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成,今年……嗯,快31歲了,還真是光陰催人老。從念大學到工作來算,我在s市也呆了已經快十二年,現在是安愛醫院普外科的主治醫師。


    照說我這樣有這遠大誌向(混日子?)、健康愛好(打牌?)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新世紀好青年,應該會擁有向著燦燦陽光前進的光輝人生。


    但,正所謂人不能太完美,太太太過完美如我這般的,最後就是淪落到被眾神遺棄墮入萬劫不複之境地的下場。


    其實呢,原來我也是擁有很正常的人生,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工作兢兢業業恪盡職守,至於戀愛,我也曾在學校男女生二比一的境況下,經過艱苦奮鬥脫穎而出贏得“過”佳人芳心。


    不過我人生的完美傳奇,在四年前以非自願的方式打上了句號。


    沒錯,是句號,你沒看錯。因為我確定絕對沒機會是頓號、逗號、冒號或者是省略號了……原因無他,就算我答應了,那個死人也絕對是一百個不答應。


    好了,該介紹下我家那口子……啊,不對,是與我處於同居狀態的某死人或者某豬頭,具體稱呼方式通常依我當日心情而定。


    說穿了,這個姓趙名挺的死人或豬頭,就是直接導致我陷入眼下不幸境地的幕後黑手兼終極boss。簡單的概括就是,在工作上他利用上司職權壓迫奴役我這廉價勞動力,生活上他勾引我偏離正道與男性同居、東窗事發後害我被老爹從族譜上勾去了名字一個大腳踢出了周家。


    總之這一路行來,我已經被這大惡人徹底控製,落得個心甘情願任其摧殘的可憐境地。


    說到這裏,似乎該拿出些具體事例來佐證我的說辭,不然就顯得我在汙蔑某人似的。就比如現在:


    “趙挺趙挺趙挺快來救命啊!”


    “哦……”


    足足等了十分鍾,我才見有條人影磨蹭過來,依他這種救命速度,急診科直接改成太平間比較方便。


    “快!這段話什麽意思?幫我翻!”不客氣的將手中的資料遞到他麵前,這可是我畢業論文至關重要的材料。


    “喏,慢慢看。”


    他扔下的厚厚磚頭砸在寫字台上,震起一層塵土飛揚,嗯,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一禮拜沒擦過桌子了……啊不對,重點是他扔下的東西!等我看清後,就差七竅齊齊噴火。


    “這是什麽!”


    “專業詞匯的英漢字典啊。”他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


    “我是說你給我這東西幹嘛!”


    “因為有些專業詞匯文曲星差不到,隻能手查了。”他繼續著他的理所當然。


    “你……你……”我不由氣結:“難得請你幫點小忙,居然這副死腔調,下下禮拜我就要答辯了,現在論文還沒著落,我、我……”


    “哦,你的小忙還真不是普通人幫得了的,我也還第一次因為幫人小忙,已經被逼著翻了300多頁資料。”他以手當扇的向門口而去,邊念叨著:“這天怎麽突然躥這樣熱?看來要找人來修空調了……”


    “你……”我氣得渾身發抖,你那也叫幫忙啊!每次“幫忙”,總是借機打擊一通我的破爛英語以及智商,根本是“幫忙”幫得很有樂趣好不好?


    好你個死趙挺,我要是完成不了論文,答辯通不過,那就一拍兩散各走各的陽關道吧!


    於是在某人幸福閑適的沉浸在最新款dvd與高級音箱製造的家庭影院效果的背景畫麵下,我不得不汗流浹背繼續著與英語痛苦搏鬥的旅程……


    畢業的壓力以及對趙挺的深仇大恨,直接激發了我的所有的潛能——燃燒吧,小宇宙!


    答辯前一周我終於完成了論文,在校得到導師認可後於答辯前三天交付印刷。呃,這裏也不能抹殺趙挺的小小小小功勞,多虧他幫我疏通關係於答辯前18小時拿到了印成品,然後逐一送給各答辯委員提前過目……


    “我胃疼……”答辯前夜,因為緊張和長期疲勞害得我腹部一陣陣的抽痛。


    “喝點牛奶吧。”


    “嗯……”鼓咚咚喝完,我病懨懨靠在他身上。因為疲勞和胃疼,實在找不到力氣繼續和他慪氣。


    “你說要是明天我給斃掉了怎麽辦?”想起今天見過的幾個答辯委員,一個個或威嚴或淩厲的模樣,我沒來由的心虛。像我這等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等到單獨接受檢驗時,還不原形畢露?想到這,我也想來出棄答逃亡的戲碼……


