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正直先生的善意來信的前一部分,曾使我焦急地對它反複進行思考;如果不是他最後部分給了我希望,我本會以為我的事情已到了窮途末路,無可挽救了;於是我就寫信給他,極為誠摯地感謝他所作出的善意努力。他向那些身份高貴的人士提出了請求,而他們卻對這樣悲慘不幸的一樁事情漠不關心,我在信中對這點表示哀歎。這是個邪惡的世界,人們向這些歪風邪氣屈服讓步,並以這類事情頻繁發生為理由,來原諒他們沒有作出努力來糾正這類事;我在信中對這種情況也表示了哀歎。我以前曾暗示要寫信給戴弗斯夫人,現在我已把這念頭打消了,因為我擔心,這隻會使她弟弟變得更加鐵石心腸,並會使他更早來到這裏,更為堅決地來糟蹋我;另外,這還會使威廉斯先生受到懷疑,他們會猜測這封信是通過他轉交的,我告訴過他,戴弗斯夫人對她弟弟又愛又怕。即使夫人肯站在我這邊替我說話,這究竟對他能起多大作用也是個疑問。因此,我隻有完全依賴他在鑰匙和馬匹方麵給我提供幫助,這兩樣東西是他曾提出要為我弄到的。我告訴他,主人要求我允許他到這裏來(他是這樣說的);如果他並不認為我允許他的請求(如果他能得到)就是對他卑劣目的的間接認可,那麽他這種請求就過分紆尊降貴了。我說,我擔心他會突然來到,因此我認為,不能再延誤時間了。我又把那個卑鄙女人對我玩弄的可惡詭計告訴了他;我對他說,她把我很少的那點錢借去,拒絕歸還;而且還對她狡猾、邪惡的計謀洋洋得意。


    我受到了十分嚴密的監視,沒有機會把我所寫的這封信抄一個副本。但是我把信藏在胸間時就感到放心了。


    現在輪到我由於耍弄策略而感到負疚了。因為我對她說,對於主人給我的這封信,我希望聽聽她的意見。她非常高興。“對了,”她說,“這樣做才像話,現在我們到花園裏或您所喜歡的地方去散散步。”我假裝出對散步不感興趣的樣子,但同時又帶頭往花園裏走去,並同她談起主人的信;不過我沒有把信的全部內容告訴她,而隻是對她說,他指望我同意他到這裏來,並要求她和善地對待我,等等。然後我說,“現在,朱克斯太太,讓我聽聽您對這件事的意見。”“好吧,那我就直率地告訴您,”她說,“我認為甚至可以派人去,請他到這裏來,這會使他對您大為感激;我想,這樣您的日子就會好過得多了。”“怎麽會好得多?”我說。“我估計,您心裏大概是指他打算來糟蹋我吧。”“我討厭糟蹋這個荒唐的字眼!哎呀,如果您受到了高尚體麵的對待(或者比那還更高一層),那麽世界上就再沒有哪位女士能比您過上更幸福的日子了。”


    “唔,朱克斯太太,”我說,“現在這個時候我無意跟您爭論糟蹋或高尚體麵這些字眼;我覺得我們對這兩個詞的意義有著完全不同的理解;不過我現在想把話說得比過去更明白一些。您是不是認為他打算向我提出的建議,是要把我當作一位他在外供養的情婦,或者說得更正確些,是要把我當作一位受他控製的奴隸?”“唔,小羊羔,”她說,“您自己是怎麽想的呢?”“我擔心,”我說,“他是打算把我當作那樣的人。”“唔,”她說,“如果他是那樣打算的話(請相信,我對這件事也毫無了解),那您可以提出您的條件嘛。我看他肯對您做任何事情。”


    雖然這是我長久以來害怕會發生的事情,但把這些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卻實在受不了,於是就開始用激昂的言辭高聲喊叫起來。“不,”她說,“據我所知,他可能跟您結婚。”“不,不,”我說,“那不可能。我不指望那樣,也不需要那樣。他在這個世界上擁有高貴的地位,因此不允許我有這樣的想法。他對我的一切行為,都清楚不過地表明了他的卑鄙目的是什麽;然而您卻想要我邀請他到這裏來,是不是?什麽呀,朱克斯太太,這不是邀請他來糟蹋我嗎?”


