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挺回來後有一個星期的假,他正好出國開了趟會,差不多這假用完了,才到科室露麵。甚至有人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隻有我算是和他非正式會麵過了。


    那真的隻是一麵而已,我甚至都不記得彼此是否交談過。有時,我甚至覺得他出現在麵前,不過是我思念過度產生的幻想。


    直到那天早晨,看見他又以往常的方式斜倚在牆上聽晨會,那舒適愜意的姿態似乎他這一年從沒離開過。


    這時,我才確定他回來了。


    偷偷的打量起他,與從前一樣的英挺麵龐,隻不過,他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我直覺的感受到,卻無法理出個頭緒。


    心底還是暗暗高興的,因為他回來又和我在一組。我壓抑不住心頭的躍躍欲試,屢屢陷入昔日重來的美好幻想。


    但沒料到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趙挺已經改變了。


    越是容易得到的事物,越是不會珍惜,永遠要等失去了才會明白其重要,然後是追悔莫及的痛楚……


    我忍不住輕笑,原來趙挺於我而言,就是這麽一件沒有被好好珍惜的寶貝。


    真正明白他對我的意義,是在他離開的那一年間。我想明白了,這輩子我再也不會遇上第二個像他這般的人。


    實在很難找出一個精確的詞語,來描繪趙挺之於我的感受。不單單是上司、朋友、情人這麽簡單。我的命運,他的命運,早不知不覺緊緊纏繞在了一塊,很難說得清究竟我對於他重要些,還是他對於我重要些。


    總而言之,就是這麽的無法割舍。也許,在我陷入難以名狀的依戀情緒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和他的糾纏。而這,並非時間與距離所能阻斷的。


    趙挺擔心我因為一時衝動接受了他,以致將來的後悔。他給我們彼此一年的時間來冷卻頭腦,想清楚了以免將來後悔。說實話,我覺得他真是冷血,換作我絕對做不到。


    我們明明是相愛的!為什麽要遭受這種折磨?


    當這想法冒出頭的一刹那,我知道心中最後一塊壁壘塌陷了。承認自己愛上一個人是一回事,想要與之相守卻是另一回事。


    尤其看到譚一鳴在錯過真愛後,毅然拋棄所有來挽回,我不僅感動,心中的觸動尤為震撼。


    那個衣冠楚楚,永遠掛著完美職業微笑的譚一鳴,竟能將耕耘了近十年的事業盡數拋棄,全為追尋那氣泡般虛幻飄渺的愛情。而我,難道要步他的後塵?自我犧牲倒是其次,想起這些年讓所愛之人受的苦,就再也熬不下去了。


    這一年的時間,我是真的想得很清楚了。可是卻沒料到,我突然找不到把這些話告訴趙挺的機會。


    每每麵對趙挺那平靜不帶一絲私人感情的笑容,欲出口的話,都堵在了吼中。


    我們這組還是老成員,趙挺打頭,下麵汪波,我,加上新調過來的小俞。但包括我在內,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趙挺變了,不再是暗自冷笑著看這眾生芸芸,他會徹夜研究病曆,每周兩次開短會討論疑難手術方案,將藥代的應酬推掉,有家庭負擔中的病人,他會想辦法幫人家減少費用。就連私生活上,他都檢點了,連他幾個哥們都奇怪,他這一年是不是遁入空門修身養性去了。


    我明白趙挺真的變了。


    原來的他總是麵上笑著,但一直高高在上的他,對這世界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工作於他而言,隻是工作而已。就像上次我夜班見到的那起殘忍的車禍,當時我是真的以全部的感情的在氣憤著。趙挺不同,他雖然也不平,但隻是站在客觀的立場,而非代入自己的全部感情。


    他醫術高超,醫德也沒有可供指摘之處。可說到底,他終究是完完全全的強者心理。是的,他太強大了,以致於他的閱曆令他能理解弱者的痛苦,但他始終不能感同身受。


    似乎趙挺所有的感情、溫柔、痛苦,都是為我一人準備的。除了在我的事情上,這世上少有其他值得他動用真感情的地方。


    可現在不一樣,我能感覺到他溫暖了起來,他的感動、痛苦不再是因為我一人而起。原來因自身強大而包容世事的他,如今正以一顆柔軟的心在感受世事。


    如今的他,周身散發著溫暖的氣息。如果說原來我感動於他為我付出的一切,那現在的他更令我折服。這樣的趙挺,讓人引以為傲。


    可在其他方麵,我是大傷腦筋。除了他回來當天,衝動的跑來看過我,後來就再沒對我表達過情誼。我等著他來詢問,這一年下來我究竟下了何種決定,結果讓我失望的是,他遲遲沒有提起這話題。