    “你急什麽,人家是不看僧麵看佛麵,陳老師的麵子誰敢不買?而且碩士程度的話,要挑多少錯都挑得出來。再說就你那點水平,哪怕再高個一百倍也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你就算要急,現在也晚了。”


    “哦……”我哭笑不得——趙挺啊,你究竟是在安慰我,還是打擊我?……無語問蒼天。


    幸好,周氏招牌粗神經這時發揮了作用,在牛奶的撫慰下,我很快去見了本家那位公……


    黑甜的夢鄉裏,隻記得胃疼的餘波不時略過痛覺神經末梢。


    “啊!啊!啊!”


    天可憐見的,真不是我願意製造這高分貝的噪音,畢竟一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實在不怎麽人道。


    可問題是:“快,隻有半小時了!這個死鬧鍾、破鬧鍾!我的領帶呢?啊,襪子、襪子穿反了。”


    趙挺一言不發的默默整裝,居然還比我早一分鍾收拾幹淨。匆匆出門上路時,我的心情隻能用火燒火燎來形容。


    “沒事,遲點也無所謂的,會把你調後麵答的,這麽多人,肯定要拖到下午去,你急什麽。”


    路上,趙挺不在乎的勸慰,可在我來說當然輕鬆不起來,這早答晚答雖然沒差別,可一開始就遲到了給人印象總歸不好。


    好像知道我心思似的,他接著說:“而且晚些才好,答辯委員都累了,提的問題上會放些水,能快些結束。你還容易過關些呢。”


    “咦?真的?”這話可吊精神了,連自己都能感覺到,此刻我一定正雙眼忽閃忽閃的向趙挺求證。


    “唔哈哈……你這什麽臉啊。”他笑得打跌。


    “什麽這什麽臉啊,當然是英俊無匹瀟灑無邊玉樹臨風……”邊吐露真心感言,我伸手摸上了臉頰……天!走得匆忙忘了刮臉,摸上去是一臉紮手的青茬。


    這……我這樣子還能見人嗎?不確定之下我回頭,“趙挺,問你件事,我就求你這輩子說這一次實話,拜托拜托——那個,我現在像山上下來的嗎?”


    他仔細端詳了半天,終於帶著一臉的感慨開了金口:“不……一點都不像,我說的是實話,但——”


    我一個粗心,漏了最後那“但”字,剛放心的籲出口氣,就聽到了下文:“也就流竄犯那程度罷了。”


    “你……”不用說,我目露凶光的樣子,一定又為“流竄犯”的新形象,添了注腳。


    一路急飆,等我們到答辯會場時還是遲了。從後門悄悄摸進去,正好我導師陳江坐鎮在最後一排,觀看弟子們的臨場發揮。見我們進來,他丟了個眼色過來,我們趕緊找位子坐定下來。


    “胃不疼了?”


    “嗯,疼是還有些疼,不過好些了,唉……給你一提,又開始疼了。”


    我頗為幽怨的含恨瞪了一眼趙挺,也許我幽怨的新形象太具感染力了,趙挺猛的打了一個寒顫,伸手揮掉一身的雞皮。


    我排第三個上場,第一個人下台時我就開始了心神不寧。一會摸摸口袋,檢查裝著幻燈片的u盤在不在;又過了一會,撩起長褲檢查早晨究竟穿錯了襪子沒。


    其實我之所以小動作個不停,除了臨場緊張,還有其他原因。趙挺多嘴了那一句後,我的胃就始終在隱隱作疼。越是想分散注意力,越發感覺疼痛的麵積開始擴散,漸漸向下波及……


    突然腹部一片溫暖,我一時愣住了,隨後放鬆了繃緊的肌肉。沒有低頭,隻是仍由微笑爬上了唇角。


    痙攣的胃部,在趙挺手掌溫度的撫慰下漸漸鬆緩……


    第二個人講完,終於輪到我。剛放鬆的神經,一瞬間又處於高度敏感狀態。


    我站起來時差點撞翻椅子,幸而趙挺及時出手扶住。不過,隨後在向講台進發的途中,我一腳絆在椅腳差點來個五體投地,還是成功的吸引了整個會議室的視線。


    事實上,我的災難這時候才剛開始。


    在家試得好好的u盤,插到這裏的電腦突然沒了動靜。檢查後確認不是沒裝驅動,根本是這電腦對我的盤毫無反應。當時,我腦中七個大字反複晃動——“出師未捷身先死”。之所以隻有這七個字,是因為我的國學水準也隻夠記得這上半句,下半句死活蹦不出來了。


