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是這裏了。”柴如歌指著遠處的舟家說道。


    陸離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戶高門大戶。五進的開門,端得是富貴逼人。其製式,頗有幾分僭越。不過在這長陵,有許多宅子是在以前老宅的遺址上修建起來的。有著曾經的尚陵城做底子,難保不會有什麽府邸被重建。


    這還是陸離十三年來第一次回到尚陵,或者說第一次踏上長陵的土地。


    記憶中那牆,斑駁了時光,在那場陸離一輩子都會記得的淒風苦雨之中,化為了灰燼。在陸離眼中,舟府那模樣,變幻了形狀。牆還要再高一些,大門的顏色還要深沉一些。陸離的目光遊弋著,尋找著與他記憶有著一點點重合的地方。


    可惜並沒有。


    尚陵本是他的家。


    可作為一個堇人,在李仲懷,楊寀攻破國都尚陵之後,他就是個無家可歸之人了。


    “柴如歌你果然記得的。一會萬一起什麽衝突,你可別下不去手。”公子嫣在一旁說道。柴如歌撇了撇嘴說道:“你們不是樊籠的人麽?而且還是小宗師,難道舟行早會不賣你們麵子?”


    辰源沒有說話,隻是看了柴如歌一眼。


    “在巨大的利益麵前,親爹都敢殺,我們隻是樊籠的人。武榜之上,除了前三甲,其他人都是很排斥我們這些不上榜之人的。”公子嫣淡然道。


    陸離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武榜到現在為止,給陸離的感覺有一種自欺欺人的味道。因為每每提起武榜的時候,總會加一句,樊籠邪道皆不上榜。可想而知,那些上榜之人會有多少無奈。所以武榜隻是對實力的一種肯定,但是卻不是全部。一旦敗於他人之手,就會有人跳出來說,武榜也不過如此。


    當然,也不得不提一句。武榜第一的劍仙沐三白的實力,絕對不會有人這麽去揣測他。而他站在武榜之首,也是當之無愧。


    “誰去叫門?”柴如歌指著前麵的大門說道。


    辰源,陸離和公子嫣的目光都落在了柴如歌身上。


    “得,當我沒說。”柴如歌不滿地撇了撇嘴。他大搖大擺地邁開步子,敲響了門房。司閽王二探出頭來,問道:“請問幾位是……?請問可否有拜帖?”“我叫辰源,是樊籠的人。有要事找舟大俠相商。”柴如歌臉不紅心不跳地當著辰源的麵冒充辰源。


    王二有些疑惑地看著柴如歌,因為柴如歌那模樣,風塵仆仆,看上去並不周整。至少樊籠也算是大薑王朝一個得力的衙門,怎麽說出來辦事的人會注意下形象吧?


    “樊籠的人?還請各位出示下腰牌。”王二在舟家當值也久,所以也留了個心眼。


    公子嫣不耐煩地掏出了自己的腰牌,扔到了王二手裏。王二端詳了一陣,靠他是判斷不出真假的,但是至少對方這個態度,讓王二覺得這些人來得很有底氣。自家老爺也是江湖之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作為舟府的門房,最起碼得有辨別的能力。他可不能讓江湖騙子進來騙吃騙喝。


    “樊籠公子嫣,如果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也沒有關係,隻要聽說過樊籠就可以了。”公子嫣頗有些高傲地說道。對待門攔路的門房,就是需要這幅態度。


    “各位稍後。”王二對著四個人點了點頭,然後走進門去。


    “搞定。”柴如歌衝辰源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辰源的眼神正看向遠處,沒有理睬他。


    不一會,王二就回來了。他走到公子嫣身邊,說道:“各位,我家老爺有請。請跟隨我來。”王二很自覺地在前麵帶路,四人跟在他身後,進入了舟府。


    來到舟府的大堂,陸離終於見到了傳說之中的舟行早。舟行早果然是有條不紊,頗具氣度的人,隻不過,當他看到跟在辰源身後的柴如歌時,他的臉色就變了。


    “王二,上茶,送客。”舟行早倒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了。


    這讓陸離和公子嫣都是一驚。在知道了柴如歌與江涵的事後,他們已經料到這趟舟府之行,肯定不會太順利,但是沒有想到,舟行早竟然直接就逐客了。


    “等等。”公子嫣阻止道。


    舟行早挑了挑眉頭,顯得十分不悅。任誰見到曾經搶走自己未婚妻的男人上門,他都不會開心的。“看在你是樊籠之人,有話快說!”