    我微微的失落,不再是我一個人的趙挺了麽?然後發現,自己的心愈發沉淪。


    “不懂的你盡管來問我,沒關係的。”趙挺把話交代完就離開了。


    我不由對著滿篇的英文開始哀怨。不懂的來問你?那不如你把全文翻譯好了再給我。


    無力的趴倒在桌上,隻感覺太陽穴又在跳痛,唉……


    說起來,還是我自作孽。因為趙挺將主要精力投放進工作,輕忽了我,結果在得知他接下了一個藥品試驗的項目後,我自告奮勇幫他的忙。


    然後,我的苦難開始了。一想起就眼淚直淌,為什麽沒人事先告訴我,藥品試驗要查這麽多原文資料的啊?暴!


    我考研的成績出來了,總分過了國家線,各科也都過了線,由於陳主任之前的保證,事實上我已經考上了。其中我最弱的英文正好低空掠過,不枉我這半年的惡補。


    但以我的英文底子要看趙挺扔來的那些原文資料,簡直是逼烏龜飛上天。


    嗚嗚嗚,人家隻是想找機會和你多多相處,拜托你別這麽頂真好不好?我現在已經快被這些英文字母謀殺了。


    毫無生機的倒在滿桌紙張上,我的思緒忍不住飄到了趙挺身上。想起現在這個認真的趙挺,突然心頭泛起絲絲甜意。


    從沒想到,他認真的樣子,會讓我如此著迷。想著想著,就癡癡的笑了出來。


    可我還是沒弄清趙挺改變的原因。雖然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可他一日沒明確說,那猜測也僅僅是猜測而已。


    究竟這一年中他見過遇過了什麽事情,會讓他產生如此巨大的改變?


    直到這天收了一名急診入院的少年,我的疑問才得到一個解開的契機。


    見了那少年幾乎割斷自己右前臂所有血管、神經、肌腱的傷口,我不由感歎現在的少年人還真是好本事。據說他當著家裏人的麵一拳頭砸碎塊大玻璃,立刻血飛得到處都是,馬上被送來了醫院。我和趙挺在清創室給他做了急診清創縫合。


    還好,隻割斷了橈動脈,尺動脈沒事,不然這右手真要報廢了。因為打的是臂叢麻醉,在止血、縫合肌腱與神經的過程中,小家夥一直保持著清醒。雖然不時痛得渾身抽搐、眼淚都要掉下來的樣子,可等趙挺問他幹嘛要自殘時,他居然別過頭理都不理我們。


    靠,死小孩!我在心裏狠罵,大大的不爽。


    這小孩家裏挺有錢的,一出事包了整間特級病房,家裏人其他事不幹就守著他一人在那愁雲慘淡。


    每次我去給他換藥,他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不過聽護士說這還算好的了,她們去換鹽水、到時間送藥,這小孩都直接把藥往地上扔。一副老子我就是不想活了的態度。


    我懶得管,他這種小傷再怎麽鬧騰也死不了,過個兩天送出院,到時就耳目清靜了。有這種兒子真是爹媽的不幸,不過怎麽會把自家孩子教養成這樣,隻怕說到底還是父母的責任。所以我對他父母的同情也就那麽一丁點罷了。


    就在這小孩入院三天的那天傍晚,下午補休過的我起來值夜班。先是夜查房,當我擰開那少年的病房時,因為傳出的聲音愣在了原地。


    趙挺冷清疲憊的聲音緩緩流瀉而出,“……還有戶人家,有個和你一樣十五歲的小孩得了闌尾炎,因為沒錢看病,痛了四天四夜差點沒命了才送來醫院。結果為了看這病,花掉了他們全家一年的收入,還借了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還清的債。”


