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言家。


    在政商界,任誰搬出了這四個字,聞者必肅然起敬。


    這四個字,代表的是權力的、驚死人的、金光閃閃的、不可隨意侵犯的。


    言家的人不多,雖然不怎麽管事,對於金錢財富也不是多麽追求,但那些想要在政商界爬得很高很高的人,都要跟他們攀親帶故一下、逢年過節送禮一下、用力巴結一下,以討他們的歡心。


    一般那些社會地位很高很高、錢錢很多很多的人們,都是隨便一本商業雜誌抓來,就可以找到名字照片的。


    但言家人不同,他們低調到不能再低調,別說雜誌了,他們連公開、私人場合都鮮少出現。


    隻有少數權力特高、錢特多、透過管道中的管道的人,才有可能跟他們認識。


    所以,就算他們坐在路邊攤吃陽春麵、就算他們在菜市場跟賣豬肉的小販討價還價,也沒有人會認識。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言家,就像是古代巫術之族一般──神秘、握有強大權力且令人畏懼。


    幾乎所有的大集團都巴望著能夠跟那個言家攀上關係。


    因為希望能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困擾,加上不希望子女隻是成為庸碌、目空一切的二世祖,言家的長輩從很久以前便不讓子女太早進入社交圈。


    因此言家人在二十五歲以前,是不會被外界知道自己身為“那個言家”人的事實的。


    令人扼腕的,言家那個溫和帥氣的長子和美豔的次女,在二十五歲前,就很不幸地被人“訂”走了。


    連眾所矚目的言家三女也在踏入社交圈不久以後,有了心儀的對象。


    照理說,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應當集中在“尚未滿二十五,但因為姊姊們太出名以致於連帶出名”的言家四女,言小梨的身上。


    言小梨的人緣非常非常的好,男人視她為哥兒們,即使她是個非常有氣質的女孩;女人視她為知己,即使她們隻見上一回麵。


    總之,她是個走到哪都被眾人喜歡的角色。


    但……


    卻沒有人想要把她娶回家……


    “小梨啊……”一個像是在心虛湯裏麵悶煮了七七四十九個小時的聲音,在三下的敲門聲後響起。


    “喔!姊,怎麽了?”一名長相清秀脫俗,表情似乎有些訝異的女孩一手握著尚未固定的馬尾,口中咬著發帶,單手開門,強壓下險些脫口而出的問題──


    姊……你怎麽老用老爸慣有的唯諾語氣說話?


    “我是在想啊……”一向說話直率、簡潔明了、不摻雜任何廢話的言家次女言幼榕,這會兒語氣中卻充滿了支吾,走到妹妹的床前坐了下來,挑了一個比較好的方式開口。“你畢業以後,有打算要出去找工作嗎?”


    “嗯。”小梨點頭,抬高了手將馬尾紮好。


    然後,望向桌上那個完成一半的麵紙套,想著待會要繡上怎樣的花樣……


    言幼榕這才鬆了一口氣,要不是為了實踐她幾年前一個愚蠢的誓願,她才不會把寶貝妹妹往虎口送咧──


    如果我愛上崔燁昕,那就讓四妹大學畢業以後去當崔燁晟那小子的秘書!


    那時候她甚至不想要承認自己的心意,才私自發了這樣的毒誓,還口頭答應過崔燁晟,要將自己的妹妹“借”給他當秘書。


    多蠢啊!蠢到她每次想到都想要捶胸頓足……她、她怎麽可以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裏送呢?嗚……


    不過,咳咳,既然悲劇都已經造成了,就別再沉溺於悲傷中了。她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好好維護她“說到做到”的人格。


    所以,抱歉了,小梨……


    “那就好。”言幼榕露出慈愛的微笑,一邊默念著「別恨我”,一邊輕聲地道:“崔燁晟那小子……”


    “嗯!燁晟哥之前有跟我說過,他那邊有缺人,希望我去他那邊上班。姊你以前也說他那邊是錢多事少的好職務,對吧?”


    臭、臭小子……動作真快!


    “呃……是啊。”事情的發展不在預料之內,令言幼榕不禁愣了幾秒,美美的臉蛋在強烈的克製下才沒有扭曲。


    她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個與世無爭的乖女孩,可卻不是個好拐的角色呀,崔燁晟到底是用了什麽妖法把她騙去他那上班?


