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顯得有些凶狠的聲音,回蕩在白塔的一樓廳堂內。


    那粉紅小嘴裏吐出的一字一句都鏗鏘有力,平常的羞怯溫柔模樣,全然不見蹤影。當那一長串的指責流暢的溜出了她的嘴時,最後三個命令般的字眼,更是繞梁不絕於耳。


    老實說,他呆住了。


    事實上,她也是。


    快坐下、坐下、坐下、坐下——


    她喝令的聲音,一聲又一聲的回蕩在安靜的大廳裏,顯得特別明顯刺耳。


    而她纖纖的食指,依然抵著他的胸膛。


    發現自己做了什麽,阿絲藍的小臉爆紅,她飛快的收回食指,尷尬的說:「我的意思是……我是說……」


    阿絲藍結結巴巴的瞧著他,窘迫得想飛奔逃走,他卻在下一瞬間,抬起手脫掉了上衣,露出了他結實精壯的胸膛。


    雖然是她叫他脫衣服的,但他真的脫了,她還是嚇了一跳,隻覺得一張小臉就像火爐裏的火那般熱燙。


    他把衣服交給她,然後盤腿坐到地上。


    捧抱著他的上衣,阿絲藍又羞又窘的跟著慢慢跪了下來。


    她把他的上衣放在一旁,垂首轉身繼續翻找藥箱裏的針,大廳裏靜到隻剩下她找東西的聲音。


    老天,她的頭頂一定開始冒煙了。


    她麵紅耳赤的翻著藥箱,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根針,這才敢抬起頭,卻不敢看他,隻敢盯著他燙傷的手臂瞧。


    不瞧還好,一瞧她頭皮又麻了起來。


    那麽大個水泡,就在他右上臂那兒,快有她半個拳頭那麽大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怎麽會認為它會自己好呢?


    他還說他之前都是讓它自己好的呢。


    忍住叨念他的衝動,她把針拿到油燈的火苗上,去除邪穢,方抓著他的手臂,飛快的抬眼瞄了他一下。


    「我得將它戳破,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忍。」


    他瞅著她,暗黑的瞳眸裏,有著奇怪的情緒。


    「嗯。」他應了一聲,雙眼卻仍盯著她瞧。


    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再次垂首,臉紅紅的說:「別亂動,免得我把針插到別的地方,傷到你。」


    「我不會亂動。」他說,語音低啞。


    她把燒過的銅針湊到他手臂上,小心翼翼的在他燙傷的水泡上,戳了一個小洞,水泡一破,裏麵的液體便流了出來。


    她趕忙拿起剛剛準備好放在一旁的白布,輕輕的壓在他傷口上,讓白布將水泡裏的液體全吸出來。


    他沒有亂動,也沒有呻吟或瑟縮顫抖。


    阿絲藍忍不住飛快的再瞧他一眼,他依然凝望著她,而不是看著他被燙傷的傷口。


    才稍稍退消的紅暈又上了臉,她把視線拉回他的傷口上,柔聲開口問:「你怎麽會被燙成這樣的?」


    「我在鑄銅工坊裏工作。」他提醒她,「被燙傷是很正常的。」


    也對,他在鑄銅工坊裏工作,時時刻刻都得和火焰相處,的確是很容易被燙傷。


    雖然知道他說得沒錯,她一邊清潔他的燙傷,替他上藥,一邊還是忍不住小聲咕噥:「沒有什麽燙傷會是正常的。」


    他沒有回答,隻是揚起了嘴角。


    她瞄到了,那的確是個笑,完全軟化了他平常冷硬的表情。


    阿絲藍愣愣的瞧著他的笑,一時看傻了眼。


    他竟然在笑呢。


    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一陣風從未關起的大門外吹了進來,教她猛然回神,察覺自己愣愣的直盯著他瞧,她慌張害羞的再次低頭,趕緊繼續替他塗上墨綠色的草藥,然後小心的包紮起來。


    可包到一半,她卻受不了那安靜的感覺,不禁又飛快的瞅他一眼。


    「你一定覺得我很大驚小怪,對不對?」


    「不。」


    她挑眉。


    他看著細心溫柔的她,坦承道:「我不會覺得你很大驚小怪。」


    事實上,他很受寵若驚。


    除了師傅和師母,從來沒有人這麽在乎他。


    怕會弄痛他,她在替他處理傷口時,從頭到尾都非常小心。


    老實說,這種被人在乎的感覺,很好。


    「那……」替他包紮好了傷口,她一邊清洗銅針,一邊咬著粉唇,鼓起勇氣,瞧著他問:「你以後若是燙傷了,就來找我,好不好?」


    沒料到她會這麽說,巴狼一愣,卻見她眼中有著真心的擔憂。


    「不會耽擱你很多時間的,你看,一下子就好了。」她仰著小臉,極力說服著他,「隻要在你有空時,或晚上回家的時候也行,順便繞過來白塔一下,讓我處理一下就好,我動作很快的。況且,上了藥,它也會好得比較快,也比較不會幹擾你工作。所以你要是燙傷了,就來找我擦個藥,好不好?」


    那太麻煩她了。


    可瞧著她微蹙著的秀眉,和那雙擔憂的眼,他的拒絕就是無法出口。


    況且從小到大,她是他唯一且僅有的朋友。


    他其實也很想見她。


    所以那個字,就這樣溜出了口。


    「好。」


    聽到他答應,她的笑容在瞬間綻放。


    「那就這麽說定囉。」


    她開心的回過身,掏出箱子裏的線圈,俐落的穿針引線,然後一邊笑看著他說:「你放心,我曬衣服雖然笨手笨腳的,但縫衣服可是我拿手的強項喔,等我補完,保證你不仔細看,都找不出原本的破洞在哪。」


    他一點也不懷疑她所說的,他隻是靜靜的坐在原地,瞧著她將他的上衣翻過來,低著頭,迅速的替他縫著破掉的衣袖。


    巴狼安靜又困惑的看著眼前嬌小的阿絲藍。


    有時候,特別像是現在,他總會忍不住奇怪,為什麽人人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可她卻對他那麽好。


    她有著一雙靈動且水汪汪的大眼,細密而濃長的睫毛,小巧的鼻,粉嫩的唇,有如白雲一般綿柔的肌膚,還有一顆善良的心。


    人們喜歡開朗溫柔的她,他常會聽見有人受了傷,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來白塔找阿絲藍幫忙。


    她一直都是個漂亮且多話的小東西,兩年前剛見麵時,他以為是因為她不曉得他是誰,才會對他笑。


    畏懼他奇特的身分,人們每每遇見他,總是刻意閃避視線,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時,態度也會變得僵硬而不自然。


    隻有她,待他的方式,始終如一。


    他曾經試著不要太過接近她,怕給她惹來責難和麻煩,但她卻似乎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總是一找到機會就會來找他攀談。


    她身上有著淡淡的藥草香,最近他越來越習慣她的存在。


    隻要她出現在附近,他不回頭就能猜到是她。


    前幾天沒看見她,他甚至忍不住找事繞來白塔,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雖然從白塔侍女口中,知道她和姆拉上山采藥了,可山林裏猛獸那麽多,她看起來又那麽可口,雖然有經驗老到的姆拉和她在一起,他還是忍不住擔心。


    直到剛剛在工坊門口看見她,他才鬆了口氣。


    風,輕輕的吹拂著她額前的發。


    垂首縫衣的她,是那麽認真而小心。


    一股暖意,在胸口緩緩擴散著。


    「好了。」她抬起頭,笑著將補好的上衣翻回正麵,攤開來給他看。「瞧,看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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