    我輕輕將門合上,靠在走廊牆壁上心情久久難以平靜。莫說病房內正聽趙挺“聊天”的少年了,就連我,都已震撼的難以自控。


    原來,這就是趙挺改變的原因啊。我畢竟沒有切身體會過,實在很難想像趙挺這一年間,親眼目睹了這許多時的痛苦心情。


    我能理解他的改變,但無法切身感受他的心情,強烈的無力感充斥我心頭。


    讓我心中委屈的是,他情願把這些話對個素不相識的臭小子說,也不願對我稍加透露。


    “你……”


    回頭,隻見他已出得門來,見了我微微吃了一驚,繼而恢複了鎮靜:“對了,你今天夜班,我都忘了。”


    他泰然自若的越過我身邊,就進了辦公室。我愣了下立刻跟了過去。


    “我剛才聽見了點,你在病房講的事情。”我坐在他麵前,擺出不容躲避的架勢。


    “哦,那個啊。”他淺笑著:“嚇唬一下那個臭小子,讓他以後別這樣不知天高地厚了。”


    “如果說我也想聽呢?”


    “呃?”他驚愕的望入我眼。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這半年的見了些什麽事,可惜——”我輕輕嗤笑:“你理都不理我。”


    他靜靜看了我一刻,然後又是那溫柔的笑,將所有痛苦隱藏起來的溫柔笑容。


    “真的沒什麽好說的,就是遇到些事心裏特別……不舒服。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心中一酸,他變相的拒絕,無疑又在我們兩人間拉開距離,為什麽?


    “為什麽?”等聽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聲音,才明白話已出口。


    他自然不明白我要問的是什麽:“啊?”


    我直直鎖住他的視線,“其實,我不是要逼你把所有事都說出來,隻是——我隻是不希望你逃避我。我不想和你成為陌生人。”


    趙挺略帶訝異的看著我,然後又是那溫柔的引人沉醉的微笑:“對不起,是我不好。”


    他歎了口氣,聲音中又帶上了那股疲憊:“我不是故意要疏遠你,隻是想一個人靜靜。我原來一直認為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我應得的,而沒得到的東西,是我人生的劫數。”


    他在說“沒得到的”時候,眼神瞟了過來又飛快移開,害得我心頭一蕩。


    “可現在才知道,什麽應得不應得的,能平平安安過上這麽多年的好日子,就是我的運氣。”他撫額,那是我並不完全懂的表情,“那段遊戲人生的日子,對我來說也算過去了。我這一把年紀的還在那混日子,也實在太不像話了,是該靜下心來做點事情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他話背後的含義太多,我真的沒法全部理解。


    向來遲鈍的我,自然為此煩惱了好幾天,直到時間的衝淡,才將這心結慢慢放下。


    很簡單,趙挺還是趙挺,從前我就沒搞懂他,現在還是沒搞懂。但這樣又有什麽關係?這並不妨礙我喜歡他。


    我沒必要改變他,也沒必要為他而改變。隻要努力陪在他身邊,終有一天我會懂他的全部。


    在那一天來臨之前,我會……


    有一種名為“堅定”的東西,將我心頭所有的彷徨驅散,等待那雲開見月的一天。


    ***


    春天到了,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春天”二字還有別樣解釋。比如說,終於相親到一位美女的小錢,這幾天正在傾情詮釋春天的含義。


    下班後我去超市采購,吃過晚飯還要繼續加班翻資料。然後,在醫院看見了和戀人相攜而行的劉羽月。我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默默的笑了。


    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在晚風中擺蕩著,心頭升起寂寥的溫柔感覺。有點羨慕啊,相愛之人的執手相與,一點一點融在那細細交握的手指間。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一陣空虛飄過心頭,與我牽手的,又會是誰呢?


    “你在幹嘛?”


    那聲音出現的如此及時,讓我回頭愣愣看了他三秒才回過神。趙挺正將車開出大門,看見了我就停下車探頭招呼。


    “我要去超市。你才回去?”


    “恩。”趙挺微微沉吟了下,開口道:“上車吧,有個飯局你陪我一起去。”


    我也來不及推敲他這用的是祈使句還是命令句,大腦已經迫不及待的作出了反應:“好吧。”


    話一出口,隻得無奈的開門上車。唉,希望不要給趙挺留下個急不可待的印象。


    “這是哪裏的飯局?”我好奇的問,最近趙挺對於藥代們的款待是能推則推,已經好幾批人跑我這來吐過苦水了。


    “都是醫院的人,你去了就知道的。”他頭也沒回,隔了會又開口:“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啊?”


