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天在門外點了點頭,而後便施了個禮離去,還不待鐵風反應過來,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進來吧。”


    推開那破舊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蒼老身影,正是風無憂。


    這已經不是鐵風第一次見這在荒都,乃至整個北荒身份最高的老者,不過相較前幾次見麵時,總感覺他顯得老態了許多,也不知是因為他傳了一身樸素的麻布衣裳,還是因為那腮下白的有些繚亂的胡須。


    風無憂引了鐵風坐在了一個竹椅,又轉身倒了兩杯茶,那茶杯底觸到桌麵時,竟有些微微搖晃,晃的那茶水在那青竹桌麵上灑出了些許。


    瞧見這頗為不尋常的一幕,鐵風皺了皺眉,對旁人來說,這端茶時不小心濺出些原本是常事,可對於一個武學人士來講,那便不同。


    腳踏地生根,手觸水無紋,講的便是重心緊,手頭穩,這是再基本不過的功夫。


    而端茶時濺出些水漬,這幾乎相當於是平常人走在平地上栽個跟頭一般的荒唐。


    “風老,身體可有不適?”鐵風關切的問道。


    “沒事,年紀大了。”風無憂擺了擺手,打趣道:“說吧,你這小窮光蛋來找我幹嘛來了,莫不是要討錢?”


    “咳咳。”鐵風沒想到,這“坐霸王車”的事跡,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都傳到了風無憂的耳中了,索性扮著一臉苦相,順著他的話答道:“大統領果然見識過人,小子就是為此而來,再不發些銀子,小子可要食不果腹啦!”


    “哼,就知道貧!”


    閑扯了幾句,鐵風便講出了此行的正題,先是把答應墨某的事情如實說了出來,這原本不是什麽大事,風無憂也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幾杯香茶下肚,鐵風便試探性的問起了昨日城外那“聚義盟”被滅之事,這才是他心中更為關心的,畢竟關係到陸星柳的去向,鐵風希望能從風無憂的口子得出些有用的消息來。


    “風老,您可聽說昨日荒都城外之事?”


    風無憂玩味的看了一眼鐵風,反問道:“你當時也在那吧?”


    鐵風料想瞞不過,便點了點頭:“很淒慘,死了許多人。”


    “此事你莫操心了,不幹你事,也不幹執法堂的事,江湖爭端,一年不說上百,那也有幾十,想管也管不過來。”


    “可這回不一樣。”鐵風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風無憂,並沒有被這隨意的理由搪塞過去:“不是麽?”


    “……”


    風無憂沒有答話,閉目抿了一口茶。


    “我來時便在路上聽不少人傳言,說是陸天南年輕時拋棄妻女,使得妻女雙亡,卻又找了個女人,養大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女……此事便是那狗屁的聚義盟所謠傳罷!”


    見風無憂依舊不答,鐵風拉長了聲音,叫道:“風老!”


    風無憂終於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你的意思是……此事不是那聚義盟所傳?”鐵風問道。


    “不是。”風無憂沉吟片刻,眉心微微一皺,而後又舒緩下來,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一般。


    “是那聚義盟所傳,卻不是謠傳。”


    “什麽?!”


    聽到這個回答,鐵風不禁神色變了變,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非凡:“不是謠傳,那是什麽意思?”


    “有些陳年往事,老風我和你講了倒也無妨。”


    風無憂抬起頭,眼神朝著斜上方飄去,憶著前塵舊事,心下頗為感觸。


    “那陸天南和胡無忌,原本是親兄弟,這你是知道的,而那陸天南,原本也不叫陸天南,而是叫‘胡天南’,兄弟二人雖在江湖漂泊不定,但占了個山頭做些無本生意,倒也不愁吃穿,而他們兄弟二人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鐵風聽著這段往事,倒是覺得頗為不可思議,陸天南對胡無忌如何他不知道,但這胡無忌卻對陸天南如同紅眼的仇人,絲毫不見有什麽兄弟之情,實在難以想象他們過去竟會“感情很好”。


    “大概……十九年前吧,胡無忌在山下遇見了一女子,那女子生的美貌俊俏,於是胡無忌便直接給她搶上了山來要做老婆……你小子別這麽直勾勾的看著我,這綠林之人本就行事無忌,這般搶人之事實是極為尋常,執法堂不是古代那官府,不可能什麽都管的過來。”


    “帶那女子回山後,年輕時的胡無忌便歡喜的緊,初時隻是為她貌美所動,接觸一段時日下來卻動了真情,而陸天南……當時叫胡天南,也為哥哥這樁喜事感到高興,山頭上沒那麽多計較,沒過得半月山上便張燈結彩,把這親事給定了下來,那女子雖說不情不願,麵對著這兄弟二人和手下上百號兄弟,卻也無可奈何,初時鬧得凶些,後來幾番掙紮逃脫都無效,索性也就認了命。”


    鐵風搖了搖頭,這女子對命運的屈服,使得他頗感同情,同時也理解了些陸天南曾對陸星柳說過的那句話:身為女子,若無傍身技藝,這一生的命運便交付到了別人手中。


    風無憂喝了口茶,又繼續說道:“此事若就這樣發展下去,原本隻是江湖上最為不起眼的一個浪花,卻不想,在那胡無忌和這女子新婚的日子,卻生了些不得了的變故……”


    鐵風到這,心跟著提起來些,他隱隱感覺到,接下來風無憂所說的這“變故”,恐怕是他們兄弟二人命運轉折的所在。


    “那天,山上堆滿了酒肉,而胡無忌與手下那些人都如同兄弟一般,大夥吃吃喝喝,好不痛快,從白天飲到了黃昏,又從黃昏喝到了半夜,喝的寨子裏人躺倒了大半,而後胡無忌帶著新娘子入了新房,在出門方便時,酒勁上了頭,竟睡倒在了後山的草垛裏,就這樣死死的睡了一夜……”


    “當時那胡天南也是喝的酩酊大醉,醉眼朦朧的在山上蕩著,也看不清路,甚至都醉的記不得這是何時何地,自己又是誰,但他若也像他哥哥那般找個沒人的草垛,昏昏的睡上一晚,那便也不會發生後來的種種……”


    “誰曾想命運就是這般弄人,他走到哪裏不好,偏偏推開了那最不該推開的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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