    就在傻眼到無以複加的地步時,趙挺再度身背金色光環從天而降。他奇跡般的居然在出門那片兵荒馬亂中,把筆記本背了出來!一見我符合慣常風格的又在出洋相,他立刻去車裏取了來。


    此時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高大起來,一瞬間,我感覺下輩子為他作牛作馬也甘心。請注意,一瞬間,就是一瞬間而已……


    折騰掉了半個小時,我終於能抖著聲音結結巴巴的講解起自己所謂的研究成果。說實話,事後我根本不記得自己在這一個多小時裏說過些什麽話,回答了些什麽問題。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委員席上某個我喊不出名字的教授,一邊翻著我的論文,一邊皺眉搖頭歎息:“這麽多錯別字啊,都還給你小學語文老師了。”


    全場大笑,我大窘。


    麵紅耳赤中,遠遠看見趙挺靠在最後一排,掛著滿臉“我不認識這家夥” 的神情扭頭看向外麵。這混蛋……


    終於,酷刑結束了。我這才感覺到,因為緊張腋下的襯衫布料已經一片潮濕。


    突然放鬆了情緒,讓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肉體的感覺上。突然,痛!


    鋪天蓋地的痛覺洶湧而來,我仿佛是在滔天巨浪中求存的一葉扁舟,毫不留情的被擊碎在海底。


    如果忽略這一連串通感修辭用一句話來總結的話,那就是——我在剛準備下台時因為肚子疼一膝蓋跪地上去了。


    旁邊就是趙挺,他上來幫忙收拾電腦,正巧眼疾手快扶住了我肘彎,破壞了我整個人回歸大地的美麗姿態。


    “周成!你怎麽了!”不用看,就了解他大驚失色到什麽地步。


    病痛的折磨會讓人發瘋,或者是做出些異於常人的舉動,再或者是犯下些事後懊悔到死的錯誤。


    說真的,我實在不理解自己,怎麽會在滿頭冷汗捂著肚子縮成隻蝦米的下一秒,猛得彈直身體、含著熱淚抓握住趙挺的手,嚴肅正經的來了句:“萬一我不行了,麻煩你照顧我爹娘。”


    “啥?”


    疼得神智不清中,依稀聽到前排一片噴茶咳嗽聲,以及趙挺哭笑不得的打電話喊人來幫忙……


    哦,對了,由於答辯就在本院學術報告廳舉行,所以連打120的工夫都省了——就地入院!


    ***


    “哇哈哈哈哈!周成啊周成,你他媽的也忒經典了吧!”小錢拍著我的病床,笑得眼淚都出來,就差在地上滾兩圈。


    “你……給我輕點。”雖然掛上點滴緩解了疼痛,可床給小錢一震,還是生生震得我腹部一陣陣的抽。


    當時我在報告廳“不行了”後,趙挺立刻找人把我給弄回了科室。一查——急性闌尾炎。


    急診手術單剛剛遞上去,趙挺丟下句“多等一會死不了”就吃中飯去了,我隻能半死不活在這熬著。於是,在這短小的間隙,小錢之流的家夥紛紛前來參觀。


    他總算笑得文雅點了,開始給我描述他聽到的版本內容。據說,周成我,為了畢業答辯廢寢忘食把身體都搞垮了,但我的偉大情操支撐我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答辯結束我終於英勇的倒下了。此時,我眼含熱淚,向趙挺托孤,生生感動了在場所有人……眾人好像在硝煙紛飛的戰壕中,看見革命的好同誌,在生命的最後一秒交完黨費,然後將自己的父母家人交托給了黨、祖國、人民……


    “周、周成啊……”小錢說到這裏,作勢擦淚,“你知道嗎,我這輩子還沒這麽感動過呢。你,實在是我人生的楷模!上次為抓小偷自撞汽車,這次為畢業答辯倒在當場,下次……天那,我根本想象不出還有什麽新創舉,能夠超越你這兩次的高度。”


    小錢在那感慨個沒完,我這廂是兩眼一合不作聲息。當然這決不是因為我的定力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而是已經被氣悶過去了。


    “誒誒,你真不行了啊?怎麽聲音都沒了?”