    “實驗的事,你這些日子的確辛苦了。”


    “哦……”原來是這事啊,心情複又低靡。


    “不過辛苦都有報酬的,每做一個病例,藥品公司都要給一筆錢,包括給你的一部分。”


    “呃?”還有這麽好的事?我接下活的時候可沒想這麽多,原來不過是色膽包天想製造接觸機會,沒想到還能打打擦邊球撈點小錢。


    “這樣吧,每個病例算你兩千,雖然低了點,不過我正好就這次實驗寫篇文章,發的時候,把你名字也掛上去,怎麽樣?”


    “……”


    我、我要暈了,今回我是撞了什麽大運啊?有名有利,再發展下去別說要破格提拔我當科主任哦。


    等……等等!難道說趙挺把我主動要求參加的意思,理解成了為名為利?


    啊!不行——我立刻開口澄清:“其實我想參加這實驗,跟報酬和文章都沒關係的。”


    “恩,我知道的,”趙挺衝我笑笑,“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抓緊時間多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


    “……是啊。”我在心底咆哮,其實你什麽都不知道……


    在我鬱悶無比中,已經到了地方。趙挺說都是自己醫院的人,我也就沒多在意,反正自己醫院的經常見麵,就算沒交情也眼熟。


    但我這吊兒郎當的心態,在看見在座眾人的臉龐後,立刻像被一桶冰水自頭頂澆下。


    趙挺他爹趙進鴻,副院長劉春民,我將來的導師陳江……哦,我的天。


    “小周也來了啊。”陳江見了我熱情的招呼。我連聲應答,其實我真不知道自己來這裏是幹嘛。


    趙挺在和在座的人打過招呼後,簡略的介紹了我:“我們科的周成,也是陳老師將來的弟子。”


    眾人不甚在意的向我點頭。因為不太被重視,反而讓我大為輕鬆。


    這頓飯我是吃得泰然自若,本就不擅言辭,我索性安安靜靜在那吃菜,不多開口曝短。


    趙進鴻微笑著對我說了句:“我聽趙挺提起過你,說你很用功,恩,年紀輕的時候,是該多學點東西……”


    我一邊點頭,一邊心虛不已。雖然我自認對趙挺的感情並沒什麽錯,不過麵對他父親時終究有那麽些心虛。


    我不禁生疑,趙挺帶我來吃這頓飯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這個疑問一直徘徊在我心頭不去,直到趙挺送我的路上,我才有機會探談口風:“今天這麽多大人物,我夾在那裏真是不倫不類。”


    “你小子也真是的。”趙挺嗤笑:“這麽好的機會,隨便給個誰,早就一圈巴結下來了。我看你光顧著吃,一聲不吭。你啊,你這嘴長了就是派吃飯的用場啊?”


    我冤啊,“和他們這些人坐一起,你說我有膽子說話嗎?這張嘴當然隻能用來吃。”


    “唉,算了,我是敗給你了。”趙挺長歎口氣,翻著白眼搖搖頭:“我看你近來這麽拚命,總得給你創造點機會吧。結果你一點都不把握,這往後你怎麽繼續向上爬?”


    我半天才回過神,趙挺他什麽意思?我這麽拚命的考研、做實驗,在他眼中就是為了向上爬?


    夾帶著酸澀的怒意在胸腔中泛濫,“你什麽意思?”


    “呃?”他聽出我話中的不對勁,回頭看向我,“生氣了?怎麽了?”


    “你找地方停下車,有些話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我、我實在克製不下去了。”


    說完我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低頭的瞬間,我看見趙挺的手打了個顫。


    而我,一刹那想起幾個小時前劉羽月和愛人執手而行的情景。有些幸福,是要靠自己的手去抓緊的吧?


    努力回想著,這輩子我經曆的告白場景,不過實在沒有適用於我眼下這情勢的。有我這麽氣勢洶洶一臉冷怒向人告白的嗎?


    所以等趙挺將車靠邊停下,轉頭靜待我下文的時候,我不禁一時沒了話。


    “周成你要說什麽?”


    我看向他,他的神情中分明有著期待,不過就連那一絲期待,都帶著不安。


    能讓趙挺這般自信沉穩的人,露出這種神色,究竟是被我傷了多少次後的結果呢?