    言幼榕眯了眯眼睛、皺了皺眉,有些艱難地問道:“小梨……你跟崔燁晟很熟嗎?”


    “不應該熟嗎?”言小梨轉頭望向姊姊,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模樣,露出親切天真的微笑。“他是你的學弟,曾經是你的上司,現在又是你的小叔,也就是我們的家人啦,當然熟囉!”


    麵對妹妹有如天使般的微笑,言幼榕突然湧起一股會被上天譴責的惡寒……


    她……竟然要將這樣的小天使送到惡魔那邊去。


    雖然雖然……她一直覺得寶貝妹妹跟崔燁晟那小子一點都不登對、崔燁晟第一次見到小梨的時候好像也沒有眼睛一亮,可她……還是有不好的預感啊……


    萬一……萬一萬一,妹妹一時糊塗就被騙了呢?那可怎麽辦?


    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呢?


    “好吧,我知道了。”言幼榕也隻能這麽說了,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出門。


    目送腦袋後麵似乎正在冒煙的姊姊離開,言小梨的笑容始終是淡淡的,沒有摻雜任何特別情緒。


    四個月後


    聽說,revere崔副總的辦公室最近有天堂的感覺。


    “天堂?為什麽?有人要掛掉了嗎?”不明就裏的員工甲啃著麵包,歪著頭,腦袋上方有個巨大的問號。


    副總辦公室聽說是全公司最閑最歡樂的地方耶,怎麽會死人呢?


    “笨,消息這麽不靈通,那是因為……”員工乙先不屑的瞥了同事一眼,然後俯下身,像是在說誰壞話一樣壓低了聲音。“跟你說,副總辦公室那個新來的小秘書超優的。”


    “什麽!你的意思是……那個業務部的蔡汸瑜跟同樣身為副總秘書的王凝之沒希望了嗎?那個小秘書有汸瑜那樣美麗、凝之那樣可愛嗎?”員工甲驚訝大叫。


    員工乙唉歎,譴責意味濃厚,像個道德感崇高的衛道人士一般凝重地道:“你不覺得你實在過度庸俗膚淺兼可悲了嗎?女人難道隻有漂亮、可愛、三十四d、二十四腰才叫做‘優’嗎?”


    “不然呢?還、還要怎樣才叫做優?”員工甲依舊是好疑惑呀!


    員工乙才又正要開始發表高見,突然眼尖地瞥到一個身影,馬上拽住員工甲的下巴,往右後方一百三十四度的地方轉去──


    “你自己看看吧。”


    員工甲本來還要抱怨對方差點扭傷他的脖子,可一看到眼前飄然而過的佳人後,口中正在嚼的紅豆麵包都要掉出來了,隻能傻楞楞地喃喃道。


    “天、天堂到了……”


    那是一張不能稱做絕色,頂多是清秀的臉蛋,但令人驚訝的是,那看起來像是根本與這個世界不相符合、像是完全沒有受過丁點汙染似的純潔。


    她完全沒有一絲矯揉造作的感覺,她甚至不像大家印象中、那些刻意要表現氣質的女孩那樣,上穿襯衫、下著長裙、蓄著一頭長發。


    她修剪合宜的俏麗短發微貼在耳後,係了條紅橘花色的絲巾來提高白襯衫的亮度,深藍色的兩片裙正好蓋住一半的膝蓋,不論在樣式或是顏色的搭配上都相當的出色,是個頗會打扮的人,而氣質卻又是不可思議的好。


    時尚與單純,多麽矛盾的組合,卻融洽地成為她的一部分。


    那掛在唇邊的笑容是那麽的純粹,一點也沒有絲毫的客套。


    讓人忍不住想要認識她、親近她。更甚者,似乎可以隨時對她訴說心中的苦痛和所有願望,而她會微笑著傾聽……


    她的來臨,簡直就是天使下凡般似的白光萬丈。


    “言秘書,請您稍等一下好嗎?”員工乙灌下杯中的咖啡,左手抓著早已呆愣的員工甲、一手拎著一疊文件,往正按下電梯的天使小姐的方向跑去。


    “有什麽事嗎?”