    “糟蹋!”她說,一邊把她那醜陋的馬嘴唇翹了起來,“如果我處在您的地位,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如果我真會像您所想的那樣,那麽我寧肯結束我的痛苦,也不願像您現在這樣在連續不斷的憂慮不安中過日子。”我答道,“清白的一小時勝過有罪的一生。如果我的生命注定要這樣悲慘不幸,那麽,我如不努力去把我清白無邪的時間盡量拉長,我就不能原諒我自己,哪怕拉長一分鍾,我也要去爭取。誰知道上帝會為我做些什麽呢!”


    “他這樣深深地愛您,”她說,“您可以用禱告和眼淚把他感動過來為您著想,誰知道呢?做禱告,流眼淚,您都是拿手好戲,小羊羔。”[她不是個討厭的女壞蛋嗎?還能算是女人嗎!她肯定不具備一個女人應有的本性。]“為了那個理由,”她繼續說道,“我認為您最好讓他到這裏來。”


    “做禱告,流眼淚,我都是拿手好戲,朱克斯太太!您竟會把一個可憐年輕人的災難這樣拿來開玩笑,真是個邪惡的女人(“耶洗別,”她說),您也許知道,他是立意要讓這可憐的年輕人當犧牲品的!”


    她隻是哈哈大笑——醜陋的女人!她隻是哈哈大笑——你們無法想象,當她大笑的時候,她是多麽醜陋。當她哭的時候,她又該會多麽醜陋呢?


    “我會寫信給他,”我繼續說道,“因為他等待答複;另外,他也許會把我的沉默當作他到這裏來的一個借口。信怎麽寄去?”


    “我會來處理這件事,”她說,“我接到的指示是包含這點的。”是呀,我心中想,根據威廉斯先生的提示,我猜想信是通過驛館寄出去的。


    園丁從我們身旁走過時,我說,“雅各布先生,我種了幾顆豆子,種在花園邊沿的花壇中,我把這花壇稱做我的花園,它靠近門邊,就在那裏,我來指點給您看,請別把它們挖出來。”我跟他一起向前走去;當我們轉過一條小路,她已看不到我們,並已走近那個地方時,我說,“請給我再拿幾顆馬蠶豆或豌豆來。”他微笑著,我猜想,大概是感到我荒唐可笑,但他一邊點頭表示同意,一邊向前走去;我就趁這個時候把我給威廉斯先生的信很快地塞到泥土底下,然後往後退回,仿佛在等待他回來似的。她在不遠的地方。他不一會兒就拿著一些豆子回來了。她跟隨著他,並湊近我的耳朵低聲說,“我害怕有什麽詭計!您用不著派人去幹這樣簡單的差使。”我聽後感到吃驚。“主人寫信來說,”她繼續說道,“我必須張開眼睛向周圍察看;因為您雖然像鴿子一樣天真無邪,但卻像蛇一樣狡猾1。不過如果您欺騙我,我會原諒您。”


    1《聖經》馬太福音第16章,耶穌要他的門徒們“像蛇一樣聰明,像鴿子一樣無害。”


    這時我想到了我的錢,如果我有膽量,那我真會用難聽的話來罵她;我說,“朱克斯太太,剛才您談到如果我欺騙您,您會原諒我;請您行個好,把我的錢還給我吧;雖然我現在沒有用錢的事由,但是我知道您隻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您還是打算把它們還給我的。”“您會在適當的時候得到它,”她說,“但我確實是當真想把它從您手中拿過來的,因為我擔心您會使用不當。”


    我們一邊向屋子裏走進去,一邊在這個問題上相互交鋒;隨後我上樓去給主人寫信;我打算把信給她看,所以關於她的部分就按照這個打算來寫;我沒有提到他建議用傑維斯太太來代替這個邪惡的女人,(要真能代替該多麽令人高興啊!)確實也沒有提到他所說的任何話語;因為如果他用意真正是高尚的話,那他就不需要把我拐跑,並把我像現在這樣監禁起來了。下麵是我給他回信的副本。


    “尊敬的先生,


    “我想到,您可以多麽容易地使我幸福(因為我所要求的僅僅是請允許我回到我的父母親那裏去);我回憶起您曾經向我提過關於某個人的建議1,如今卻一字不提;我還想到我被這樣一種離奇的方式拐走,至今仍作為一名悲慘不幸的犯人被監禁在這裏;當我思考到這一切時,先生,您認為,您關於高尚體麵的泛泛保證對我能起什麽作用嗎?(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情,您的話本來應該是能起作用的)。啊先生!我極為憂慮不安的是,您對高尚體麵這個詞的理解與我的理解截然不同。我除了希望您繼續不來這裏外,沒有其他希望。如果您有什麽建議向我提出,這種建議又與您高尚體麵(根據我對這個詞義的淺薄理解)的表白並不矛盾,那麽您隻要寫幾行字就能傳達給我了,我則會給予一個我認為是適當的答複(請原諒您可憐的仆人對您放肆無禮;我心中所懷的恐懼使我膽大起來了)。


