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人看了一眼鄭宗的方向,卻不答話,轉頭對著司馬正義說道:“司馬城主,我執法堂與人比鬥,您能來相幫,我駱某人感激不盡,但一碼歸一碼..”頓了頓,又道:“今日之事,我既來了,就不勞您老費心了。”


    一向穩重老道的司馬正義,見到此人,神色也不禁有些怪異:


    “駱統領?!你...怎麽..”


    來者正是傳言中已“遇害”的駱統領,雖執法堂並未對外公布此事,但也有不少消息靈通,知道內幕的人。司馬正義本就嗓門大,倉促之間未及壓低聲音,叫出這“駱統領”三字的時候,周遭也發出了“咦”“啊”“恩”數聲。


    遠處正在賭錢的鐵風亦是一愣,突然停下了擺弄銀子的雙手,盯著那道背影,神情肅穆,若有所思。附近眾人隔得遠,並未聽得清駱統領三字,看這少年神色突變,紛紛注視過來。


    誰也不敢說話,生怕錯過了什麽,仿佛一群待哺的巨嬰。


    隻見那少年過了半晌才凝重的點了點頭,嘟囔道:這身白衣服真帥,趕明兒我也做一套,和人打架時要多了許多威風...


    一時間老拳四起,罵聲大噪。


    ...


    “駱統領,久仰大名,幸會幸會。”東靑王拱了拱手,說道。


    “東靑王,你好”駱統領轉身還了一禮,又道:“貴教黑鷲王此刻正瀟灑安穩的緊,東靑王卻是不用擔心了。”


    “不知他..”東靑王聞言一喜,正待再問,打量了一下四周,隻覺此刻甚是不便,又道:“那便多謝駱統領相告了。”


    說罷,又施了一禮。


    駱統領微微一笑,頷首道:“東靑王待下屬如兄弟,無怪能建此基業,令人佩服不已啊。”


    “過獎,過獎,隻求苟存與亂世罷了”東靑王又回道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司馬正義卻是顯得有些尷尬,見他們說起個沒完,也不知自己該身處何地才好,隻得插口道:“駱統領,不知今日之事,該當如何啊?”


    時已二更,風吹過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響,夾著蟬鳴人叫,真是個躁動的夜晚。


    “司馬城主,稍安勿躁。”


    “這引鳳樓已矗立數百年,若被我等毀了,甚是可惜..”駱統領瞥了眼身後黑壓壓的人群,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而後轉過頭,對著東靑王又道:“此處人多嘴雜,所慮甚多,不如移步引鳳山蒼梧頂,三日後痛痛快快的再一戰,如何?”


    此話倒是甚合東靑王的意,他本不願在此高調相鬥,況且此刻黑鷲王尚不知所蹤,也不免有些擔憂,正待一口應下的時候,卻不想被一聲大叫打斷了。


    “不成,老子不同意!”


    之前幾人都是壓低了聲音交談,本是不願將這消息再泄露了去,也不知這人是如何聽得的,而且這道聲音還極為嘹亮,使得周遭數千人不想聽都不能。


    三人朝著聲音方向看去,隻見一灰袍男子躍了上來,剛剛站穩,便抄起一個大酒葫蘆狠狠了灌了兩口,酒氣衝天。


    這人雖麵對這台下一眾人等,但卻沒幾個人識得他,一時間都簇簇攘攘的討論起這人的身份來,也有自認才高八鬥的文士,就著“老子不同意”幾個字展開了深入的探討,有人說他是場上某人的爹,欲規勸孩兒遠離此凶險之地。有人說他乃是效仿詩仙的一代大儒,欲以“老子”道德經之言與諸人一論短長。都說得像模像樣,倒是有不少人點頭表示信服。


    不是三無道人還能是誰。


    亭上三人倒是都識得他,卻沒人樂意見到這麽一張唯恐天下不亂的臉。


    司馬正義前幾日剛和這人莫名其妙的打鬥一場,搞得府上後院一片狼藉,還因此讓那假冒的“小七”的家夥被人劫走,是以對這三無道人最是不耐,冷哼一聲,道:“你這莽子哪裏來的,我等行事又何須經你同意了,莫非以為自己真是天王老子了不成?”


    三無道人把酒壺放下,悠哉悠哉的抹了抹嘴,又打了個響亮的酒隔,大笑了兩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呦呦呦,說老子管不著...嗬嗬,既然如此,那老子就先走嘍,希望到時候不要有人求我留下來才好...”


    “且慢!”駱統領見這灰袍人轉身便欲離去,連忙上前一步道:“不知道長有何高見?”


    因這三無道人嗓門甚大,無奈之下駱統領也隻得把聲音放至如平常一般。


    畢竟陸星柳還在此人手中,如果真讓他這麽走了,恐怕執法堂將十分被動。而場上旁人卻不知內情,見這駱統領竟主動出言想留,均覺有些奇異。


    “咦?”三無道人頗為玩味的問道:“你怎知我身份,莫非..你見過我?”


