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裏露營了兩天,這才等到了你們。”黃植生絮絮叨叨的毛病似乎又發作了。“徐良那小子有曾子墨護著,拿他沒有辦法。所以,隻能找你這個仆人開刀了。”


    “哦?聽你口氣似乎不是將軍府上的家仆?”陸離的手按在釋刀之上,卻是引而不發。黃植生所展現出來的那種遊刃有餘地嬉笑以及絮絮叨叨,給了陸離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這是對於氣勢的運用。


    黃植生向前走了一步,笑道:“然而並不是算是,告訴你也無妨。大將軍坐下斥候黃植生。”說著,黃植生向著陸離行了一個軍禮。“敬已死之人。”


    陸離瞥了一眼林淩雁。葛停雲正如幽靈一般靠近林淩雁,林淩雁骨子裏畢竟還是個女孩,對於這類詭異的人有著天生的恐懼。“斥候?原來是行伍之人。”陸離說著,握刀的手不曾放鬆半分。


    他心神拉回黃植生身上。這個黃植生,是衝他來的。換句話說,他不是衝著武宗寶藏的鑰匙來的。這讓陸離稍稍定了定神,至少他不用分心去管林淩雁。當然,前提是葛停雲不對林淩雁做出什麽事來。


    軍中斥候,看黃植生那年紀應該沒有經曆過十三年前那場亂世之爭。


    柳扶風曾經對陸離提起過,千萬不要以為江湖就隻是江湖人的江湖。軍旅之中,不乏高手的存在。他們經曆過戰場的浴血廝殺,從屍山血海之中踏出一條生路。他們的境界可能不高,但是實戰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遇到這種上過戰場的軍旅高手,一定要小心那淩厲的殺招。


    陸離對於老頭子的話,算不上言聽計從,但是也還算聽話。再聯想到剛才黃植生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偽裝,陸離絲毫沒有因為黃植生的年紀而表現出一絲懈怠來。


    既然這個黃植生有恃無恐,絮絮叨叨。那麽陸離就幹脆蓄勢。


    “老實說,我自認我已經偽裝得很好了,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守株待兔?”陸離隻是嘴上說著話,那半跪的姿勢,卻是變成了蹲踞之態。這個姿勢,他隨時可以拔刀。


    “你這樣的偽裝?也叫偽裝?”黃植生嗤笑道。對於一個專業刺探軍情的斥候來說,陸離的裝備真的是十分業餘。陸離行走的姿勢,說話的語氣,完全都不是一個鄉下漢子所有的。再加上他稱之為二弟的林淩雁,她身上的破綻比陸離都還大。


    至於陸離的行蹤,鎮軍大將軍不能對樊籠施壓,難道還不能對皇城司施壓麽?皇城司與樊籠司並稱雙司,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一些消息,雙方還是會交流的。再加上武宗寶藏鑰匙的事件,在江湖上引起的巨大風波,可以說人盡皆知。黃植生又有軍中身份的便利,可以在城守處尋獲陸離的蹤跡。


    有了以上事實加上推測,再加上一點點運氣,黃植生就在這裏守到了陸離這隻兔子。


    對於黃植生的嗤笑,陸離沒有放在心上。他一雙眼睛盯著黃植生的一舉一動,他在等,等著出招的時機。


    “聽聞你卷入了武宗寶藏之爭?”黃植生忽然說道,他的眼神瞟到了林淩雁身上。“聽著江湖傳聞,寶藏神乎其神。大概關鍵在這女子身上?”


    就在他眼珠轉動地一瞬間,陸離堂而皇之地出刀!


    這一刀,陸離已經等待許久!


    釋刀在鞘中,陸離便一直輸入真氣。蓄足氣勢之後,陸離終於拔刀。釋刀之上是纏繞的真氣,繞著刀身旋轉著。仿佛在陸離手中握著的不止是刀,而是一股爆裂的旋風。


    陸離雙腿蹬地,在泥地上猛然踏出兩個腳印來。他的身子就仿若離弦之箭,直射黃植生。


    反觀黃植生的表情,卻沒有多少吃驚。或許在他的意料中,他早就料定陸離會出手了。他的右手亮光一閃,一把閃著寒芒的匕首出現在他手掌。


    黃植生反手握匕,與陸離交身而過。


    兩人飛快地交手一招。


    陸離胸前多了一道血痕,而黃植生毫發無傷。這結果,竟然是陸離略遜一籌。不過這並沒有讓陸離氣餒,他反轉刀身,穿過自己腋下,腳步飛快向後一靠。這一招,省去了轉身的時間,讓陸離的攻擊,來得更加迅捷。


    甫一交手,陸離就已經察覺出來,這個黃植生,也應該是個擅長快攻的家夥。所以陸離的選擇,是以快製快!