    1即建議帕梅拉與威廉斯先生結婚。


    “先生,為什麽我要成為一個可憐的囚徒,受到這樣嚴密的監視呢?為什麽要阻止我外出?為什麽要阻止我與任何人說話?為什麽要阻止我上教堂會為您祈禱(因為在最近以前,您一直是我十分寬宏大度的思人)?先生,我恭恭敬敬地問您,如果您的用意是高尚的,那麽為什麽會發生所有這些事情呢?為什麽呢?請原諒我吧,我希望您會原諒我。至於與您見麵,那可怕的憂慮是我所不能忍受的。雖然我身份低微,但不論您提出什麽樣的建議和打算,若要我同意,那麽就該是一個自由人的、而不是一個奴隸的同意。(您企圖采取一些措施來威脅和恐嚇這位奴隸,逼迫她服從;如果從您對我的行為來判斷,那麽我想,您自己也會認為,我對這些措施感到憎惡是理所當然的。)我所受到的監禁確實是苛刻的。我在這種狀況下感到瑞惴不安。如果您希望我避免采取輕率的行動,(實際上比您所擔心的還更糟。)那就懇求您縮短這個監禁時間吧。請允許我說,如果您把我逼得走投無路,那麽悠或許不知道,不幸的帕梅拉為了不屈從侮辱,是敢於做出什麽事情來的。先生,我是


    您深受壓迫、並十分不幸的仆人”


    我把這封信抄了一個副本,並把它折疊起來以後,朱克斯太太來了,坐在我身旁;她看到我在寫寄發地址時,說,“希望您告訴我,您是否接受我的意見,同意主人到這裏來?”“如果能使您高興,”我說,“我將把整封信念給您聽。”“那很好,”她說,“這樣我就會非常喜歡您。”


    我把信念給他聽,她十分稱讚我的措詞;但她說,她認為我把事情推到了毫無回旋的餘地;最好是在口頭上說說,而不要用文字寫出來。我在信中寫到有關某個人的建議,她要求我對這點加以解釋;但我說,她聽到就行了,不必刨根究底。“好吧,好吧,”她說,“我毫不懷疑,你們相互了解,今後將會愈來愈了解。”


    我把信封好,她答應把它寄走。


    星期日


    我知道,到教堂去不會得到允許,提出這個要求將會徒勞無益,所以我就沒有提出;即使我可以得到允許去那裏,那也不是一件可喜的事,因為鄰近一帶一些身份高貴的先生們已經拒絕了威廉斯先生為我提出的建議,因此,我見到他們將會感到很大的遺憾和悲傷;彼得斯先生宣講的任何教旨也不可能使我得到啟發;於是我就專心致誌地自己做禱告。


    威廉斯先生昨天和今天都像往常一樣來了,並取走了我的信;由於沒有適當的機會,我們回避相互說話;我擔心得不到鑰匙;如果我換成他,或他換成我,那我一定爭分奪秒,片刻也不延誤去把鑰匙弄來。朱克斯太太上樓來,正兒八經地要求我給她唱一首讚美詩;她平時也常常糾纏不休地要求我在大鍵琴上給她彈奏一支歌曲,而我則由於自己悲慘的處境常常拒絕她的要求。現在我同樣拒絕了她,因為我情緒低沉不振,不僅自己說不出話來,也不想別人跟我說話;但是她走了以後,我卻回憶起第一三七首讚美詩十分令人感動,於是我就彈奏起來;而且還冒昧地作了稍許修改,使它接近於我的情況;修改後的歌曲如下:


    一


    我悲哀地坐在布蘭登廳堂,


    四周全都在對我嚴密監防,


    思念著每位親人不在身旁,


    傷心的眼淚不禁汪汪流淌。


    二


    我的歡樂與希望全已消逝、破滅,


    我的心弦幾乎就要斷裂,


    我的情緒不適合聽那悅耳的音樂,


    更無法接受說笑和戲謔。


    三


    她使我成為囚徒,


    嘲弄我滿不在乎:


    “現在唱一首歌樂樂心窩,


    歡歡快快地把精神振作。”


    四


    “哎呀!”我說,“這樁事多麽邪惡荒唐,


    它使我顧慮重重,百般憂傷,


    悲思愁緒沉重地壓迫我的心房,


    我怎能強顏歡笑,放聲歌唱?”