    駱統領微微一愕,道:“道長名頭大的很,偶然曾見過一麵。”


    “哈哈,我卻是見過你好幾麵嘍..駱-統領。”三無道人身體前傾了些許,表情詭異,隔了一會兒,又道:“我既不是天王老子,也沒什麽高見,就算有,也被某人放的臭屁給熏沒了。”說罷,做作的在口鼻間扇了扇,朝著遠離司馬正義的方向挪了挪。


    “狂妄!”


    司馬正義自認為這些年已修的心平氣淡,早已沒有年輕時的衝動勁,但見眼前這男子竟在眾人麵前不加掩飾的羞辱,哪裏還能耐得住性子,抬手便是一個七殺掌勁,無色無形,猛然擊出。


    掌勁剛出,隻見駱統領手掌一番,接下來便感到兩股掌勁匯聚,朝天飛出,發出一道破空聲響。


    “恩?”


    司馬正義微微一怔,剛剛這一下雖不是全力而為,但也帶了五六分力道,卻不想被這駱統領輕飄飄的化解了,雖說破法有所取巧,但是也不得不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執法堂統領刮目相看。


    “司馬城主,這位道長對我執法堂來說很重要,在下逼不得已出手,還望見諒。”


    駱統領說的客氣,但司馬正義聽著卻總覺得心裏不是個滋味,仿佛是在說“這位道長重要,而你司馬正義卻無關緊要。”一般,況且..這酒蒙子哪裏像是個道長模樣了?


    司馬正義冷哼一聲,正打算賣執法堂個麵子,暫不與這灰袍人計較,卻又聽一句刺耳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駱統領,這蠢老頭是你執法堂請來的,咱們幾個在此說話,若換一個紫鳶王那等的美人陪著倒還有些趣味,這糟老頭子...還是早早滾開為妙啊。”說罷,又一豪飲。


    三無道人說話是既咬字清晰,嗓門又大,場下眾人聽得那是真真切切,見著灰袍男子竟如此挖苦諷刺司馬城主,都暗想:此人大言炎炎,狂至如此,莫不是瘋了?


    但也有人沒心沒肺的大讚:“痛快!痛快!這糟老頭子早就該滾開了。”


    這人正是鐵風,一旁眾人聽到這膽大言論,紛紛覺得:這小子不光腿腳不利索,看來腦子也有點毛病。


    鄭宗聞言眉頭緊鎖,隻覺今日這局麵尷尬難解,況且他至今依舊不懂,他明明親眼所見的駱統領屍身,又是眾目睽睽之下給火化掉的,怎麽可能又出現在這裏。雖說駱統領行事常常出人意表,但這化成的灰,還能拚出個活人來不成?


    紫鳶王倒是喜笑顏開,雖對這三無道人本也沒什麽好印象,但被他當這麽多人麵誇做美人,作為一個女子,心頭還是欣喜不已的。


    司馬正義咬牙切齒,怒視著眼前狂妄的男子,空氣中再次彌漫起一股緊張的味道,似乎一場劇鬥頃刻便至。


    “司馬城主,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司馬城主,我支持你!”“開打開打!”


    煽風點火的人從來都不會缺。


    “駱統領,事到如今,不知你要怎麽決斷。”司馬正義雙拳在袖中緊握,向著駱統領的方向看去。


    畢竟自己是執法堂所請,不信他會因一瘋瘋癲癲的外人,拂了自己麵子,與這人相鬥本就數百招內分不出個勝負,得了駱統領相助,今日的場子便會好找回許多。


    此刻可謂是針尖對麥芒,那三無道人雖不說話,但在場之人誰也不會相信他是那種好言相勸便能解決的主,此言一出,幾乎是逼著駱統領做一個選擇了。


    東靑王麵色平淡,也很好奇這執法堂頗有傳奇色彩的年輕統領,會如何處理這般棘手的情形。


    時已三更天,月明,星卻不稀,忽閃忽閃的,仿佛天上神仙在瞧著地下凡人的笑話。


    駱統領瞧了瞧自顧自喝酒的三無道人,又瞧了瞧怒發衝冠的司馬正義,輕輕搖了搖頭,沉吟了許久,方才輕聲說道:


    “司馬城主,那七個字,你看到了罷?”


    這句話說的很輕,很柔,眾人卻都不知所雲。


    而司馬正義卻忽然間臉色大變,仿佛是聽了什麽咒語一般,若不是夜色下看不真切,或許旁人還以為他中了什麽致命劇毒。


    “是你..是你。駱統領,我..你..”司馬正義看了看駱統領,又看了看那三無道人,神色極為複雜,似乎有震驚,又似乎有懊悔,過了好一陣子,才無力的說道:“駱統領,我司馬正義...唉..我走了..”


    在場眾人見這平日裏大方豪邁的老城主,莫名其妙支支吾吾幾句就飛身離去了,均覺不可思議,一時間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這暗號似的對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眼見這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竟突兀的消弭於無形,大多數人都是失落的緊,這感覺仿佛是滿懷期待的去逛青樓,褲子都脫了,卻隻聽見說“小女子賣藝不賣身”,況且這賣的藝,竟是大變活人,變著變著,姑娘就不見了。


    場下眾人雖長籲短歎,怊悵若失,亭上三無道人卻是甚是滿意,仰天打了個哈哈,道:


    “三天太久,就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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