


    那表情與神態,對著白鷹說話的成分還比較多。


    男子打量著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懷疑小姑娘過人的——馴鷹之術。


    這海東青生來剽悍凶猛,說不定連個大男人都駕馭不了,但這隻海東青卻在小姑娘身旁乖巧得猶如溫馴的鳥兒,情況著實詭異。


    由她身上的穿著裝扮瞧來,似乎是來自苗疆,聽說苗疆之女,多半帶有妖邪之術……他暗暗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思索的意味甚濃。


    自遼帝即位後,為了讓他能暢意打獵,於是大遼國便派遣使者至女真獵捕海東青,這些使者便稱為“鷹牌天使”。


    若能將她納入鷹牌天使之列,必能得到遼帝的歡喜。


    思緒方轉過,男子開口道:“廢話不多說,我們遼帝要定了這頭海東青,五百兩買它,算是給你麵子了。”


    今日他是看重她“高超”的馴鷹之術,才以禮相待,沒想到她似乎不把他當一回事。


    洛翩翩聞言,俏臉一沉,麗眸瞅著男子。“哪有人這麽霸道?白鷹是我的,我愛賣不賣是我的權利,哼!”說罷,轉身欲走。


    “站住!本爺是瞧你不是女真人才跟你說起禮數,若依我們鷹牌天使的作風,絕不和你多說廢話,直接帶走你的白鷹。”


    “什麽鷹牌天使,聽都沒聽過,少誆我!”她啐了一聲,壓根不相信他的話,直接把他當成騙子。


    男子久談未果,臉色丕變,強硬地亮出手中彎刀要脅。“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不把白鷹交出來,你甭想走。”


    瞧他態度蠻橫,洛翩翩一張小臉因怒氣而暈紅。“不賣!不賣!就是不賣!”


    “鷹牌天使豈能容你說不賣!”


    男子耐心盡失,見她毫不妥協,遂揚臂擋住她的去路。


    見他變了臉色,洛翩翩柳眉一揚地輕斥:“大爺擺明了強人所難。”


    “對!本爺就是要強人所難,看你能奈我何。”


    “我是不能把你怎麽樣,但我的‘戟’就說不定囉!”洛翩翩涼涼地開口,眸光一落,“戟”立刻振翅撲向遼人。


    不過片刻,天生的利爪與尖嘴便讓他身上傷痕累累。


    男子始料未及白鷹會如此聽話,抄起彎刀,快猛地進攻。“你這可惡的妖女,待我拿下你和這頭受蠱惑的邪鷹,讓遼帝定奪。”


    豈料白鷹極具靈性,淩厲的身形靈活地護著主人與敵人對峙。


    見白鷹動作俐落,頻頻阻撓他的去處,男子改變了招勢,纏鬥了一番,白鷹已見疲憊。


    見有機可趁,男子眸中閃過一絲陰鷙,躲過白鷹撲擊,揚刀就要往洛翩翩的頸子抹去的瞬間,一道高大的身影縱身疾來。


    來者身形迅疾,眨眼間,已揚腿往男子踢去。


    這一擊,震得男子連退數步,手中的彎刀墜地同時,允薩伸腿接住彎刀,足勁順勢往上一踢,彎刀不偏不倚插落在男子腿邊。


    是他!


    洛翩翩輕訝出聲,沒料到又會在此刻遇到當日“淩辱”她的繡花小鞋的男子。


    “來、來者何人!竟然敢管鷹牌天使的事!”彎刀落地瞬間,男子盡管已被嚇得魂不附體,仍強撐作勢,出聲低喝。


    允薩回身,雙手抱胸,劍眉一挑,冷冷地道:“想為非作歹就滾出女真人的土地!”


    “本使者就想為非作歹,瞧你能奈我何。”男子揚聲一嗤,拾起彎刀,登時在他麵前耍得虎虎生風、威風凜凜。


    允薩眸光落在遠方,眉挑也不挑地將雙手負於身後,靜看著他何時才會裝腔作勢完畢。


    見對方壓根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男子一時間怒火中燒,揚聲叱喝,還來不及出招,允薩早已一個縱身飛躍,長腿運勁一踢,男子便猶如斷線風箏般飛滾至丈遠。


    冷眸落在男子的狼狽,允薩揚聲再道:“此回隻是略施薄懲,若再讓我瞧見閣下出現,下場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因為遼帝好打獵,遼人對女真人的壓榨更變本加厲。


    除了境內的海東青外,這些使者每到一處便搜括、榨取女真人的財物,甚至還會強奪女子陪宿,任意淩辱。


    允薩身為女真人,著實無法忍受遼人的蠻橫行為。


    望著男子倉皇離開,他回身瞅著眼前的小姑娘,正欲啟口,她卻搶了白。


    “多謝!告辭。”她抱拳別過,慌慌垂下眸,暗自叫苦,不明白自己是走什麽運,怎麽又會碰上當日的大冷臉呢?


