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喊道:


    “謝謝你們啦,小海燕們!居然到了這個地步!拿起槍來對準自己的工人弟兄!我幹嗎說這車不能再往前開呢?乘客同誌們,請你們大家作證,這是個什麽地點。隨便什麽人都能在這兒把鐵路道釘擰走。滾你們的蛋,你們要幹什麽,難道是為了我自己?我隻不過給大夥兒開車,不是為了我,是為你們,怕大家出事。一片好心卻得到這樣的回報。行啊,朝我開槍吧,你們這些吃了火藥的!乘客同誌們,請你們給作證,我連躲都不躲。”


    站在路基上的人群發出了各式各樣的叫喊。一部分人驚慌地叫著:


    “你這是怎麽回事呀?……清醒點兒……沒有的事……誰能讓他們這麽幹?……他們就是這個樣子……嚇唬一下……”


    另一些人挑逗地高聲叫喊:


    “別理他們,加夫裏爾卡!別鬆勁,加足了汽!”


    第一個從雪堆裏拔出腿來的水兵,原來是個棕黃頭發的魁梧大漢,腦袋也特別大,所以顯得臉是扁平的。他不慌不忙地轉身朝向大家,嗓音極低地輕聲說了幾句話,也像沃羅紐克一樣夾帶著烏克蘭的字眼兒:


    “對不起,幹嗎都聚在這兒?難道不怕喝西北風,公民們?大冷的天,回車廂去吧!”在這個深夜不尋常的情況下,他那非常鎮靜的態度倒使這幾句話顯得有點可笑!


    當散開的人群漸漸返回各自車廂去的時候,這個棕黃頭發的水兵來到還不十分清醒的司機跟前,說道:


    “別發神經啦,機師同誌。還不從雪窩子裏出來,開車走吧。”


    第二天車行平穩,但時常減慢速度。因為擔心刮起來的大風雪埋住路軌使車輪下滑,列車終於停在一處毫無生氣的曠野,見到的隻是被大火燒毀的車站遺跡。在那被煙熏黑的殘垣斷壁的正麵,可以辨認出“下開爾密斯”的字樣。


    不隻是站房保留了火燒的痕跡。車站後麵也看得到一個被雪覆蓋的空蕩蕩的小村落,以及把它和車站隔開的那片淒涼的空地。


    村落最靠外的一棟房子已經燒焦,隔壁一家屋角的幾根圓木坍落下來,一頭搭到室內;路上到處是燒剩下的雪橇殘骸、傾倒的籬笆牆、生鏽的鐵器和破碎的家用什物。被煙垢和焦灰弄得肮髒不堪的積雪露出一片片燒禿了的黑糊糊的地麵,流進去的汙水結了冰,把一些燒焦的碎木頭和著火與滅火的痕跡凍在一起。


    村落和車站還沒有完全斷絕人煙。一兩處仍然可以看到人影。


    “整個村子都燒啦?”跳到站台上去的列車長同情地問著從廢墟中走來的站長。


    “您好。祝賀您順利到達。燒是燒了,不過情況要比火燒還要糟。”


    “不明白您的意思。”


    “最好別多問。”


    “莫非是斯特列利尼科夫?”


    “就是他。”


    “你們犯了什麽過錯啦?”


    “根本不是我們,完全沒有關係。是我們鄰居惹的事,把我們也扯到一起了。看見後麵那個村子了吧?他們是禍首。就是烏斯特漢姆金斯克鄉所屬的下開爾密斯村。全都因為他們。”


    “他們怎麽啦?”


    “好幾樁滔天大罪。趕跑了貧農委員會,這是一樁;抗拒向紅軍交送馬匹的命令,而且您要知道,動靶人本來是個個都騎馬的,這又是一樁;不服從動員令,這是第三樁。您看,就是這些。”


    “原來是這麽回事,都明白了。所以就挨了炮轟?”


    “就是。”


    “從裝甲車上開的炮?”