    五


    清白無瑕我定要堅守貞操,


    即使在思想上也不偏離分毫,


    否則就把指頭兒藏進手套,


    讓大鍵琴的聲音長寂水消。


    六


    如果我還沒有完全釋放得救,


    我就歡樂得忘記了一切憂愁,


    那就永遠永遠鎖住我的舌頭,


    直到那形勢根本改變的時候。


    七


    那些人想使我忍辱含垢,


    橫行霸道沒有任何理由,


    請上帝考慮我所吃過的苦頭,


    從他們那裏給我補償、報酬。


    八


    上帝,請記住這位朱克斯太太不走正道,


    她恬不知恥地大聲嚎叫:


    “把她的貞潔完全打倒,


    打倒在地,不要這正經的一套!”


    九


    啊邪惡的人,可別得意洋洋,


    奇恥大辱將降臨到你頭上,


    我將感謝那些人把我釋放,


    願他們安享幸福地久天長。


    十


    是的,那稱為幸福的人敢作敢為,


    他將使你對你的邪惡深感羞愧,


    他將救出我,把你的卑劣企圖擊潰,


    也將救出你,使你脫離那萬惡魔鬼。


    星期一,星期二和星期三


    此刻我寫信時心情稍稍輕鬆一些,因為威廉斯先生已把我所寫的一包信件安全地拿到手;他一有機會就把它們寄給你們,這樣我也算沒有無謂地浪費時間。另外,我也不再擔心,萬一遭到搜查,這些信會被發現,朱克斯太太允許我跟她一起出去走五六英裏路兜兜風,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卻比過去更加嚴密地監視我;因此威廉斯先生和我商量好,在這三天中不要通過向日葵來繼續通信。


    可憐的廚娘遭到了一次不幸的災禍;在花園旁邊離後門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個牧場,她被那個牧場上一頭凶惡的公牛撞傷了。這個牧場就是我將要穿過的,它離這裏大約半英裏,再過去是一片公地,公地附近是一條私人馬路;隻要威廉斯先生能為我找到一匹馬,並為我做好一切準備,我盼望立刻找個機會從這條馬路逃走;因為他已經給我弄到了一把鑰匙,把它放在門旁的泥土裏,這是他在找到機會時向我暗示的。


    他剛才已說過,那位他有希望得到他棒祿的先生已經逝世了;他假裝到這裏來把這件事告訴朱克斯太太,以便能在我的麵前把它說給她聽。


    她向他道喜。請看這是個什麽世界?一個人的死亡竟是另一個人的喜事;難怪人們勾心鬥角,相互排擠。我的不幸處境使我的表情很嚴肅。


    他設法把一封信悄悄地塞到我手中,然後走開了;離別時他十分尊敬與莊重地看著我,因此朱克斯太太說,“哎呀,夫人,我相信我們年輕的牧師已經多半愛上您了。”“愛上我,朱克斯太太!”我說,“這一點威廉斯先生知道得更清楚。”“唔,”她說(我想她是在試探我),“我不知道你們兩人誰能知道得更清楚些;最近我看到您非常擔心主人會使您蒙受恥辱,心中深為感動,所以暗地裏想,您沒有嫁給威廉斯先生,真是可惜。”


    我知道這是她的一個詭計,因為她非但沒有像她自稱那樣為我感到擔心,反而對我監視得更加嚴密了,對威廉斯先生也一樣;所以我就說,“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我想要嫁給他。我最高的抱負就是清白、正派地做人,並對我清貧的父母親給予安慰和幫助。”“唔,”她說,“不過我一直很認真地想過,威廉斯先生會成為您的好丈夫;由於他的好運氣全都是主人給的,所以毫無疑問,他一定會很高興感謝主人為他挑選了一個妻子,特別是這樣漂亮、能幹、又受過教育,適合上流社會的要求。”


    我聽了她的話,心中產生了一個疑問,她以前是否知道主人作過這一類暗示;我問她是否有根據在猜測,這是正在考慮中的事?“沒有,”她說,那僅僅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很可能,主人正在考慮這件事,或者還在考慮對我更好的事。如果我讚成這樁婚事,那她就會直接向主人提出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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