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農祭前夕,「神之門」巴比倫城又迎來了收獲的季節。


    幼發落底河泛濫過後的第二個月,無花果成熟了。


    樹上,果實密密地集結在一起,個個都有成人的拳頭那麽大,黃橙橙的,模樣喜人。


    女孩走到樹下踮起腳尖,構了一下,又肥又圓的果實便在頭頂搖晃,然後突地一下落進了她的掌心——殷實的、沉甸甸的,甜膩的氣味教人聞得喜不自勝。


    烏娜捧著它,興衝衝地遞到了她的主人麵前。來人看了看果實,別過了腦袋,意興闌珊的模樣,似乎是對它不感什麽興趣。


    「主人?」烏娜歪著小小的腦袋,不解地喚了一聲。


    主人今天是怎麽了?之前明明說過想吃無花果的,可是為什麽去了一趟冬宮,回來的時候就一臉不高興的模樣?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麽?


    烏娜掬著肥肥的無花果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可是,任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有琢磨出什麽所以然來,反倒是掌中的果實不住地在吸引著她,去咬上一口。


    「想吃的話,就吃吧。」不經意地回首,發覺烏娜的饞樣,沙利薛舒展了眉目淡淡地說。


    女孩卻搖著頭,說「我不餓」,然後大剌剌地鑽進他的懷裏,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坐了上去。


    如果這是換做七年前,暴躁狠厲的沙利薛絕對不會允許哪個孩子對他做如此親昵的舉動。不過時至今日,他早已對此不以為忤。


    七年了,白雲蒼狗,流年似水。


    可腦海中七年前的那天,卻還像昨日的那般明晰。沙利薛撫著左邊空蕩蕩的那隻袖子,心思跟著飄忽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日子。


    還記得清晨日出,自己把那人送至推羅的邊境,看著那落寞的神情,忍不住在他頰上輕輕一吻。


    說什麽都留不住他離去的決心,所以說了那句「滾吧,永遠別再回來了」,然後頭也不回地奔赴沙場。


    那時,沙利薛真的以為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那人了,可是不過轉眼的工夫,一襲白衣惹眼,混雜在黑色的銅戈鐵騎之間——他又回來了!


    戰事正酣,這是回來送死麽?


    沙利薛氣憤不已,駕馬過去就要將他攔下,可是那人卻一臉急迫地告訴自己,他是回來去救心愛之人的……


    那個尼波神的太子,馬度克的眷矚——


    自己……永遠無法企及的男人……


    沙利薛的肺腑震動了,這是頭一次,他開始妒忌起自己那尊崇的主人。


    可就算是不甘心,他也無法對狂王的安危坐視不理,更無法眼睜睜看著那人一步步逼近死亡……


    膝蓋上的女孩不住地晃動著細幼的雙腿,時而好奇地昂起小小的頭顱,觀看頭頂上沙利薛的表情。眨動的烏黑眼睛,宛如黑曜石般明亮而純淨,看得他心念一動。


    那人也有這麽一雙動人的瞳仁呢,所以每每看著它們沙利薛就會覺得,無論教自己做什麽都心甘情願,哪怕他的心裏,完全沒有盛放自己的位置。


    所以,他妥協了,決定守護著那人,最後一次把他送到王的身邊。


    刀劍無眼,箭矢橫飛。


    混戰中,眼看離王的禦輦越來越近,沙利薛的心就跳得越快,然後就如他隱隱體察的那般,悲劇還是發生了——根本來不及阻止、伸出的左手還停留在半空,那人便躍下馬匹,撲上狂王的後脊替他擋箭……


    緊接著看到的一幕,是沙利薛做夢也想不到的……那人的胸膛被貫穿了——是被狂王的刀刃!


    胸口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沙利薛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左臂便被敵人生生地斬斷。


    血液飛濺!瞪著那馬下遺落的殘肢,一剎那,仿佛連胸中的某個東西,也跟著被剜走了。


    「主人……主人?為什麽不吃呢?」


    烏娜脆生生地喚道,將沙利薛的神思召回,他看著女孩一臉惶惑的表情,又望了望被她捉在掌中的無花果,蹙了蹙眉,卻還是一聲不吭。


    「呀!」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女孩忽然叫了一聲,然後動手撕開無花果的外皮,露出乳白色的果肉,遞到沙利薛的唇邊——想起自己的主人隻剩一隻手了,要掰果實的話肯定不方便,所以烏娜便自己動手。


    「啊——」


    完了還張開小口誘哄般勸導著他張嘴,這副嬌憨可愛的模樣,逗得沙利薛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鮮甜的滋味,漸漸抹掉過去的記憶攜來的感傷。


    回過頭時,正好看著從對麵議事殿被前呼後擁出來的狂王,以及和他並肩而立的那人。


    七年後,他……又回來了。


    莞爾。


    看到主人忽然又高興起來,女孩不明就裏的正欲問詢,身子卻被緊緊地壓在他的胸口。


    聽到那裏有節律的心跳聲,很安心。


    吃了一半的無花果,躺在女孩的掌心,乳白色的果肉……


    非常耀眼。


    ——番外篇《無花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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