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不多到了那兒。他們在路邊發現了那輛汽車——在距曼陀麗不遠的一條彎彎曲曲的狹窄小道上它撞上了一棵樹。前一年我也曾在那條小道上開車,我們兩人都曾在那兒開車許多許多次。


    我不想到那兒去。我要求他們派人去請弗蘭克·克勞利。他是我們的一個老朋友,我說,他會認出那是邁克西姆,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去和我去有什麽區別?可是,不行,他們不允許這麽做。我是他最近的親屬。他的妻子。德溫特夫人。我非去不可。


    十分奇怪,他沒有受傷,似乎僅額頭上稍微有點兒青腫。我無法理解他為什麽死了。


    不過這個問題我並不思考。在那兒的他我視而不見。我隻看見在所有那些別的地方與我在一起的他——在蒙特卡洛的路上開車,邁著大步走過幸福穀(傑斯珀在他腳邊跳跳蹦蹦),兩手撐在那艘舊輪船的舷欄上站在我身旁(當時太陽已經落山但一輪新月尚未升起,我們正駛入伊斯坦布爾),在長滿青草的山坡上俯視著下麵盆狀地形裏的科貝特林苑。


    不,在那兒的他我視而不見。


    起初我根本不想要什麽葬禮,不管何種類型;可是總得有個儀式,再說其他的人想要,賈爾斯和羅傑,弗蘭克·克勞利,老朱利安上校。但是不準在克裏斯的小教堂裏舉行,甚至也不準在科貝特林苑附近的鄉村教堂裏舉行。那是我不能同意的;我感到驚訝我的態度怎麽如此堅決。另外,不準有墳墓。


    他不能被埋葬在墓穴裏,在她旁邊。那是我無法容忍的,任何別的地方也都不行,因此他根本不該被埋葬,不該有遺體留下讓我們來埋葬。所留下的東西我將以另一種方式來照管。


    我們去了一個極普通的小地方,距離汽車撞樹的地點二十英裏,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一個新的地方,以後也決不會再去了;那地方實在是太沒有特點,我甚至不會記得它。這也正是我選擇它的原因——在弗蘭克的幫助下。是他找到這麽一個地方,他做的安排。


    我們有七個人,再加上牧師;事情很快就辦完了。先前我滿以為沒有別人會知道,但是後來,當儀式開始了又結束了的時候——他去了,我們從室內出來,呼吸著帶有秋天和大海氣息的灰蒙蒙、潮濕的空氣——這時候,我看見一個有那麽一點兒熟悉的身影,瘦瘦高高的,穿著大衣,不過他出於禮貌轉身便走,待我再次回頭看去,他已經不見了。很久以後,弗蘭克才說起,那人是曼陀麗的仆人,年輕的羅伯特,他聽說了一些傳聞,就從克裏斯趕來;現在他仍住在克裏斯,但隻在我們附近徘徊,不願來打擾我們。


    羅伯特。我把這個名字放在腦子裏某個地方,暫時擱在一邊留待以後去回想。不忘記。


    不再有別的什麽,沒有茶點,沒有聚會。她沒有來。傑克·費弗爾也沒有來。不過我知道他們不會來的,沒有這個必要,他們已經得到他們所要的東西。報複,依我的說法。但是邁克西姆稱之為公正。


    隻剩下一件事情要做了,這件事該由我一個人去做。弗蘭克,親愛的弗蘭克,對我極為關心,提出要跟我一起去;他認為他應該在那兒,為了我也為他自己。但是當我堅持要獨自前往的時候,他表示理解,放棄了他的要求。


    我租的一輛車把我帶到那兒,我取了上麵有他名字的木盒,然後車子又開到港口——有一條船在那兒等著。我看見這條船屬於塔布的兒子;雖然我本來不想把任何我所認識的人牽扯進來,但是我並不真正認識他,不知怎麽的,事情沒錯,我對於有他作伴感到高興。


    空氣仍然很潮濕,海上有薄霧,看上去灰蒙蒙一片。我們駛過海灣,駛向那個較小的灣;我站在小船裏,感覺到飛沫濺在臉上。水裏沒有大的浪花。他沒有把船開得很快,發動機聲音是輕輕的,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覺得應當這麽做。船似乎行駛了很長時間,我們相互之間起先一直沒有說話,後來我突然看見兩岸樹木高聳起來,下層灌叢也升高得像密林,把曼陀麗完完全全地遮擋在它們裏麵和它們的那一邊——整個曼陀麗都被它們遮擋起來。


    “這兒,”我說。“停在這兒。”


    他關掉小船的發動機,於是,除了海鷗的叫聲,四周一片寂靜。我看見了前方的小灣,以及海灘,但是我不想再往前麵去。我走到小船邊上,等了一會兒,然後打開小木盒,緩緩地把它翻轉過來,輕輕敲擊,抖摟出裏麵細而白的灰,在我這麽做的時候,這些灰被揚起,從我身邊吹走,被帶有鹹味的海風吹向曼陀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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