    “等等,我有話問你。”冷冷覷著她的反應,如鷹般銳利的眸直定在她垂墜著五色珠的發間。


    “不用問,沒什麽好說的。”


    瞥了他一眼,她匆匆低下頭,腳步下意識加快許多。


    好怪呐!視線交會,他的黑瞳映入眼底,堂而皇之地騷動她的心湖,教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緒起了波瀾。


    一遇上他便產生這樣的反應,這陌生的感覺讓她害怕起來。


    允薩瞧她急著離開,表情有些僵硬。“這是你對待恩人的態度?”


    今兒個是怎麽了,大家都愛擋路不成?


    一思及此,她的語氣顯得更加驕縱蠻橫。“是啊!我愛怎麽對你就怎麽對你,管你是誰。”


    懶得理會他的反應,她旋身欲走。


    “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當真不知一個人在此有多危險?”允薩擰眉,伸手想拉住她的袖,手一滑,大掌直接落在她的皓腕上。


    洛翩翩怔了怔,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的掌寬厚有力,因為習武的關係,指節和掌心布滿粗礪的繭,抵在她柔嫩的肌膚,引發她內心一陣悸動。


    莫名的,她討厭眼前的男子。


    雖然他連救了自己兩回,唔……第一回是自己的繡花小鞋,該算嗎?


    見她不說話,允薩雙眼炯炯有神,厲聲開口。“雖然你有海東青傍身保護,但並不代表你可以有恃無恐,在鄂霍多金斯高原不時有覬覦海東青的鷹牌天使,你最好快點離開,不要再惹麻煩!”


    “我沒惹麻煩,用不著你假好心來救我!”洛翩翩雙手插腰,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仰起,擺出不可一世的神氣模樣。


    “蠻不講理!”允薩輕啐一聲,此刻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樣。


    她有雙透明澄澈又生氣勃勃的眸子,未施脂粉的容顏可見其清妍秀麗。


    “我就是蠻不講理,怎樣?”


    聽他這麽一說,洛翩翩不爭氣地感覺到俏顏一紅,小拳緊握,似乎隨時可能出手招呼對方一拳。


    瞅著她跋扈的俏臉,允薩猛地一凜,正聲便斥罵:“不怎樣!總之不準你再出現在此地!”


    他身負守護陵墓的重責大任,這個陵墓方圓數百裏內,都屬於他的管轄範圍。


    而遼人為了海東青向來出手陰險狠辣,若不是他正巧巡視此地,依她的姿色與身邊的海東青,就足以讓鷹牌天使不擇手段想要捉她。


    一想到此,他原本緊繃的語氣更加嚴厲。


    洛翩翩外表看來雖獨立,但畢竟年紀尚小,驚魂未定又遭他如此喝斥,心裏一個委屈,淚花就由眸中竄出。


    允薩愣了愣,沒料到看來大膽開朗、態度囂張的她會這麽哭了出來。


    雖然他的語氣硬了點,但出發點是為她好啊……一時間,允薩竟辭窮得不知該說什麽。


    “我……”


    不管眼底的狼狽不及遮掩,她水亮直率的美眸嗔了他一眼,嚷道:“我——洛翩翩,最、最、最最……討厭你了!”


    用力踩了他一腳後,洛翩翩甩頭就走。


    允薩吃痛地悶哼一聲,傻在原地,被她莫名的情緒轉折搞得心緒激蕩起來。


    頭一回,他竟不知自己的心是為何而動,因何而亂。


    “臭蛋、壞蛋、死人臉……”


    洛翩翩吸了吸鼻,眼中的淚已被風吹幹,腦中拚命擠出咒罵的辭匯。


    允薩瞧著她氣呼呼的背影,本以為兩人不過是萍水相逢,此後該是風吹兩散,各走各的。


    誰知,他們之間的牽扯,已在無形中慢慢交集、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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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有心事?”