    “趙挺,你恨過我嗎?”怔怔中,話就出了口。


    “我恨你?你在說什麽夢話?”他抬手就要來試我額頭,卻被我一把擒住。


    他的視線遊移在我臉龐和被我握著的那手之間,那隱隱發芽的期待似乎將破殼而出。


    我累了,他也累了,那麽就誠實一點吧。


    “我喜歡你,不是朋友間的喜歡,是情人之間的喜歡。”


    趙挺眼中一瞬間冒出了驚喜的火花,可下一秒又黯淡了下去,“然後呢?”


    喜歡之後?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做的一切都是想接近你,沒有別的意思。這一年我已經想通了不少事,有些沒想明白的,就指望你和我一起來解決。我也想知道你這一年的經曆。雖然我未必能懂,不過真的想了解你的全部。”


    “那個……”


    “恩?”我焦急的等待著他的回答,感覺自己一生的決心與勇氣都懸在了上麵。


    “能先放開我手嗎?你勁還不小抓得我還真疼。”


    “啊……”此言一出,我尷尬得差點想棄車而逃。


    剛撒開手,卻沒想被趙挺一把反擒住。


    抬頭凝眼看去,他將臉貼在我手心中撫蹭著。掌心一片溫熱的觸感,我激動得難以自製。


    “我這不是在做夢吧?”趙挺閉眼喃喃,聽得我分外心酸,“我聽見你說想和我在一起,這不是夢吧。”


    “當然不是。”我緩緩出口,太多的情緒,無法通過這幾個字承載。


    “我還以為……還以為永遠不可能離你這麽近了。”


    他的低聲傾訴,依然淡淡合著眼。我聽得心酸之餘,卻無法應答。


    伸出另一手撫上他的臉頰,緩緩拉近。


    路燈的淡淡光暈灑進車來。


    燈下,我主動吻上了他。


    終於環上我背的手臂,帶來了久違的溫暖。


    ***


    我坐在護士台那開醫囑,周圍一群嘰嘰喳喳的女人包圍著我,幸好早習慣了這陣仗,才沒被吵暈了頭。


    突然誰說了句話,裏麵有了“勾引”二字,讓我不禁停下了筆。嗬嗬,思緒飛到前天告白時,趙挺取笑我是“主動勾引”他,當時真把我氣得不輕。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分外甜蜜。


    一根手指伸到我眼前晃動,我“啪”的一聲用鋼筆敲了上去。


    “哎喲!”張麗鳴呼痛出聲,“你下這麽狠的手幹嘛啊!”


    “我還要問你幹嘛呢!無聊。”


    “我不是看你笑眯眯的在發花癡,才喊醒你的麽。”張麗鳴甩著手指,掏出封東西扔過來:“喏,收好了,哪怕人不到禮也要到。”


    我打開一看怪叫出聲:“天啊!居然連你這種妖怪都嫁出去了!老天真是瞎了眼。”


    然後在一片哄笑聲中,我被張麗鳴捶了個半死。


    結婚,如今這個名詞離我已千萬裏之遙。看著身邊的同學、朋友一個個都喜結連理,說不羨慕是假的。尤其我從小家庭和睦,要舍棄這種溫暖,真的是件很難過的事。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願意將自己放在見不得人的位置?可某些東西哪怕要背負一生,我也是無論如何不願舍棄。


    我回頭,看向我一生的依戀,他正靠著椅背閉目養神。三天前我們還是最普通的同事上下級關係,如今卻是生命中的另一半。


    現在我們正在駛向遠方的火車上,私奔——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是一起出席一個在外地召開的會議,兩天的行程,間中要外宿一晚。


    說起來有意思,當時定下這趟外出,還是在我倆攤牌的前夕。那時我一心想找機會和趙挺相處,見此大好良機,怎舍得放棄?


