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那場戰鬥的人已經死去了大半,加上那日天高月黑,場麵混亂不堪,以至於在人們的口中傳出了好幾個不同的關於那場戰鬥的版本。


    但無論版本如何更迭,也無非就是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如何也逃不出愛恨情仇利幾個字。


    而且有一點是大家都認同的,那就是這場慘絕人寰,甚至險些威脅到自己性命的戰鬥,罪魁禍首便是那臭名昭著的火蓮派。


    成王敗寇是自古顛破不變的真理,在那日之後,火蓮派的名聲簡直臭的如日中天,偌大的城中,極少有什麽惡名能如此深入人心了。


    攤販上,館子裏,大道旁,甚至每家每戶的屋中,都能聽到一幹關於火蓮派的比喻。


    “老六,你賣我這魚都臭了,怕不是從火蓮派的池子裏撈出來的吧?”


    “老不死的,你這襪子怎麽像火蓮派的頭巾一樣?”


    “小崽子,再不好好讀書,以後就和火蓮派那幫家夥一樣慘!”


    而那些白底紅蓮衣衫,一夜之間統統都消失不見,它們的主人大半是死了的,剩下活著的也改頭換麵,再也不敢在荒都多駐留一刻。


    過去和火蓮派有些交情的門派卻分了兩邊,一邊緘口不言,絲毫不敢再提那些令人不齒的過往,而另一派則是高調的站出來,大聲宣揚火蓮派更多不為人知的種種惡事,與此同時悲戚哀嚎,說自己過去所作都是被人逼迫雲雲,說到憤怒出聲情並茂,義憤填膺,在這番感染之下倒是真有不少人出來應和一番。


    而也因此,火蓮派的罪名幾乎達到了罄竹難書的境地,若有心人仔細算來,恐怕火蓮派那數千人就算日行三惡,恐怕也完不成這等偉大的成就。


    之所以火蓮派的罵名能達到這種地步,還是因為它給人的威脅太甚了。


    所有生活在荒都安穩樂園中的人,誰也沒想到自己竟有朝一日會離死亡如此之近,而那日的慌張、惶恐、無措與不甘,如今便都要以一種口舌之快的方式找回來,隻要這樣,才能稍稍安撫一下他們那被嚇得脆弱不堪的內心。


    相比火蓮派的淒慘,這些日子慈悲門卻是過得舒坦了許多。


    無論是本土的勢力,還是外來的江湖人,見識到了那恐怖的招數,心裏都多少有些戰戰兢兢,一時間挑兵刃的去挑兵刃,好吹牛的三人一夥,五人一堆,總要找個館子湊一湊,聊聊當今大熱的話題。


    不管怎麽說,如此一來,這慈悲門下麵的各大產業可謂是紅火異常,說是日進鬥金那絲毫沒有誇張。


    可若有人有心觀察也許會發現,慈悲門旗下各大產業並沒有因此做出半點擴張,相反的,一向以存貨充實著名的慈悲門商會,近些日子竟出現了好多次貨物緊缺的情形。


    三日時間,轉眼間便過去,在這荒都存在的漫長歲月中,甚至都激不起一絲波紋,淡如微風,細細蕩過。


    執法堂內,十數人配兵謹立,猶如侍衛一般站在兩旁,若不知情者看去,恐怕還以為這是幾名年長些的侍衛,但若見多識廣者到來,便會發現這幾人中幾乎全都是執法堂鼎鼎大名的人物,甚至連宋遠山、蒙天這般統領級的人物都在此,除他二人之外,其餘眾人竟都是從各地趕來的執法堂統領,足足有十八人,也不知多少年來執法堂都沒有如此陣仗。


    這幾人也不需做什麽,隻是靜靜站在那裏,便會給人莫大的壓力,而此時,大廳中央卻躺著一人,麵容安詳,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表情。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此人——是個死人。


    而在這已經涼卻許久的屍體身後,大踏步的走來一名中年男子,進了廳內,先生瞥了一眼地下的屍首,而後朝著周遭各位統領施了個恭敬的四方禮:“諸位統領,在下慈悲門荒都舵主戚傷,見過各位大人。”


    “戚舵主,你明知我們幾位身份,卻為何而稱‘大人’?”宋遠山發問道,似乎對這稱呼不大滿意。


    戚傷微微一笑:“眾所周知,執法堂一城隻設一位統領,也隻稱一位統領,如今諸位都在此,在下總覺得稱‘各位統領’似乎有些不大妥當,是以才稱了各位為‘大人’,若宋統領覺得不妥,那在下改口便是。”


    這句話說的確實有些玩味。


    一來呢,是暗問今日之陣仗。


    江湖上這些日子以來有些傳言,說是風無憂在那日之戰後武功大失,而今日這陣仗似乎一定程度上來講似乎對此事有一定的印證作用,要知道,上一次北荒執法堂統領齊聚,那還是數十年前風無憂接任大統領的時候,在那會兒,眼前這些威高聲重的漢子,一大半還都是牙牙學語的小兒。


    而二來呢,也是上來丟去一個難題,執法堂一向規矩等級森嚴,對於稱呼方麵也是有若幹規定,而其中確實有一條——各地統領身在別處,執法者與侍衛便不以“統領”相稱,這等複雜的規矩旁人不知,但慈悲門卻是清楚的很,先前那裘掌櫃之所以稱蒙天為“蒙大管事”,而不稱其“蒙統領”,也正是為此。


    但這些規則呢,一般也是單獨相處時用的,還當真甚少有如此出現“諸位統領”的時候,因此戚傷所稱倒也無可厚非,隻不過這“大人”一稱呼,倒頗有些顯得在座各位居高臨下的意思,這也是讓宋遠山覺得不大舒服的一點。


    正當宋遠山躊躇難答的時候,一道蒼老而清晰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戚舵主和咱們荒都執法堂也算是老相識了,稱呼什麽的卻也不必太過較真……不過戚舵主,老風我今日本想和裘掌櫃敘敘話,卻不知你怎地把裘掌櫃的屍首帶來‘敘話’了?”


    來人從後堂緩緩走出,滿頭銀發,雙眼炯炯有神,正是荒都大統領風無憂。


    風無憂淡淡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首,便坐到了主座上來。


    “在下戚傷,見過風大統領。”


    戚傷再次認真行了一禮,這才道:“唉,這裘乞兒裘掌櫃,私學武功,謀害他人,自知壞了規矩,已在兩天前便自裁而死了……我對此時也是甚感羞愧,這才今日前來,隻為領罪!”


    一語落下,廳內沉默了片刻。


    風無憂卻好似渾然不覺眾人的眼神,自顧自擺弄著手頭的翠色茶杯,擺弄了好一會兒,這才給那茶杯甄滿了一杯綠捧捧、晶亮亮的茶水,香氣逸散開後,抬起了頭:


    “戚舵主,聽說你很好茶,也很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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