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把什麽樣的刀?沒有刀鞘,刀柄和刀刃已經發黑,見證著它悠遠的曆史。歲月奪走了刀本身的光芒,卻帶不走它那非凡的經曆。


    這把刀以前的曆史無據可查了,幾經轉折流於皇宮,在近百年來曾經主宰著無數男人的命運。手起刀落,就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那些男人們為了朝廷奉獻出了做男人的本能,變成了閹人。


    歲月在那些閹人們的痛苦中流失著,這把刀在那無數的痛叫聲下越來越短,越來越薄,越來越沒有光芒卻越來越鋒利無比。這把刀在那些已經不完全是男人們的惡夢裏一遍遍出現,在那無數的詛咒聲裏成了災難的預示,悲痛的象征,雖然這把刀有過一段輝煌,然而輝煌過後便是無邊的噩運和災難。


    這把刀的成就,是它後來的主人在無數次的閹割中,悟出了一路刀法。他蒙上眼睛就能為人成功閹割而無一點痛楚,更絕的是他一刀揮下去,用在蒼蠅、蚊子身上也毫匣不差,說斬斷那些小蟲的翅膀而決不會斷掉它們的腿,一刀風由此而名,他的真名實姓卻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化了。


    一刀風的成就並不是那出神入化的閹割術,而是那次救駕。


    那是一個北風刺骨的夜晚,一男一女兩名刺客在禁衛軍十幾名高手的阻攔下,直殺入禦膳房,正在用膳的宋哲宗趙煦嚇得屁滾尿流,慌不擇路,逃到淨身房。正在為一名十來歲的男孩操刀的一刀風,還沒顧得上叩拜,便與尾隨而至的刺客白刃相接。


    這是一把什麽樣的刀。隻一招。女刺客的雙手,男刺客的雙腿便脫離了身軀。一刹間,一刀風便在紛飛的血雨中完成了一次肢解。


    就是這一刀,讓一刀風名聲遠揚,而且還晉身為三品大員。那刀也因主人的出人頭地而出人頭地


    默默無聞的一刀風晉身為三品大員的那一天起,就成了朝廷所有宦官們忿恨的對象。喪失本能的切身之痛,讓這些喪心病狂者們一下子找到了一隻出氣桶,一個發泄包。他們把所有的私憤,在一刀風身上變本加利,群起而攻之。


    一刀風最後落了個逼奸懿妃娘娘的罪名,直到虎視眈眈的禁衛軍擒殺他時,他才醍醐灌頂,幡然而悟。“我也是一個閹人,怎會逼奸娘娘。可誰能為我申冤。我一刀風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一刀風說完這句話,便揮起了那把曾經閹割他人又曾經救駕的刀,擒殺他的十二名禁衛軍高手被他一一肢解。


    本來無辜的一刀風在那些宦官們讒害的唾沫裏,終於變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接下來,在那些逃亡和追殺的日子裏,一刀風的名氣越來越大。


    他那把刀,成了一個不敗的神話。誰也沒有見過這把刀有多快,因為見他出刀的人都死了。


    可偏偏荊大富就見過。


    荊大有並不有,他的家境跟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中有體弱多病的婆娘,下有七歲的兒子和尚在繈褓中的女兒,一家大小五口靠幾畝薄田勉強糊口。不但談不上絲毫富有,簡直可以說窮得碗盆叮鐺響。


    當然,知足常樂。窮日子有窮日子的活法,窮人有窮人的誌氣。老實巴結的荊大有照樣挺著腰板走路,挺著胸膛做人,安分守己地交上租子,一年的勞累換來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窮日子照樣過得挺滋潤。


    可老天爺就是與荊大有這樣的窮莊戶人家過不去,三年大旱。莊稼欠收,租子欠下了不說,饑荒也打了一圈。隨著日子越發的艱難,荊大富走起路來腰越發地彎了。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了個風調雨順年。眼看就到了麥收時節,可荊老歪一句話,又讓他愁雲滿布。


    荊老歪可是方圓十幾裏說句話就能砸個坑的人物。且不說他那身蠻力,一口氣能將五百斤的石軲轆搬了起來走十幾步;也不說他那手拳能碎碑的絕活;單單他那“胎裏壞”的綽號,就能讓人不寒而栗。


    一筆寫不出兩荊字來,同族同親,加上荊大有逆來順受的性格,租子該啥時候交就啥時交,再說欺負像他這樣一腳踢不去一個屁來的老實人,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租子欠了三年,荊老歪也沒討上門來。他知道就是強折騰,窮得碗鍋叮鐺的荊大有家裏也折騰不出什麽東西來。今年風調雨順,荊大有細心加上苦心,地裏的麥子長勢旺得很,好像一下子要把三年的欠收補回來。


    到了麥收時節,荊老歪就上門討租來了,他要連上三年的一塊討回來。


    荊大有他口氣硬得很,盼麥收的好心情一下子蕩然無存了。麥子長得再好,四年的租子也不一定夠還的,一家大小往後的日子可咋過。


    發愁歸發愁,麥子還是要收的。荊大有揣著鐮刀,和婆娘杏芬一大早就來到了地裏。


    太陽升高時,麥子被他和婆娘放倒了一片。七歲的兒子荊離,在他們身後歡叫著。


    兒子就是希望,看到兒子,荊大有咬了一下牙,再大的難事也要挺過去。荊大有手中的鐮刀越發的歡快,一排排的麥稈倒在了他身後。


    天已過晌,荊大有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對身後捆麥稈的婆娘說:“孩他娘,回家張羅做飯吧!”