    天使小姐帶著天使微笑轉身,細致白皙的臉蛋漾著親切的笑容,眉毛眼兒都笑得彎彎的,根本就是親切到不能再親切,頓時她的周圍像是有強強滾的白光圍繞、有哈雷路亞大合唱響起似的。


    “這些文件麻煩您轉交給副總好嗎?”


    員工乙像是被真神感化了似的,有別於以往吊兒郎當的模樣,挺直著腰,臉上露出十分拘謹有禮的微笑,簡直就像個有為的青年般,將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文件交到天使小姐的手中。


    “好的。”她微笑接下。


    “那就麻煩您了。”員工乙拉著員工甲退了一步,立正站好。


    “哪裏。”她依舊微笑著,走進於此刻開啟的電梯中,對他們倆揮了揮手。


    員工甲乙也揮著手,嗬嗬嗬地目送天使小姐搭著電梯直達天堂……喔不,直達副總辦公室。


    “很優吧?”員工乙讚歎道。“附帶一提,她可是總經理的小姨子呢,是之前那個美到不行的言秘書的妹妹喔。”


    “哇,來頭可真不小,不過……”員工甲的眉頭微微皺起。“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類型,跟咱副總……好像不太登對吧?副總應該不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才是。”


    “是啊……我也是這樣覺得。唉唷,別說副總了,連我都覺得,跟這樣的女孩子交往起來或許挺悶的呢。賞心悅目是沒錯啦,但還是觀賞用就好……”


    雖然這樣講有些傷人,但……大家都是這麽說的。


    從來就沒有人認為他們適合過。連言小梨也認為她和崔燁晟之間,隻是單純合得來的“親戚”。


    沒人相信崔副總有可能對這樣修女型的女孩產生興趣,所以沒有人會因為她在副總旁邊做事、得到副總的關心、與副總同進同出而眼紅,甚至覺得“他們是親戚嘛,這很理所當然,就像是哥哥照顧妹妹那樣”。


    是的,他們就像是兄妹一樣,連言小梨本人也這樣覺得。


    所以……當她大三的時候,崔燁晟那句“我們交往吧”脫口而出的時候,言小梨一丁點也不把它當真。


    怎麽會是認真呢?頂多是他心疼她剛和男朋友不明不白地分手,怕她寂寞難受,所以才想要借用這樣的方式為她做些什麽吧?


    所以,她便把它當成一句她從來就沒有當真過的玩笑。


    而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沒有因為崔燁晟的那句“玩笑話”而產生了尷尬、不自在的情緒,依舊是外人眼中的好朋友、好兄妹。


    “小梨,你要咖啡嗎?”


    言小梨甫回到辦公室,茶水間便有人探出頭,用細細甜膩的聲音,友善地朝她開口,是與她同為副總秘書的王凝之。


    大大的眼睛、細致的五官、小小的個頭,雖然年紀差不多,但王凝之比小梨早三個半月到revere上班。現在是revere中呼聲最高、最有可能成為副總女朋友的人選。


    照理說,提早三個半月來的她,應該比小梨更熟悉這個工作環境才是,但她卻老讓人覺得她少一根筋,除了很會陪笑臉以外,好像沒有什麽工作能力,且失誤不斷。


    幸好……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失誤。


    除了副總的兩個特助以外,其他部門的人也老在這件事上嚼舌根,認為副總喜歡可愛的小女孩,才對她特別偏袒維護……


    “噢,不用了,謝謝。”小梨用手順順裙子坐了下來。


    她喜歡喝咖啡,她和崔燁晟出去的時候,常常都是約在咖啡店。但這會兒,她卻一點喝咖啡的欲望也沒有。


    “不用客氣哪!我要幫副總泡咖啡,你也順便來一杯吧?”