    我一個眼神飛刀丟過去,他還算識相,立刻摸著鼻子乖乖退場:“那、那你慢慢休息……我吃飯去了啊。”


    跟著就不見了人影。


    胸中一口氣好容易平下來,剛想養會神,又聽見了開門聲。煩躁的抬眼看去,再有人敢來騷擾大爺我,真要不客氣的下逐客令了。


    不過眼前的情形可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來形容,張麗鳴推著小推車進了門,車上放著白盤子,問題是她滿臉的怪異笑容……


    “你、你來幹嘛?”我整個後背的汗毛一根根的起立跳舞。


    “嘿嘿,我能幹嘛?當然是術前準備啊。”


    “……你能不能換個表情?”


    “啊?”她停了一秒,然後笑得更加詭異,“我表情很親切嘛,真是,說得我好像女色魔似的。”


    大姐啊,我根本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好不好?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當然這話,我也隻敢腹誹,萬一真刺激了她做出什麽過激舉動,那可是虧大了。


    “來來來,姐姐我會親切的幫你備皮的。”


    “備、備、備、備皮?”我實在是給刺激到了一個高度,大腦處於短路狀態。


    就見眼前某魔女、巫婆、女王之流的人物,一手持閃著寒光的備皮刀,邊露出森森白牙的“親切”解釋:“就是把可能影響到手術的某些毛發剃幹淨些嘛。”


    “這個……鳴姐姐,我們打個商量吧……”


    “沒得商量,快脫褲子!”


    ……


    半晌過後,我咬著被角,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嗚咽道:“被看光了,嗚嗚嗚,讓我以後怎麽嫁人,不管,你要對人家負責啦!”


    終於,我成功的看見張麗鳴額角掛下的三條黑線!喲嗬,好不容易惡心到她,也算是小小的報複回來了。


    哪曉得下一刻她又換上了詭異的笑容:“小成啊,就算我答應負責了……”說著她色眯眯驗貨般的掃視了我全身上下:“你家趙大主任也不會答應吧。”


    話完,她邪惡的拋了個變味的媚眼過來,推車子走出了房間,留下石化當場的我……在風中……在風中……


    ***


    在被推入手術室的當口,我是憂慮重重。倒不是擔心手術的事,而是張麗鳴最後那句話,好似活生生丟了顆炸彈,將我炸得魂飛魄散。


    難道說她已經知道了些什麽?不可能啊,平時的保密工夫都做得很到家,就算我和趙挺走得很近,一般而言隻要是正常思維的人,都不會往那方麵猜想吧。可要是她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會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


    我本來就不是心思聰敏的族類,這種時候隻剩下腦筋打結的份。直到被推進手術室,還是沒想出個大概。


    然後,我的身體再度彎成蝦米狀,這次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打麻醉。正在呲牙裂嘴的時候,聽見身後手術室門滑動的聲音,來人轉到我麵對的那側,才發現是整裝待發的趙挺。


    等躺平了我才有餘力開口:“你會開闌尾嗎?”


    請不要誤會,我這話絕對沒有挑釁侮辱趙挺的意思。再說我敢挑釁一個快要在我身上下刀的人嗎,更別提此人一貫的陰險狡詐報複心重……


    問題是,這裏通常都不收闌尾炎病人的,而且某人還有過開錯刀的前科。我見了趙挺主刀的第一反應是——報應啊報應!


    趙挺靜靜看了我一會,回頭直接問麻醉師:“你給他打什麽藥了,怎麽在胡言亂語腦子不清楚了?”


    我胸中波瀾起伏……最後歸於平靜。還是那句話,得罪誰都好,千萬表得罪馬上要在自己身上下刀的家夥。


    一房間低低的笑聲,門口還有幾個探頭張望的,依稀在說什麽,這就是昏倒在會議室的那個啊。


    胡說……誰說我昏倒了!怒得我想跳起來反駁,卻連張口的力氣都沒什麽。


    腦子裏渾渾的,雖然有意識,卻飄忽的無法掌握。糊裏糊塗的看見趙挺拿了碘伏紗布在我肚子上做消毒狀,怕是要開始了吧。抓住最後的力氣我問了句:“是不是用腹腔鏡……”


    “你還沒那麽嬌貴,不就挨一刀麽而已麽。”


    什麽叫“挨一刀而已”啊,這是拿刀的家夥該說的話嗎?拜托,你拿的又不是菜刀!