    “那可不是。”


    “真慘,太可惜啦。不過,這不是我們該議論的事。”


    “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再沒有什麽好消息能讓您高興啦。在我們這兒停幾天吧。”


    “別開玩笑。我這車上坐的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什麽人,是給前線補充的兵員。我可不習慣停車。”


    “這可不是開玩笑。您自己看吧,這些雪堆。這麽大的風雪在整個區間刮了一個星期才停住。找不到人除雪。半個村子都跑光了。讓剩下的人都去幹也幹不完。”


    “啊,您現在是兩手空空!這下可是糟了,真糟糕!現在怎麽辦?”


    “總得想辦法把路清出來讓你們走。”


    “雪堆得多嗎?”


    “還不能說特別多。是一條一條的雪優。風是斜著刮的,同路基有個角度。中間的一段最困難、要措三公裏。那地方確實傷腦筋,理得相當厚。再過去就沒什麽了,樹林子給擋住啦。需要挖的前麵這一段也不要緊,因為是平川地,風把雪都吹跑了。”


    “唉,那就讓您見鬼去吧。真是莫名其妙!我把車停在這兒,讓大家都來幫忙吧。”


    “我想也隻好這樣啦。”


    “可是不要驚動水兵和赤衛軍戰士。這兒有整車的勞役隊,還有將近七百人的普通乘客。”


    “那就足夠了。隻要把鐵鍬運來就可以開始。現在工具不夠,已經派人到附近的村子去了。能弄到的。”


    “我的老天爺,這又是糟糕事!您認為能辦到嗎?”


    “沒問題。俗話說,眾誌成城。這是鐵路,是交通的大動脈。您別那麽想啦。”


    清路的活兒幹了三天三夜。日瓦戈一家,包括紐莎在內,都實實在在地參加了。這是他們路上最好的一段時光。


    這個地方有一種內在的、難以言傳的氣氛。它讓人感到此地還保留著普希金筆下農民起義領袖普加喬夫的遺風和阿克薩科夫所描寫的那種蠻野特色。


    村落的破壞和少數留下來的居民那種不露聲色的態度,更增加了這個地方的神秘色彩。村民們已經被嚇壞了,都避免同車上的乘客接觸,他們互相之間也不交往,怕有人告密。


    鏟雪的工作不是全體乘客同時參加,而是分批進行。作業地點的周圍有人把守。


    清除線路的積雪是把人分成小隊,在不同的地段同時從各自那頭開始的。各個清除幹淨了的地段最後都留了一個雪堆,把相鄰的小隊隔開了。這些雪堆要留到全線的工作結束時再一起鏟掉。


    嚴寒的晴明天氣,乘客們白天被送出去幹活兒,晚上才回車廂過夜。勞動是間隔很短就倒班輪換,所以並不累,因為鐵鍬木夠而幹活兒的人多。這種輕鬆的勞動給人帶來的隻是一種享受。


    日瓦戈一家參加勞動的地點是個景色優美的開闊地。從他們所在的路基開始,地勢向東緩傾,然後呈波浪狀起伏上升,直到遠方的地平線。


    山包上有一幢四麵沒有遮擋的孤零零的房屋,周圍是個花園。在夏天它肯定有著斑斕的色彩,如今稀稀落落的樹木在霜雪之下對房屋起不到絲毫保護作用。


    那一帶的雪層更顯得渾圓而平坦,不過從幾處起伏的坡度來看,積雪不可能覆蓋住斜坡,春天一到肯定會沿著彎曲的穀地化作一條小溪流到路基下麵旱橋的涵管裏,後者現在被厚雪埋住,仿佛是個從頭到腳用鬆軟的毛毯裹住睡在那裏的一個嬰兒。


    房子裏還有沒有人住,或許是已經毀壞了,空在那裏,由鄉或縣土地委員會造冊登了記吧?它先前的主人如今身在何方,遭遇如何?他們也許已然隱居國外?還是在農民的手下喪了命?也可能憑借贏得的好名聲作為有專長的人在縣裏作了安排?要是他們一直留到最後時刻,是不是會得到斯特列利尼科夫的寬恕?還是和富農一起受到他的懲治?