    雖然臥病在床,舒洱佳依然可以感覺夫婿內斂情緒裏的波動。


    她知道,允薩身為女真的陵墓守護者與伊爾根覺羅家的一分子,身上背負的責任本就比一般人沉重,回到家又得麵對她的病,心情自然無法輕鬆。


    允薩回過神對妻子露出赧笑。“有些累了。”


    這些日子,他終於明白放置在陵墓內的靈珠是何等稀世奇寶。


    為了應付不斷闖入陵墓欲奪靈珠的盜墓者,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力,以確保靈珠的安全。


    “那就歇一會兒,老繃著張臉,會變老喔!”舒洱佳心疼地揚起手,撫著他滿是疲憊的臉。


    當她的柔聲入耳,允薩有些訝然的問:“你……也覺得為夫麵目可憎嗎?”


    妻子的話讓他不由得想到紅衣姑娘說過同樣的話,表情看來有些懊惱。


    聽著夫婿的話,舒洱佳輕輕笑出聲。“允薩,扶我坐起好嗎?”


    允薩聞言,立即將方枕置於她腰後。塞滿具有藥療作用的香草藥枕,因為他的擠壓發出了淡淡的藥草香味。


    舒洱佳輕徐地笑出聲。“你老繃著臉,不認識你的人自然會這麽以為,再說,是誰讓你受氣了?”


    即便是臥病在床,她也希望能為夫婿分憂解勞,這也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他思量片刻,還是壓下心中的話。


    為一個不識抬舉的小丫頭煩心,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唉!舒洱佳暗暗歎了一口氣,縱使感覺到夫婿沉鬱的心情,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不想說,她也沒體力再多問。


    當深沉的疲憊襲來,她已累得不想再開口,唇邊的微笑,依舊淺淡如風。


    “你還是躺下休息吧!”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發,允薩笑著走到窗邊,覺得房裏的空氣太悶,待久了讓人實在不舒服,推開窗子應會好些吧。


    他的手方落,舒洱佳便揚聲輕呼:“不要開!”


    疑惑爬上眉心,允薩回身,不解地瞅著妻子。“為什麽?你向來喜歡風、喜歡原野的自然氣息……”


    “日前盟長請珊蠻來咱們家布風水局,他說這樣的環境對我的身體比較好。”


    “珊蠻來過?”允薩的語氣不自覺透著一絲冷意。


    對滿族的女真人來說,“珊蠻”是主持祭祀和與神溝通的神權代表。


    按理說來,他們的“珊蠻”——哈碌遠深受盟長信任,若能得到他相助,來為家裏重布風水局,是可喜之事。


    但不知為何,他始終無法信任哈碌遠,畢竟哈碌遠所屬家族向來與伊爾根覺羅家不和。


    加上在眾多旁族分支裏,伊爾根覺羅家從他這一個輩分起,有不少堂侄兄弟深受盟長厚愛,皆委付與重任,更令哈碌遠家族不滿。


    雖說哈碌遠是奉盟長之命,來為伊爾根覺羅家布風水,但他心裏不由得多了幾分揣測。


    “允薩,有什麽問題嗎?”舒洱佳輕喚,看著落日夕陽輕灑在允薩高大的身影上,籠罩在金燦薄光下的他,竟有股讓她莫名不安的顫然。


    為了不讓妻子擔心,他撫了撫她的臉道:“沒什麽,隻是覺得奇怪罷了,你別為這些瑣事煩心。”


    “嗯!”她重新合上雙眼,唇邊銜著淡淡的笑。


    事實上她也沒法參與、幹涉這些不屬於女人的族務。


    瞧她真的累了,他邊扶著她躺下邊開口:“過些天我會離開女真,你要記得按時喝藥。”


    自從前幾年找到這顆珍奇靈珠,讓陵墓形成龍吐珠的格局後,不少覬覦靈珠的江湖人士前仆後繼地進入女真。


    盟長為了嚴防有心懷不軌之人進入部落,於是將保護靈珠的使命托付與他。


    今日收到探子回報,有兩名漢人正打算由撫順進入部落,雖然意圖不明,但他打算親自前往探查。


    “我不是小孩了,會懂得照顧自己,你別擔心我……”舒洱佳輕喃著,逐漸昏沉的思緒讓她沒法再多想些什麽。


    眸光落在她愈見消瘦、益發蒼白的臉龐,允薩揚手撫去她眉心的輕褶,胸口卻隱隱作痛著。


    心一凜,允薩可以感覺舒洱佳已離他愈來愈遠,而他根本無力挽回。


    兩權相害取其輕,即使心裏再怎麽不舍,在民族與愛情間,他幾乎不用抉擇就可以得到答案。


    萬般滋味湧上心頭,他緊握著拳,定了定心神,腳步沉重的走出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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