    漸漸,我在一片惆悵中,終於聽不見、看不見,也說不了話……連同許多千奇百怪的思緒一同帶進了夢鄉。


    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仍身在手術台上。


    其實我睡著了也沒多久,現在剛到縫外皮的階段。雖然沒痛覺,但還是能感覺到手術部位在被人翻動。這種奇異的體驗實在很不爽。


    終於結束了,趙挺簽過單子就帶著實習生下去了,留下我被手術室那些粗暴的護士護工翻來滾去。


    那個……誰來幫我拉一把褲子啊?


    雖然蓋在棉被下麵,可就這麽光溜溜的一路回到病房,實在尷尬得要命。其實後來想想也沒什麽,我上了兩次手術台後,差不多被半個醫院的人看光過了,真和繞病房大樓裸奔一周沒啥大區別……


    被送回病房剛安頓下來沒多久,又擠了一屋子的人。可憐我有心無力,想趕人卻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就在幾隻蠢蠢欲動的爪子,作勢想掀被子欣賞我傷口的關鍵時刻,一道福音自天而降:“好了、好了,都跑這裏來幹嘛?打哪來的回哪去!”


    嗚嗚,趙挺啊……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愛你?比如說現在這種時候。幸好這話放在肚子裏沒說出口,因為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隻見趙挺把閑雜人等清理幹淨後,一副怕煩的表情在那自言自語的抱怨:“要是他們把這家夥玩垮了,不又給我添麻煩麽,真是!”


    ……


    “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行,就是傷口開始有些痛了。”我拚命體會著傳說中的“柔弱”二字開了口,妄想勾起趙某人幾分同情憐惜。


    “哦,一會會更疼。”他語氣簡單的像在菜場裏討論今天的豬肉多少錢一斤似的,“既然沒問題,那我先回去了。唉……一大早就開始鬧騰到現在。”


    在我沒反應過來前,某個負心薄情的人,果真甩了門而去。


    不會吧,虧你真做得出這等慘絕人寰的事!就把這麽個重傷號,孤零零扔在這自生自滅?


    自怨自艾了沒個五分鍾,門又開了。


    一看,是張麗鳴。我心裏“咯噔”一下,回想起她臨走那句話,頓時渾身不舒坦起來。


    “鳴姐姐……請問您又有何貴幹?”別的不說,想起兩小時前那幕慘劇,我立刻十指緊緊扣住了被單。


    張麗鳴忽的柔柔一笑,驚我一身冷汗。她款款而來,啪的拉過椅子在床邊坐定。


    咦?就醬?


    我正驚魂未定,就聽她微笑著拿起水杯問:“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嗯……嗯……好,謝謝了。”給她一提,的確覺得嗓子有幾份幹癢。


    她不知從哪翻出根管子,讓我就著吸了個痛快。


    “好了,別喝太多老想上廁所。一會拔了導尿管還要用便壺,你不煩我都嫌煩。”


    我實在不想和她就如廁問題多做討論,在禮貌的道過謝後,再度就她的來意做出了置疑。


    “做什麽?嫌我?”見我拚命搖頭否認後,她才不冷不熱的說下去:“是你家趙挺托我看著你一會,他回家拿衣服,晚上要給你陪夜。”


    “哦……”疑惑解開。嗯嗯,看來趙挺這家夥還不算完全滅絕人性嘛。


    等、等等,為什麽我會從張麗鳴口中聽到這些話?


    我猛回頭瞪向她不善的笑容,一個激動牽動傷口太厲害,疼得那個鑽心啊!


    “輕點,雖然你要表達自己感激的心情我很明白,不過還是注意身體先。”她玉指在我肩頭一按,把我推回床上。


    “你、你、你知道些什麽了?”


    “啊?我應該知道什麽嗎?”


    “那你剛才說……”


    “啊?啊?我剛才到底說了什麽要緊要慢的話?”


    “就是那個啊!”


    “那個是哪個啊?”


    “你!”隻見她笑得一臉春風得意,這才明白她是故意在拿我消遣。怒目瞪視了一會,我悶悶的轉頭不理。


    “喂喂,你這人怎麽這樣開不起玩笑的啊。”感覺她那手指在戳我肩頭,決定還是不理。


    那曉得她動作越發的大,順手一拍帶到我傷口,害我疼得五髒六腑差點移位。老天,你是不是故意要來謀殺我的啊!


    “誒誒,你沒事吧?”見我痛苦的樣子,她也慌了。


    等疼痛過去,我繼續閉目養神,就是不理她。


    “好了,算我投降行不?”