    這幢房屋在山包上不時地撩撥人的好奇心,自己卻哀傷地默默聳立在那裏。當時並沒有人提出和回答這些問題。明晃晃的陽光照到無垠的雪地上,雪白得讓人目眩。鐵鍬從它上麵方方正正地切掉一塊又一塊!鏟下去的時候散開的幹燥的雪花又多麽像一粒粒鑽石粉末!這不禁使人回想起遙遠的童年,幼小的尤拉頭戴有銀飾的淺色長耳風帽,身穿一件綴了一圈圈卷毛黑羊皮的小皮襖,在院子裏也是用這樣白得耀眼的積雪堆出金字塔、方柱、奶油蛋糕、一座座城堡和岩洞。啊,那時候的生活多麽香甜,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讓人看不夠,享用不盡!


    三天的戶外生活給人的印象是充實而豐富的。這自然有其原因。每天晚上給參加勞動的人發放的是不曉得按什麽規定、從什麽地方運來的新烤的精粉麵包。噴香的麵包脆皮泛光,兩邊撐開裂口,下麵是烤得焦黃的厚厚的一層外皮,上邊還沾著些小粒的煤渣。


    正像在白雪皚皚的山間旅行途中短時間的駐留會讓人流連木舍一樣,大家都很喜愛這個殘破的車站。它所處的地勢、房屋的外觀和受到破壞的一些特征,已經刻印在記憶當中。


    傍晚回到車站的時候,正值日落。夕陽對過去是無限忠誠的,依舊在報務員值班室窗邊那片蒼老的白禪林後麵的老地方逐漸沉落下去。


    這間房子的外牆是從裏麵坍塌的,不過殘磚碎瓦並沒有把房間堆滿,完好的窗戶對麵靠後的一角仍然空著。那裏的東西都還保留著,未受損壞,包括咖啡色的壁紙、瓷磚火爐和渾圓的通風口上用鏈子拴住的銅蓋,另外還有鑲在黑鏡框裏掛在牆上的財產用品登記表。


    沉到地平線的太陽仿佛是很不幸地觸到了爐灶的瓷磚,為咖啡色的壁紙增加了熱度。餘輝映掛到牆上,白禪樹的陰影像是給它披上了一條女人的披巾。


    房間的另一側有一扇封起來的通向接待室的門,上麵還留著大概是二月革命開始那幾天或是不久前寫的字,內容是:


    鑒於室內存有藥品和包紮敷料,請諸位患者暫勿入內。


    根據上述原因,此門已封閉。烏斯特涅姆達高級醫士某某謹


    此通知。


    最後的雪被鏟掉以後,隔在各個工段之間的小山丘似的雪堆一掃而光,開始可以看到筆直伸向遠方的平坦的軌道。路的兩側由拋出去的雪堆成了白色的山脊,外緣鑲嵌了兩道黑鬆組成的林牆。


    極目望去,軌道的各個地方都站著手執鐵鍬的一群群的人。他們是第一次看到全體乘客在一起,對人數如此之多感到吃驚。


    雖然天色將晚,黑夜就要到來,但據說列車再過幾小時就要開出。發車以前,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和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最後一次走去欣賞清理幹淨的線路上的風光。路基上已經圓無人跡,醫生和妻子停下來向遠方看了一陣,互相交換了幾句感想,然後轉身朝自己的那節取暖貨車走去。


    回來的路上,他們聽到兩個女人對罵的凶狠而又傷心的喊叫聲。夫婦兩個立刻就聽出了這是奧格雷茲科娃和佳古諾娃的嗓音。兩個女人和醫生夫婦走的是同一個方向,從車頭走到車尾都是這樣,隻不過是在對著車站的列車的另一側。當時,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和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正走到路旁樹林的末端,兩對人中間隔著連綿不斷的車廂。那兩個女人總是離醫生和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不很近,走得比他們稍稍靠前或者靠後一截。


    她們兩個都很激動,但雙方花的力氣互有增減。這大概是走路途中偶爾陷到雪裏,或是腿腳發軟,由於腳步不平穩,所以嗓音有時高得像喊叫,有時又低得像耳語。看得出,佳古諾娃是在追趕奧格雷茲科娃,趕上之後可能還動了拳頭。她向對手像連珠炮似的罵出那些精心挑選的不堪入耳的話,但它們出自這個儀態萬方的女士的悅耳動聽之四,就顯得比男人難聽的粗魯的咒罵更不知羞恥。


