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秋天已經到來,沉溺在愛河裏的柳水芸幾乎忘記江傾楓曾經存在過了,如果不是剛好看到那本厚重的粉紅色日記本。


    從衣櫃裏拿出日記本,她坐在床沿,翻開上次做記號的那一頁,繼續往下讀。


    今天爸爸把我叫進書房,說了一堆我聽不大懂的話,說什麽找到了我母親,問我是否願意見她,還說什麽我有個姊姊,說我遲早得去麵對。


    我知道爸爸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故意說這些話來嚇我,說什麽我隻是他的養女,我知道爸爸是在騙人的。


    p。s。我把日記的鎖改了密碼,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隻剩下另一個我會知道了!


    短短的幾行字,卻讓她的額頭冒出些微冷汗,她沒有勇氣繼續翻下去,快速的鎖上密碼鎖,將日記本塞進衣櫃裏。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會全身不停的發抖,好像有什麽天大的秘密呼之欲出?


    突然,她退縮了起來。


    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蓋,她忍不住皎手指頭,不停的回想那天見到母親出現在花園的情景,還有那男子的眼神裏好像隱藏著什麽,日記本裏的幾行字不斷的浮現腦海,她覺得自己害怕極了,她不想知道,她好怕……


    叩叩。


    “傾楓,我可以進去嗎?”是衛狄普的母親。


    柳水芸瞪著那扇門,很快的回過神,起身開門。


    “媽,請進。”


    衛狄普的雙親都是很好相處的人,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麽壓力,無論她想做什麽、去哪裏,都擁有極大的自由。


    “過來這邊坐,我有些事跟你商量。”


    衛媽媽拉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坐在雙人沙發上。


    “怎麽啦?手怎麽這麽涼?生病了嗎?”她拍了拍柳水芸冰冷的手,又探了探她的額頭,關心的問。


    “沒有,隻是天氣轉涼了,所以我的手腳比較容易冰冷。”柳水芸抹去臉上的冷汗,禮貌的微笑著。


    “是啊!聽說過幾天有個台風要來,到時候天氣又會轉冷,你早晚記得套件外套,這樣才不會著涼。”衛媽媽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從來不隱藏對她的關愛。


    “是。”柳水芸低下頭,柔柔的回應。


    “差點忘了,我是來跟你商量關於年底的棗會。”衛媽媽拉回正題。


    “聚會?什麽聚會?”柳水芸完全在狀況外。


    “狄普還沒告訴你嗎?年底將近,每逢十二月,公司就會結算一次,通常結算後便會調整員工的薪水,還會開個感謝會,感謝大家一年來的努力。”


    難怪最近衛狄普都很晚下班,原來是這個原因。


    “媽打算到時候帶著你一起去公司,除了介紹你給大家認識,順便也給狄普一個警喜。”


    柳水芸若有所思的低著頭。


    衛媽媽以為她因為自己對公司內部的不知情而感到惆悵,連忙說些好話安撫她,“不過也難怪你不知道,你到英國留學三年,一回來就跟狄普結婚,對於公司的事情自然不會太過熟悉。怎麽樣?英國好玩嗎?”她看起來充滿興趣,似乎很想知道她的留學史。


    “還不錯。媽,我今天有點累了,下次再跟你分享我的留學曆程好嗎?”她從不說謊,來到這個家後,為了扮演江傾楓這個角色,她不知道說了多少謊,現在都可以說得麵不改色了。


    “是啊!你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我等等讓廚房燉些雞湯給你補身子,你已經夠瘦了,如果病了,那肯定隻剩下骨頭。”衛媽媽心疼的摸摸她的臉頰,然後拉著她到床上躺著,“我看你先在床上躺一下好了,等狄普下班,再讓他叫你下來吃飯。”


    她細心的將棉被拉好,還關上窗戶,以免冷風吹進來。


    “睡吧,你看起來很累。”衛媽媽坐在床沿,順了順她的長發。


    柳水芸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內心充滿感激。


    衛媽媽對她很好,完全視如己出,有的時候她幸福得以為自己就是江傾楓了,她好羨慕江傾楓,得到了所有的人關愛,她好想變成江傾楓。


    柳水芸柔順的閉上眼,感覺到衛媽媽的視線還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好一陣子,然後才離開房間。


    聽到關門的聲音,她才睜開眼,愣愣的看著天花板發呆。


    突然,她好想念媽媽,好想念媽媽睡前幫自己蓋被子,還會唱兒歌哄她入睡,隻是偶爾會叫錯她的名字。


    水楓……


    這個名字不經意的又閃過她的腦海。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該去麵對的還是得抬頭挺胸的接受,她決定要去找那位關鍵人物,相信他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覆。


    衛狄普吃完早餐,放下碗筷,“我出門了。”


    柳水芸馬上跟著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像個溫馴的妻子,連忙幫他穿上外套,檢查領帶是否有歪掉。


    “進去吧!今天外麵的風有點大。”衛狄普看了看天上的烏雲,要她別再走出來了。


    “我想送你到門口。”她不停的對他使眼色。


    “喔?”他挑了挑眉,看著她關上大門。


    柳水芸四處張望,確定沒有閑雜人等,才低聲問道:“我是想問你,江傾楓的家該怎麽去?”