    “不敢當。”


    “別這樣小氣嘛。不就是你和趙挺的事麽,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驚小怪個什麽啊。”


    “啥?!啊——”我驚得想坐起,不經意再度牽痛傷口。


    慘叫連連後,我開始懷疑自己能否活著支撐到趙挺回來。


    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


    我一臉呆滯的望著眼前笑吟吟的某人,隻覺周身如墜冰窟似的冷。我對不起祖國對不起黨,在聽聞了這等小事後,竟還是忍不住大驚小怪了一把。


    “你……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估計是見我出氣多入氣少的樣子,張麗鳴不敢再刺激我,換上了正經些的表情:“是三年前你出車禍的時候。”


    “啊?那麽早?”都三年了啊。


    “嗯啊,”她點點頭,“知道你出事,趙挺跑過來一副快瘋掉的樣子,其他人倒也沒多想。不過我之前就知道他為了保你和李院長翻臉的事,所以就多留了個心眼。你手術完給送回病房還沒醒那會,我去給你換藥水,正好看見了一幕好戲,嗬嗬,想想還真是天意啊。”


    她抿著嘴自顧自笑得舒暢了,才接下去說:“哎,當時那幕景象真的就像是小說上描繪的那樣,英俊的王子,深情而堅定的悄悄俯首,印上了睡美人的手背,時間在那一秒徹底凝固……啊,除了你這個帶著氧氣罩、綁滿繃帶的‘睡美人’比較破壞畫麵美感外,其他部分真的都很惑人!”


    “哦……那真是抱歉了。”


    她大度的揮揮手,“沒關係沒關係。其實我那時也是震驚多於感動,雖然心裏有些預感,但這麽活生生放我眼前,多少有些吃驚。”


    她換上一副沉思的表情,我眨眼看著,一時想不出接茬的話。


    過了一會,張麗鳴終於回神,“還是趙挺先發現了我,你知道麽,他什麽尷尬驚慌的一點都沒有,隻不過大大方方來了句‘要是他死了,我也真不想活了’。到那地步,我就算有什麽不明白,也都明白了。”


    她語氣平平淡淡,聽到我心裏卻是翻江倒海。趙挺從來不肯細說我出事時的事情,那些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到了耳朵裏總會失了幾分滋味。直到現在……酸酸澀澀的感覺湧上心頭。


    “唉唉,你哭什麽啊!我、我可不是誠心招你哭來著的!”張麗鳴慌了手腳。


    我惱羞成怒的往臉上抹了一把:“誰說我哭了?這不是傷口太疼,給逼出的眼部分泌物!”


    “哦……”她滿臉的不屑,“事情就是這樣了。你家趙挺不拿我當外人,有事也不瞞我。不過我好歹也明白,你們這事傳開了,對誰都不好。我還等著趙挺以後當上了院長,能狐假虎威一把呢,現在當然要把嘴巴封封緊。今天是你自己要和我抬杠,不然我也懶得嚇你。你看看,連眼淚都給嚇出來了,搞的我好象很不厚道似的。”


    平靜的看著她一臉無辜的表情,基本上,我已經沒言語了。


    ***


    和張麗鳴的閑聊,實在太傷精神,沒一會我就睡過去了。


    等再醒來,身邊的人已經換成趙挺,屋裏沒點燈,外麵天色看著大約是七點鍾模樣。


    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發現了我的動靜,“醒了?”


    邊說著,開了燈。


    “嗯……”突然而來的光線,讓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好半天才適應過來,“你剛才黑燈瞎火的在幹嘛?”


    “沒幹嘛,不就是怕吵了某個把闌尾炎當胃病的笨蛋麽。”


    這種情況,我就是感謝他體貼呢,還是對他侮辱性的稱呼投以白眼?最後決定,無視最高。


    “餓不餓?”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雖然腹中空空,但掛了葡萄糖水倒也沒饑餓感。


    “渴不渴?”


    同樣是掛了太多水的緣故,我再度搖頭。


    “困不困?”


    拜托,我才剛睡醒,又不是豬!憤怒的搖頭。


    “痛不痛?”


    啊……終於點到我死穴了,要知道現在麻藥退了,我的感官體驗可正精彩著呢。狠狠的點頭。


    問完這一串,趙挺展開報紙,靠著椅背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等了一會還是不見他有其他動作,我漸漸氣悶於胸:“喂,你問了這麽多,就沒下文了?”