    “你這個婊子,你這破爛貨!”佳古諾娃喊叫道,“你上哪兒,她馬上跟到哪兒,身子一扭一扭,亂作媚眼!你這母狗嫌我那個傻瓜不夠,還要眼巴巴地盯住那可憐的孩子,想勾引他,非要把這小孩子給毀了不可。”


    “這麽說,你是瓦先卡合法的妻子噗?”


    “我讓你瞧瞧我這合法妻子的厲害,你這臭不要臉的瘟神。你別想活著從我這兒走開,別讓我犯罪!”


    “喲,瞧瞧,還張牙舞爪的!把手放回去,瘋子!你能把我怎麽樣?”


    “我要讓你斷了氣,下賤貨,癡皮貓,無恥的東西!”


    “說我什麽都行。當然啦,我是貓狗不如,這都清楚。你可是有爵位的不尋常的人哪。你是陰溝洞裏出身,門縫底下舉行的婚禮,和大耗子一起懷的胎,生下來的是個刺猖……哨兵啊,哨兵啊,好心的人哪!這凶娘兒們要殺我。喂,救救我這個姑娘家,保護我這孤苦伶仃的人吧……”


    “快點走吧。我真聽不下去,太讓人厭惡啦。”安東寧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催丈夫快走。“這不會有好結果的。”


    突然間,地勢和天氣一下子都變了。平原已經消失,現在的路是在山丘和高山之間。前一陣不住刮著的北風也停了,從南麵飄散過來陣陣暖空氣,像是從爐灶裏吹出來的。


    兩側山坡的台地上有一片片的樹林。從這裏穿行過去的鐵路路基不得不開始爬坡,到中間又變為平緩下降。列車喘著粗氣在樹林當中艱難地行駛著,仿佛上了年歲的護林員徒步走著,帶領一群東張西望、對什麽都感興趣的遊客。


    不過,現在還沒有什麽值得觀賞的。密林深處仍像沉浸在冬日的恬靜睡意之中。隻是偶爾有幾叢灌木和大樹藏籟地抖落下部技極上的積雪,仿佛擺脫了箍在脖子上的脖套或是解開了領口似的。


    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完全被克製不住的睡意糾纏住了。這幾天他一直在上邊的鋪位上躺著睡覺,醒來的時候就想心事,而且希望能聽到些什麽。然而,暫時還什麽也聽不到。


    就在尤裏·安德烈耶維奇怎麽也睡不夠的時候,春天娜娜降臨,不斷消融著大量的積雪。那雪還是從他們離開莫斯科的當天開始下起,一路不曾停過,在烏斯特涅姆達又有整整三天鏟雪,這真是以不可思議的厚度一層又一層地覆蓋了幾千俄裏空間的大雪。


    開始,雪是從內部融化的,悄悄地不讓人覺察。當這鬼斧神工之舉完成一半的時候,就再也木可能掩蓋下去。奇跡開始顯露出來,從鬆動的雪層下麵已經有了溫濕流水。人跡罕至的密林抖擻精神,那裏的一切也都蘇醒了。


    任流水倘佯的天地是廣闊的。它從懸崖上飛落,蓄成一處處清潭,然後就四麵八方地漫溢出去。木久,茂密的林子裏就響起了它那沉悶的響聲,升起氛氯的水霧。一股股的水流像蛇似的在林中蜿蜒前進,遇到阻擋的積雪就鑽到下麵,在平坦的地麵上沙沙地暢流過去,一旦向下跌落,還伴隨著揚起的一片水的塵埃。土地已經容納不了更多的水分,於是那些令人目眩的聳入雲天的幾百年的雲杉用自己的根須把它吸吮進去,樹根周圍留下一團團變幹的淺褐色泡沫,仿佛是喝啤酒的人唇邊留下的殘跡。


