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亨伯特夫人還有幾句話要說,趁現在一切都還順利(一場不幸事故馬上就要發生)。我很了解她內心的占有癖性,卻從未料到她會對我生命中任何一次不是為她的浪漫如此瘋狂妒嫉。她對我的過去表現出貪得無厭的強烈好奇。她要求我複活我所有的羅曼史,這樣才可以使我侮辱它們,踐踏它們,徹底唾棄它們,從而摧毀我的過去。她讓我告訴她我和瓦萊裏亞的婚姻,她當然是個可笑之人;同時為了滿足夏洛特病態的快感,我還得製造、或殘忍地編湊一部情人係列。


    我還得拿出為她們做的附有插圖的編目給她以引她高興,各色各樣,是按照那些美國廣告的規則製做的,廣告上畫的學生通常性別比例很微妙,總有一位——隻是一位,但畫得頗聰明——的巧克力色圓眼睛小夥子幾乎位於前排正中間。因此我給她看我的女人,讓她們又笑又擺——慵倦的金發碧眼女郎,火辣辣、褐色發膚的女郎,情欲旺盛的毒蛇——好象是在妓院裏的一場演習,我越是將她們弄得庸俗妖冶,亨伯特夫人對這展示就越覺愜意。


    我這輩子從沒坦白過這麽多,也從未聽到過這麽多的坦白。她談論她所謂的“愛情生活”,從第一次隨便的親吻擁抱講起,那種真誠和樸拙,從道德上說,和我油腔滑調的長篇大論形成鮮明對比;但從手法上看,這兩套倒是異曲同工,因為都是受同樣事物的影響(肥皂劇、精神分析和廉價中篇小說),從中,我吸取的是我的人物,而她,吸取的是表達的模式。據夏洛特講,好人哈羅德·黑茲曾有某些奇待的性習慣,很令我發笑,夏洛特卻認為我的笑純屬不正常,可她自傳的其他地方就象她愛做的事後分析一樣毫無趣味。她盡管食量很小,我卻沒見過比她更健康的女人了。關於我的洛麗塔,她很少講什麽——實際上比她談起那個唯一一張裝飾我們淒涼的臥室的、已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的金發男嬰還少。在她一次乏味的回憶中,她預言死去嬰兒的靈魂會以她這次婚姻孕育孩子的形式轉世再生。隻是我盡管並不特別急於用哈羅德的產物複製品(洛麗塔,我已經以一種亂倫的震顫把她看作了我的孩子)去接續亨伯特的香煙,但我想到明年春天什麽時候,一次長期臥病,或在安全的產科病房裏進行美好的凱撤式手術或出現其它並發症倒是可以給我幾星期的時間單獨和我的洛麗塔在一起,或者——還能用安眠藥喂飽我柔弱的性感少女。


    噢,她簡直恨她的女兒!我認為特別殘酷的是,她勤勉地回答了她自己有的一本芝加哥出版的蠢書(《子女發展指南》)上的各組問題。那些胡言亂語重複了一年又一年,而媽媽好象在她孩子的每個生日都必要填好一份清單。一九四七年一月一日,洛十二歲那天,夏洛特,黑茲,及貝克爾,在“您的孩子的個性”一欄的四十個形容詞中的十個下麵劃了線:好鬥、暴烈、愛吹毛求疵、不可信、沒有耐心、易惱怒、好管閑事、無條理、消極反抗(劃了兩道線),及固執難管。


    還有三十個形容詞為她視而不見,其中有可愛迷人、富於合作精神、精力充沛等等。這真是發瘋。我可愛又天性溫和的妻子以一種從未表現過的殘忍,侵犯並清除了洛微少的財產,將其四處扔棄,就象很多被施了催眠術的鬆鼠。這個好心的女人作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早晨,我那極難受的胃(是我試圖改良她的果醬的結果)阻止了我伴她上教堂之行,當時我用洛麗塔的一隻短襪欺騙了她。再就是她對我的親愛之人的來信的態度!


    親愛的媽媽和亨密:


    祝你們幸福。非常感謝你們寄表的糖。我(劃去又重寫)把新毛衣丟在山裏了。最近幾天這裏很冷。我的日子很。愛你們。


    多麗


    “這個笨孩子,”亨伯特夫人說,“‘很’後麵漏了個字。


    那件毛衣是純羊毛的的,我希望下次沒問過我之前,不要給她寄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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