    柴如歌在門口,聳了聳肩,而後走出門去。“我就知道,你們聊。”


    “我們是想來了解了解,貴府最近可是收留了什麽女子?”公子嫣說道。辰源不會在外人麵前說話,陸離不太適合做樊籠的主事之人,所以一切就交給公子嫣了。


    雖然公子嫣時而迷糊,時而聰明,但是總得來說,還是十分可靠的。


    “沒有。”舟行早顯得十分冷漠,倒是坐實了公子嫣對他的判斷,他真的不怎麽待見樊籠的人。


    這個時候,柴如歌和另外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這是江涵的聲音。


    “呃……”柴如歌呃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各自沉默。


    曾經的雙宿雙棲,曾經的天荒地老,最後終究變成了歎息,和那相顧無言的默然。


    這其實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不是麽?


    聽到那聲音,舟行早不顧陸離他們,走出門去。庭院之中,正站著江涵。柴如歌和江涵兩人時隔近二十年的相見,沒有預兆,突如其然。


    柴如歌完全愣在那裏,江涵的模樣,依稀是他最熟悉的麵孔。隻是曾經笑靨如花,變成現在的無比陌生。柴如歌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於是隻好愣在那裏。


    “娘子,你怎麽來了?”舟行早走上前去,用背影擋住了柴如歌望向江涵的眼神。


    江涵這才恢複了常態,她柔聲說道:“相公,我……”


    後麵的話,柴如歌沒有聽清。因為他現在已經完全不能自己。他的腦海之中,一幕一幕全是曾經的回憶。一度以為已經遺忘,卻在此刻翻湧而來的回憶。


    初見時的青衫粉裙。


    花月下的情深意篤。


    私奔時的義無反顧。


    離開時的刻骨銘心。


    這些記憶,就像一把把鋼刀,將柴如歌自以為堅硬如鐵的心腸劃出一道道傷痕。在經過時間的洗禮之後,柴如歌自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有了足夠堅實的甲殼來保護其中最為柔軟的部分。


    可就在見到江涵的一刹那,柴如歌發現,這些所謂的鐵心石腸;所謂的恩斷義絕;所謂的心喪如死。到後來,都釀成了一汪苦海,悶在心中,無法傾瀉一絲一毫。


    有的,隻是自己的苦。


    二十年的時間,如果隻是用來忘記你的話。那就太短了……


    真的,太短了……


    “我來,沒有什麽的。我是無意的,隻是我跟他們來的。就是樊籠。”柴如歌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語氣如同往常一樣,但是事實上他已經前言不搭後語。


    “不要以為你加入了樊籠,就能怎麽樣了。”舟行早冷冷道。江涵在背後扯了扯舟行早,因為她這二十年來,深知自己相公的脾氣。柴如歌的事,是自己年少不懂事,卻同時傷害了兩個男人。


    江涵對著舟行早搖了搖頭,示意他收斂下自己的脾氣。


    舟行早冷哼一聲,但還是聽從了江涵的意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可以再回答一遍,沒有,我們府上沒有收留什麽來曆不明的女子。”


    “哦,是嘛?”公子嫣一臉疑惑的表情。自己從遍布江湖的竹篾之中得來的消息,還是比較可信的。如果消息不假,那麽就舟行早在撒謊。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後麵跑出一個人來。那人十分年輕,大概二十不到,看樣貌與江涵多有相似。那人便跑便喊道:“爹,娘,不好了。我的小三姑娘不見了。”


    小三姑娘?陸離和其他人一樣,都是一愣神。


    舟行早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舟向晚的臉上現在寫滿了擔憂。“她明明就沒有醒來過,她一直睡在房裏的,可我剛才去看她,卻發現她不見了!她還受著內傷,這可咋辦啊!”


    “晚兒,淡定。”舟行早吐出這幾個字。舟向晚似乎也是留意到了今天還有客人在此,連忙不再言語,但是他臉上擔憂的表情,卻是揮之不去。


    “小三姑娘?”陸離重複著舟向晚的話,然後他看向了公子嫣。他覺得,就剛才舟行早的行為,再加上舟行早的兒子的說法。陸離心中頓時有了猜測,這個舟行早兒子口中的小三姑娘,恐怕也是來路不明吧。


    兩人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似乎府上有什麽人不見了?”陸離在一旁說道。


    舟行早瞥了一眼這位年輕人,目光不知怎麽地就滑落在了這人身後包裹之中,那裏有一把刀隻露出一個刀柄。


    “爹,你快派人去找找吧。我一定要娶她的!”舟向晚還在哀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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