    可是黃植生仿佛是腦後長眼一般,也不回頭,隻是側過身子,揚起手中匕首。


    “鏘。”釋刀與匕首相交。兩人各自背對著,同時回身。


    陸離凝氣抬刀,就是一式縱橫。


    真氣裹挾著釋刀當頭斬下,匕首畢竟不及刀。黃植生也是果決之人,見陸離來勢凶猛,便退避開來。


    陸離繼續追擊,得心應手地刺出一刀。這一刺,陸離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雛形。其名為疾風。這是毫無花哨,簡簡單單地一招突刺。可是連接在縱橫之下,便是帶著縱橫的真氣。將那真氣束成一束,頓時平添了幾分威力。


    至少給黃植生的感覺,仿佛釋刀並不是刀,而是在他眼前變成了一把長槍。黃植生不懼刀勢,手中匕首猶如靈蛇一般,突破陸離真氣,狠狠敲擊在了刀刃之上。


    這是一擊以守代攻的招式。黃植生運用推力,推開了釋刀。


    可是陸離釋刀一揚,釋刀之上的真氣,還是順著原本釋刀的方向刺出。那些真氣被凝聚成一束,宛如金鐵般擦破了黃植生的臉頰。黃植生的臉一下子沒有了輕鬆的表情。


    他以為能輕鬆拿下陸離,好盡快回去跟公子複命。但是他發現自己小看了陸離。臉上這傷口,就**裸地傷了他的臉麵。


    黃植生雙目一凝,一股冰冷的殺氣從他眼中散發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冰冷啊!大概也隻有將性命舍棄,舍生拚死的將士,才會有如此淡漠生死的冰冷。


    冷得刺骨,冷得寒心。


    陸離看著黃植生的眼睛,被他氣勢所攝。陸離感受這撲麵而來的殺氣,鼻尖仿佛能夠問道一股血腥。如此凝重的殺氣,絕對不會是隻殺了一兩個人就可以擁有的。眼前這位,或是百人斬,許是千人屠!


    如此濃烈的殺氣,也將一段記憶塞入了陸離的腦海之中。


    這是陸離不願去回想的記憶。


    因為在記憶裏的那場秋雨中,他感受到的隻有自己的無助和恐懼。


    秋雨聲聲煩,染盡尚陵城。血水相融於一處,流過那間小屋,淌過那片廢墟。陸離就這麽無助地站在血色之中,耳畔是喊殺聲,拚鬥聲,嘶鳴聲,慘叫聲。這些雜音,最後化作了半句。


    那戛然而止的半句,“我不是……”


    陸離的身影慢慢浸入血水之中,血腥淹沒口鼻,隨著陸離的呼吸,深吸入肺。


    現實之中的陸離,也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股不輸於黃植生的殺氣從陸離身體之中散發出來。陸離眼眸之中那深藏的暗紅,與那血水,別無二般。


    殺氣?陸離也有!


    黃植生徹底被震驚了。他的殺氣,歸功於他多年在朔夜草原之上刺探軍情。這些年來,他殺過的朔夜人,少說也是五百人以上。這五百人之中,有逼問地虐殺,也有掩蓋蹤跡的屠殺,這讓黃植生從殺戮之中充分地領略到了殺氣。


    可是,這個陸離,分明隻是一個有錢公子哥的家仆,為何也能擁有不輸於他的殺氣?


    哪怕他想破腦袋,也決計想不到,陸離所凝聚地殺氣,是因為他曾經曆過地獄啊!


    陸離的殺氣,


    來自那失去頭顱的屍體。


    來自那浸透血液的雨水。


    來自那個被血洗的尚陵城!


    這是從無邊煉獄,傳回來的呼喊!


    陸離見過地獄,而且感同身受。所以,他將自己的絕望,憎恨,無助,憤怒凝練成了自己的殺氣。一股不輸於殺戮的殺氣。


    殺機四溢,兩人之間的氣氛,因為這殺機而將至冰點。


    這個時候,仿佛天公也被驚醒。天元十三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身為斥候之中的精英,黃植生對於天氣的判斷,從來不會出錯。


    細雪飄渺之中,黃植生與陸離,釋刀與匕首,狠狠地碰撞在一起。真氣激蕩,揚起漫天雪花。


    一旁的葛停雲的肚子之中,發出咯咯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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