    小梨沒有被這個過度熱情的聲音影響,依然是平和的笑著。“真的不用了,謝謝。”


    然後,將目光放回公事上。


    “小梨,你理她做什麽?她隻是想炫耀自己搶到幫副總泡咖啡的機會罷了。”


    特助甲壓低了聲音說道,還翻了一個徹底完美的白眼。


    “就是啊,老在那邊裝好心,呿。”特助乙努了努嘴,應和道。


    言小梨的笑容因為摻了些無奈而變得有些淡。


    她知道王凝之並不像特助他們講得那樣頗具心機,但王凝之也的確十分愛慕多金帥氣的副總,偶爾被“欽點”,便喜孜孜地忘了分寸,常常像巴不得別人知道副總待她不錯似的,講出些沒什麽大腦的話。


    也難怪其他人不舒服了。


    或許,不隻“其他人”……近來,不知道為什麽,她有時也不樂於聽到那像過度愉悅親切的聲音……


    才正想著,王凝之已從她辦公桌前麵走過,往副總專屬的小空間而去。


    照理說,那飄散的咖啡香是讓人覺得很舒服的,但她竟然覺得有些胃痙攣。


    就在王凝之弓起手指要敲門的時候,門像是會感應似的,突然開啟。


    “哎呀。”王凝之嚇得驚叫,退後了幾步,咖啡也因此灑出了些在托盤上。


    “喔,不好意思。”


    門後的那個英挺的身影疾步走出,兩指夾著份文件,有些草率地瞥頭致上了歉意,一雙長腿繼續往前,目光順勢地落在言小梨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雖然隻有一秒,但也很足夠了。


    他們給了對方一個極具默契的眼神以及淺笑。


    但,差別在於──他的是蘊含著眷戀與疼惜,她的則是友情居多。


    “副總,您的咖啡!”王凝之在後頭嚷著。


    “放著吧。”崔燁晟毫不在意地回答,繼續往前走,微眯了下眼睛,讓長長的睫毛遮掩住那闇黑得難以測量的眼眸。


    沒讓人察覺他那一聲輕歎中有著多深的哭笑不得。


    言小梨,這個公認的、像是聖母瑪麗亞派遣來到人間的天使,在他眼裏,有著不太一樣的注解──


    她不過是個令人想要揍一拳以後摟進懷裏的大笨蛋。


    每每想到她,總讓他有些無可奈何。


    有時候他寧可她多愁善感一些、三八一些、情緒控管差一些、道德敗壞一些。如此一來,他才有辦法完全了解她所有的感受。


    為什麽她老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呢?為什麽她老是以微笑代替所有的情緒表達呢?


    他知道她不是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隻是她選擇忽略。而她的忽略,也很不幸地包括了他對她的“圖謀不軌”。


    但……或許也是因為她不像那些庸俗的女人老愛爭風吃醋、不像那些聒噪的女人老是為了一些小事呶呶不休,所以他才會在一開始便被她吸引吧?


    有時候他不禁想著──


    若當她有一天對某件人事物起了在意的心,提不起也放不下的時候,是不是便無法維持她那平靜祥和的微笑了呢?


    他又歎了聲,走進電梯,淺笑著點頭回應電梯裏那些下屬的問好。


    “哇,副總,您今天這條領帶真是好看,瞧這亮度,完全把您那可說是黃金比例的帥臉烘托得更加俊俏啊。”一連串的馬屁聲開始在電梯中響起。


    “是嗎?謝謝。”崔燁晟扯了下嘴角。


    “你這不是廢話嗎?”另一個馬屁愛好者仰高了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誰不知道副總的眼光好啊?他選的領帶還能難看嗎?”


    “也是也是……”馬屁一號好慚愧地低頭。


    “這不是我買的。”崔燁晟一向不會刻意阻止他人拍馬屁,但還是懶洋洋地開口澄清。


    “啊?難道是總經理嗎?總經理的眼光也是很好的。”


    “哎呀,看副總這般甜蜜的笑容,一定是紅粉知己送的啦!”


    “真的嗎?副總,我們這些好事的下屬都很關心您的感情生活呀!”


    崔燁晟隻是笑,沒有再多作解釋。


    或許,就算他想要解釋,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他走出電梯,瞄了下那條被吹捧得誇張的領帶,不自覺地淺笑了一下。


    他的身邊呀,已讓她留下不知道多少痕跡了──


    袖子上那重新被縫上的扣子、修改過的襯衫、辦公桌上那個她用勾針勾的小娃娃、他方才才吃下肚的餅幹,還有……隻要他合上眼睛便會看見的倩影、依稀在他鼻間飄蕩揮散不去,屬於她身上的淡香……


    為什麽……她能夠將這些毫不保留地給他、完全沒有半分遲疑的。卻,吝於將她的感情、她的心交予他呢?


    而他倆之間這樣“沒長進”,又是應該要怪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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