    天空也染上了春日的醉意,惺極呼呢之中蓋上了片片烏雲。毛氈似的黑雲低懸在森林上空,垂下的雲腳不時地灑下散發出土腥氣的暖乎乎的陣雨,衝掉了地麵上最後剩下來的碎裂的黑色冰塊。


    尤裏·安德烈耶維奇終於睡醒了。他把身體挪到那扇取掉了窗框的方形小窗口,把頭支在撐起的臂肘上,開始傾聽外麵的聲音。


    列車離礦山區越來越近,這一帶的人口也越來越稠密,區間縮短,靠站停車的次數越發頻繁。乘車的人也有了較多的流動,多數是在中間小站上下車的短途乘客。路途更短的人,並不需要安頓下來久坐和躺下睡覺,夜裏就在車廂中部靠門的地方湊合呆一會兒,彼此小聲地談些隻有他們才了解的當地的事,到了下一個換車點或者小站就下了車。


    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從最近三天車廂裏不斷變換的當地人談話的片言隻語當中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白黨分子在北邊占了優勢,已經或者準備攻占尤裏亞金。除此以外,如果傳聞屬實而又不是和他在梅留澤耶沃醫院的一個同伴同姓的話,在這個方向指揮白黨武裝的就是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很熟悉的那個加利烏林。


    在這個謠傳沒有得到證實以前,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對家裏人隻字沒有談這件事,免得讓他們白白擔心。


    在深夜剛剛開始的時候,一種模糊不清但相當強烈的幸福感使尤裏·安德烈耶維奇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列車已經停下。車站籠罩在凝滯的半明半暗的白夜之下。這源俄的夜色滲透著某種纖細而又恢宏的氣氛。它說明列車停下的地方是開闊的,車站坐落在一個視野寬廣的高地上。


    沿著站台有幾個人影無聲地從車廂旁邊走過,互相交談的聲音很輕。這也在尤裏·安德烈耶維奇的心中喚起一股柔情。從這小心翼翼的腳步和悄聲低語當中,他感覺到這是對深夜時刻的一種尊重和車上睡著的人的關心,似乎是戰前和更早的年代才會有的情況。


    其實醫生的感觸完全錯了。和其他地方一樣,站台上也是~片喧嚷的人聲和皮靴沉重的走動聲。木過附近有個瀑布,它送來的清新自在的空氣擴大了白夜的範圍,也讓醫生在夢中生出一種幸福感。一刻不停的瀑布的轟鳴壓倒了車站上的所有聲音,讓後者有了一個寂靜的假象。


    雖然沒有想到有這瀑布,但是當地這種奧妙而強勁的空氣使醫生又沉沉地入睡了。


    鋪位下邊有兩個人在談話。一個問另一個:


    “怎麽樣,自己人都安靜下來了吧?對那幫人給點教訓沒有?”


    “那些小鋪老板,是嗎?”


    “對,就是那幫糧食販子。”


    “都老實啦,非常聽話。為了殺一儆百,從他們當中處置了一個,其餘的就都老實了。罰的款也拿到了。”


    “一個鄉罰多少?”


    “四萬”


    “你瞎說!”


    “我幹嗎瞎說?”


    “好家夥,四萬!”


    “四萬普特。”


    “嗯,你們幹得真不錯,好樣兒的!都是好樣兒的。”


    “四萬普特精磨粉。”


    “想想看,這事也真巧。地點是沒說的,正是做麵粉生意的頭等好地方。沿著雷尼瓦河往上一直到尤裏亞金,從一個村子到另一個村子,都是碼頭,都是糧食收購點。舍爾斯托比托夫弟兄幾個,還有佩列卡特奇科夫和他那幾個兒子,都是幹倒手批發的!”


    “輕聲點!別把人吵醒。”


    “好吧。”


    說話的人打了個嗬欠,另一個就說:


    “躺下再迷糊一會兒,怎麽樣?車好像又開了。”


    這個時候從後麵傳來迅速變大的震耳欲聾的隆隆聲,淹沒了瀑布的轟響。在停著的這列車旁邊的第二股道上,一列老式的快車響著汽笛全速趕上來,閃過幾點燈光,隨即毫無痕跡地消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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