    “啊?”趙挺疑惑的看過來:“你不餓不渴不困,那就不需要什麽服務了麽。會痛的話,說明你感覺正常,挺好啊。”


    ……這麽說,好象也蠻有道理。問題是我聽著總不是個滋味。


    “那……那你就陪我說說話麽,無聊死了。”


    我看見他撇了下嘴角,最後還是無奈的歎口氣,把報紙折在一邊,正眼看了過來。


    “陳老師那邊打過招呼了,反正你答辯已經通過,接下來畢業的事我去幫你處理,也沒什麽大問題。”他伸手將我劉海撥開,試試我額頭溫度。


    “哦,那我們科裏……”剛想問少了我會不會忙不過來,但想到這家夥絕對會回答,你以為你是誰啊,少了你一個難道連天都要塌了不成——因此我毫不猶豫把下半句吃了回去。


    不過——“科裏?你以為你誰啊,難道少了你一個就真不行了?”


    我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啊?無論如何,至少說明我對趙挺的了解,已上升到某個高度了,唉……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他的手還在我額頭上沒收回去,溫溫暖暖的貼著。突然間滿室安靜,兩個人都沒了話。


    望著熟悉的麵容,想起了下午張麗鳴那聽來的事。不知不覺的,我冒出句:“能活著見到你,真好。”


    但顯然,我們之間存在著某些溝通障礙。


    對於不了解我被張麗鳴虐待了一下午痛苦的趙挺而言,聽見我的表白,他的第一反應非但不是感動,而是丟個鄙視的眼神過來,譏諷的回答:“少來,你動的是闌尾手術,不是心髒手術好不好?”


    我用哀怨的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隻是可憐了我千年難得一回的真情告白。


    不過,我倒想起了一個人。


    “譚一鳴他們最近怎麽樣了?”


    “應該挺好的吧,我最近也沒怎麽看見他。”他的手終於抽了回去,“好好養你的病,別人的事給我少操心。”


    “誒,我就問問麽。”


    拉住他剛要抽回去的手,交握了起來。這是我最喜歡的動作,不必靠太近,但又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十指交纏,纏住的是更多更多……


    “周成啊,等你這次病好了,再回去見見你爸媽吧。”


    意料之外的話語,讓我猛得咬緊了下唇,心痛不可遏止的抽過。


    感覺交握的手掌一緊,我不得不抬起視線,不甘心的回答:“何必自取其辱呢。”


    “笨蛋,說什麽話呢。”趙挺低低的笑著,“他們再氣,也總有原諒的一天。再說了,至少你現在還有我,他們卻少了個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


    “還有我哥呢。”


    “別硬撐了,你不是答辯完倒下去的那一刻,還拜托我照顧你爹娘的嗎?”


    啊……又給我提這樁糗事,過分哪……


    他微笑著安撫我,“你快點想通吧,反正連我都不怕被打出來呢。”


    我望著他,想起了上次我爸媽一見他,差點撲上來掐死這膽敢勾引他們兒子的混蛋。真想告訴這個沒自覺的家夥,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而是你要有膽子出現在他們麵前,絕對是被打出來的命。


    可是,算了……


    “再說吧。”我仰首笑笑。


    趙挺看看我,也沒轍,“隨你!”


    我終於笑得開懷,然後一個不小心第n次扯到了傷口……


    ***


    聽趙挺說這次我得的是化膿性闌尾炎,感染的幾率比較高,所以手術時還放了引流皮片。幸好我還算年輕力壯,平時又是幹慣體力活的,傷口恢複情況比預期得好。手術第二天我就能下地,到第五天拆了線一切正常。


    按我的意思是立刻出院,在這裏呆下去,沒病也要憋出病來了。但趙挺主張再觀察個兩三天比較穩妥。本來要是他不同意,我叫得再響也沒用。


    正巧這時老天幫忙,我開後門免費入住的那間特級病房,要來病人了,普通病房也已客滿。留給我的選擇是,要麽睡過道裏的加床,要麽打包回家。


    結果我還沒吱聲,趙挺已經一聲不響把出院手續全給辦好了。當天晚上,我們就舒舒服服躺在了自家臥室大床上。


    “我請幾天假陪你吧。”


    “唔……嗯……啊?”我正沉迷在小說中,整整花了五秒,才消化了傳達至我耳膜的聲音所代表的意思。


    一想我這場病一生,這個月的收入已遭重創,加上幾場人不到紅包到的喜宴,估計出現負實數是鐵板釘釘的事。這種危難時刻,怎麽能再損失趙挺那份呢?想到這,我用力的搖頭:“不用不用,你看傷口都長這麽好了,我一個人就行!”