    看著自己婆娘綽約的身影,荊大有歎了一口氣。想當初,杏芬也是遠近聞名的俏姑娘,嫁給自己卻沒過上一天舒坦日子,真是有些委曲了她。


    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荊大有又揮起了鐮刀,一顆顆麥稈歡呼雀躍著倒進他的懷裏,看著那一個個顆粒飽滿的穗頭,他的心情也有些開朗了。


    熬過這一年,把租子還上,日子會好起來的。


    “水、水·······”呻吟聲裏,荊大有發現不遠處,一個和兒子身材一樣大小,花白胡須,滿臉皺紋,渾身是血的侏儒躺在麥地裏。向自己發出乞求的目光。


    荊大有看了看地頭,那裏有大半葫蘆水,還有一個菜園子,是自家婆娘沒舍得吃,留給自己的。救人要緊,雖然他也有幾分饑渴。


    一口氣喝光了葫蘆裏的水,吃下了那個菜園子,那個侏儒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力氣,他掙紮著坐了起來。


    荊大有這才發現,侏儒身下有一把黑色的無鞘刀,上麵血跡斑斑。


    “這是什麽地方?”侏儒地問話,讓有些吃呆的荊大有清醒了過來。


    “荊家莊"。


    “荊無期便住在這裏嗎?”


    問答間,一隻老鷹盤旋而至,發出一聲長號。緊接著傳來馬蹄聲。


    侏儒的動作迅捷如兔,他拿起了身下的刀,對荊大有說:“你先趴在麥地裏,追我的人來了”。


    話還沒說完,兩匹快馬一陣風似地馳來。馬上兩名高大魁梧的漢子,高舉五環大刀在陽光下閃亮。


    “大漠雙英,什麽時候你倆也成了朝廷的鷹犬,可惜了大漠孤客一身的俠名,竟收了爾等敗類!”


    “朝廷緝拿要犯,人人得而誅之。一刀風,識趣的話,就在我們兄弟二人麵前受縛,還少吃一些苦頭。如若不然,等後麵大批官兵趕到再想討饒的話,可就遲了”!


    前麵的漢子一勒戰馬,耀武揚威地說。


    “你要為剛才的話,付出代價的。可惜五虎斷門刀的第一代弟子一個不留了,大漠孤客,你可別怪我手狠”!


    那侏儒片刻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黑色的刀緩緩擎起,迎著烈日,又延續著一個不老的神話。


    荊大有忽見黑光一閃,一前一後揮刀殺向侏儒的兩名漢子,頭顱脫離了身子,飛向半空。


    那兩匹馬跑出十幾步遠,他們的身子才栽了下來。


    這是一把什麽樣的刀,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要讓我的兒子成為這樣的刀客!”


    荊大有為這個念頭而激動不已。


    推開虛掩的屋門,荊大有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杏芬赤條條地趴在土炕上,荊老歪露著半個屁股,正在自己開墾多年的田園裏辛勤地耕耘著。


    荊大有怒火騰的竄了上來,順手抄起了鍋沿上的菜刀,一步闖了進去。“大有,你先出去抽袋煙,我一會就完活了!”


    荊老歪好像占有的是自家的園子,頭也不抬地說。


    “大有,你還過日子嗎?”倒是婆娘的喊叫,讓荊大有一陣顫栗,怒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迅速把菜刀掖在了後要帶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荊大有後腳剛邁出屋門檻,菜刀便從手上滑落,隨著那聲脆響,他雙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窮哼哼啥?你家除了杏芬的腚,還有什麽值錢的?”荊老歪一手係著腰帶,一手推開了房門。


    “胎裏壞,你他娘的會斷子絕孫的。我荊大有不是好欺負的,我有一個叫一刀風的朋友,砍人的腦袋就像割麥子一樣,信不信我讓他宰了你?”


    “荊大有,我告訴你,一刀風可是朝廷緝拿的要犯,你愣和他扯上幹係,可是滿門抄斬的罪。我也不是白占便宜的種,今年的租子就免了。可是有一條,你家的門要隨時為我敞著。”


    看著揚長而去的荊老歪,荊大有沉默起來。


    “荊大有,你這孬種。有本事你砍他一刀。嫁給你這種男人,算我倒了八輩子血黴。三年的欠租,荊老歪不要,圖啥?不就是圖俺這個人嗎?我一天到頭累死累活的,還要出賣自己來養活一家大小!我的廉恥都讓你給賣盡了。”


    杏芬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哭鬧著。


    日子還要過,飯還要吃,綠帽子戴就戴了,誰讓咱窮呢?杏芬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誰讓俺荊大有窮呢?


    再次見到一刀風,已是三個月後的深秋。荊大有思無可思地說:“一刀風大俠,我請你幫我殺了荊老歪!”


    “荊老歪再壞,我一刀風也不能殺他!”


    “為什麽?”


    “因為他是我師兄荊無期的兒子,我於情於理都不能殺他。但我一刀風欠你的情義,一定會還的!”


    “那可想好了,做我的徒弟可要受苦遭罪的!”


    “人生一世,就算不能出人投地,也要直著腰板做人。別像我這樣活得太窩囊,活得像一個忍氣吞聲的活王八。人要活出個誌氣來。我兒子跟著你不論受什麽苦,隻要能做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我荊大有就知足了!”


    就這樣,荊大有用一個菜園子和半葫蘆水的情義,改變了兒子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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