    雖然是大早,車窗外天空已經放亮。對啊,又到了日長夜短的時節了。


    昨晚我整理了行李,到趙挺家借了一宿。說起來,當然是為了今早一起走的方便,但心中多少有些隱隱期待。要知道,我們自從互相確認心情之後到現在才三天,最多就接吻的程度。


    結果昨晚,我和趙挺都在等對方示意中度過了一晚,最後當然什麽都沒做成。我睡得還算香,可淩晨鬧鍾叫起來後,發現趙挺一臉憔悴得從自己房內步出,顯然是徹夜失眠的結果。這意味著什麽,我心中自然明白,但也不知道是該得意還是該遺憾好。


    趙挺靠坐著補眠,一直動來動去無法安靜下來。在我悄悄從外套下將手塞過去和他交握後,他終於帶著微微笑意進入了夢鄉。


    交握的指間,溫熱的觸感,流淌著我心弦上發出的清澈之音——這是我愛的人,我愛的人呃……


    為了他,拋棄將來可能有的“家庭”又有什麽關係呢?他給我的溫暖,就足以抵過整個世界。


    因此,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我合眼細細的想著。


    ***


    “好,介紹就到這裏完畢……”王慧音儀態萬千的在台上講解著。


    她原來是輝靈製藥的醫藥代表,和我們兩個都挺熟的,去年跳到眼下這家新公司。正好我和趙挺來參加的新藥推介會,就是她主持的。


    可這出他鄉遇故知的老戲碼,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以前我就知道她和趙挺私交不錯,當時沒在意自然不會多想,未料到這裏前趙挺主動坦白,他和王慧音交往過一段時間,不過兩人早就斷幹淨了。


    他是怕我多想,可我不知道也就沒什麽了,知道了怎麽可能不在意?麵上當然得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心裏是酸得要死。唉,表裏不一的活計還真是累,這是我第一天會議議程結束後的感想。


    “恩恩,你有空過來,我派車來接,然後……”王慧音邊說著不時的掩唇微笑。


    我不是滋味的冷眼看趙挺和她談笑風生,心裏是醋海翻湧。


    我很想先一步上去房間,但房卡卻在趙挺手上,隻能翻翻白眼繼續等。


    這兩人總算臭話完畢,趙挺滿麵春風的喊了我一同上樓,絲毫沒有從我故意的沉默不語中發現端倪,還笑得那麽刺眼。


    不爽,真的不爽!我微扯唇角,懶懶跟他進了屋。雙人間,我挑了靠窗的那張床,東西往床上一扔,猶豫著要不要立刻開始理東西。


    “你在吃醋。”話語間調笑的口吻,但有著不容否定的確認。


    感覺他的雙臂環過了我的胸、肩、腰,漸漸在收緊,兩具身體的貼合越來越緊密。


    我承認,這氣氛的確誘發了我內心蠢動的因子,但就這麽屈服,不就等於承認我在吃他趙挺的醋了嗎?哼,門兒都沒有。


    我一掙就掙開了他的環抱,笑著回身麵對他:“你說什麽笑話不行啊,我有吃醋的必要嗎?要哪天互看不對眼了,簡單,直接分手就成。有時間在那冒酸水,還不早點另覓良伴?”


    忍不住在心中暗笑,沒想到有一天我這狠話也會說得這麽順口,就不知道對手上不上鉤了。


    果然,趙挺臉色一變,不過以他的老奸巨滑,立刻緩下了神色:“你當然沒在吃醋,是我說錯話了,莫怪莫怪。本來就是麽,你就算吃醋也肯定不會用什麽分手來威脅!”


    他這話說得抑揚頓挫,硬是把我砸沒了聲。這個死人……明知道論口才我不是他的對手,還非把我逼死角去不可。


    我胸口已是火冒三丈,繞過趙挺打算去衛生間清洗下,冷不防又被他抱了個滿懷。他到底要幹嘛?


    “對不起,跟你開玩笑的。”他在我耳邊輕聲說著,“我發誓,除了你,我絕對不會再和任何人有牽扯。過去的事終究是過去了,我也已經不可能做回過去那個自己。相信我,好嗎?”


    我微微拉開距離,正經的看著他確認:“真的?”


    雖然明知這樣很傻,可就是想獲得一個讓自己安心的回答,因為真的害怕又失去了他。


    趙挺漸漸斂去了笑容,在我肩上的手越來越大力的握著,“我要是騙了你,那就罰我重新失去你。”


    驀然一驚,他的心思與我重疊著,再……失去麽?


    視線交錯而過,他眼中的痛苦,也就是我眼中的痛苦吧。我微歎,終於放鬆了靠近他,擁著。


    有些誓言,一輩子隻需要說一次,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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