    “沒問題?”


    “沒問題。”


    “真沒問題?”


    “真沒問題。”


    “你確定沒問題?”


    “……”沉默的結果有兩種,我選擇了前一種:“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你怎麽比我媽還要羅嗦啊你!”


    話音剛落,頭上就挨了個毛栗,“造反了你!”


    “哎……”我摸著頭,憤怒的瞪視使用暴力鎮壓的某人,偏偏敢怒不敢言。不是我沒膽氣,實在這麽多年鬥爭下來,不得不承認,我周家的東風實在壓不過他趙家的西風。與其以後被他使陰的報複,還不如現在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轉過身不理,繼續埋頭看書。


    “別看了。”他說著就抽掉了我手裏的書,“看得我最近手氣狂背。”


    一時沒料他會說出這種話,我哭笑不得的看著他,伸手想奪回書來:“還我,無聊死了,不看書還能幹什麽?”


    “不看書,那就看我啊。”


    “你?看你幹什麽?你臉上又不會長朵花出來給我看看。”


    他居然沒惱,帶著笑意把額頭抵上我的額頭,緩緩開口:“可我喜歡你看著我的樣子。”


    這、這家夥……我的臉騰的一下熱了起來,不、是渾身都熱了起來……


    努力咽了下口水,我澀澀的開口:“趙挺,你確定要在這種時候勾引我?”


    “我有勾引你嗎?”


    “……當然有。”


    “你確定?”


    “我……”


    他的唇已經覆下,再離開的時候,雙方氣息都已不穩。


    “糟糕,本來是想開個玩笑的,現在……”他苦笑著在我耳邊輕語,然後下一秒連我也發覺了他的性致……很不錯的樣子,“看來是玩火焚身了。”


    “怎麽辦?”我再咽咽口水,先絕了他某條通路,“你別指望我,我還不想再去縫趟傷口。”


    “嗯,是不敢指望。”與他言辭不符的是,他的手指已經探進了我上衣。下一秒,他在我耳旁吐著氣,激得我陣陣戰栗:“幫我。”


    何謂天人交戰,我終於有機會充分的親身體驗。理智告訴我,應該一腳把身邊這人踹下床,讓他去浴室澆冷水。可是身體深處叫囂的欲望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因為忙答辯和之後手術,幾個禮拜沒有紓解的欲望,隨時會淹沒理智。我都這樣了,更不用提趙挺眼下的困境。


    “輕一點。”他俯身在我胸口,膜拜著我每一寸的肌膚。


    “好……”


    裸露的肌膚,接觸到空氣隻覺得絲絲涼意。被愛撫而過的地方,猶如火焰燙過。不由自主的按上眼前令我著迷的軀體,這種時候我居然還有餘裕在想:嗯,這家夥還真是會保養,都37的老頭子了,身材居然還這麽有看頭。


    掌下撫過的結實下腹,沒有一點贅肉,換作這年紀的其他人,早就大腹便便了。哼,難怪到現在還會時不時的勾到小姑娘。忍不住酸酸的想起來。


    “看來你也快了麽。”他抬起身體衝我壞壞的低笑。


    我不甘示弱,“那又怎麽樣?”說著一口咬上他脖子,決心製造個讓他明天為出門而犯愁的痕跡。


    在我身上引燃火苗的雙手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不過對於正享受著的我而言,倒也不是件壞事。


    睡褲早被踢到床底,他的手遲遲不來到重點。氣惱之下,我決定主動出擊,剛碰到就被他按住了雙手。


    “忍不住了?”他笑語,“讓我先來。”


    “那你……快一點!”我恨死。


    “好好,遵命。”


    說著,他的手終於來到我底褲,然後下一秒……“哇哈哈!這、這……”


    看著笑得如篩糠的他,我摸不著頭腦。等低頭一看,才反應過來他大笑的緣由……


    咳咳,該怎麽交代呢?其實那個、這個……就是手術前備皮……我某個部位慘遭張麗鳴荼毒……然後、然後……森林變沙漠……


    其實我也很無辜啊,於是抬起頭認真問趙挺:“你確定還想繼續下去?”


    於是,他也開始認真的考慮……考慮……再考慮……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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