    “你想去?為什麽?”也難怪他會有所疑惑,畢竟她從來不過問江傾楓的事。


    “你還記得婚禮上那個男子嗎?他是江傾楓的父親吧?我想我也該回去看看他。”柳水芸早就想好藉口。


    “對,可是我擔心你……會露出破綻。”


    “放心啦,我很會轉移話題,到時候就看著辦。如果一直不回去,反而會令人懷疑吧!”柳水芸揮了揮手,好像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嗯。”


    傾楓跟她父親的感情的確很好,結婚到現在也好幾個月了,如果再不讓她回去一趟,的確是會令人有多餘的聯想。


    “我畫張地圖給你。”


    衛狄普從公事包裏拿出紙筆,簡單的畫了張路線圖給她。


    “如果還是找不到,就打電話給我,或者……我晚上陪你回去一趟?”想了想,他還是有點不安。


    “不用了啦,你快去上班,不是快遲到了?我會打電話給你的。”柳水芸的心慌了一下,很快的鎮定下來。


    衛狄普坐進車子裏,才剛發動引擎,卻又按下電動車窗。


    柳水芸馬上走了過去,低頭看著他。


    “怎麽了?忘了什麽嗎?”


    “忘了跟你說聲謝謝。”衛狄普由衷的感謝她的體貼細心。


    她的微笑僵在嘴角,懷疑自己或許不該去找江傾楓的父親,她有預感,覺得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他此刻的微笑了。


    看著衛狄普的車子慢慢離開家門,她忍不住奔跑了起來,無論她跑得多快,始終追不上他的車速,在離家兩百公尺之後有個轉角,她停下腳步,看著車子消失在眼前,內心無限惆悵。


    轉身走回家,她感覺自己的胃部有些抽痛,可能是剛剛突然跑步的關係,胃裏的食物還未消化,此刻正對她提出抗議。


    柳水芸右手按著胃部,走進家裏,拿了車鑰匙,甚至忘了穿上外套,就出發前往江傾楓的家。


    紅色的跑車停在郊區的全白色別墅外。


    “看來應該就是這裏了。”


    衛狄普特別強調過,那是一棟全白的豪華別墅,放眼望去,除了這間,其他的別墅充滿了許多色彩,她想應該就是這裏了。


    她深吸一口氣,拔下車鑰匙,走到大門前麵,看著那白色的門鈴,突然想要轉身逃走。


    喀的一聲,白色的鐵門突然開了,一名年約五十的婦人含著眼淚看著她,然後激動得上前擁抱她。


    “大小姐,王嬸真的好想你,讓王嬸好好瞧瞧你,是不是又瘦了些?”王嬸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上她無瑕的臉。


    “王嬸……”柳水芸抓住她的手,露出輕柔的微笑。


    “剛剛我在門內看著那輛車,完全沒想到會是你,當我看到你從車裏走出來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王嬸緊緊抓住她的手,老臉上掩不住對她的想念。“瞧瞧我,年紀真的大了,你一定是回來看老爺的,對不對?老爺肯定會很高興,快進來。”


    說著,王嬸抹去臉上的淚水,連忙拉著她走進屋內。


    這下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了。


    柳水芸坐在寬敞的書房內,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楓兒,你終於下定決心要麵對了嗎?”男人單刀直入,沒有贅言。


    “我……”她不知道應該怎麽以江傾楓的身份去詢問。


    “這裏有些照片,你想看看嗎?”男人站起身,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木盒。


    柳水芸接過木盒,力持鎮定的掀開盒蓋。


    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認錯自己的樣子吧?即使是如同鏡子裏走出來的雙胞胎姊妹,她想她還是可以分辨出來。


    起碼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戴在脖子上的項鏈,她沒有認錯的理由。


    “這個人……”柳水芸看著他,期待他說出另一個答案。


    “這個人叫柳水芸,是你的姊姊。”


    “你騙人……”


    為什麽要把她牽扯進來?這件事根本跟她沒關係。


    “那麽柳水楓是誰?”她記得當時母親喊的是另外一個名字,這當中一定有些環節出錯了,一定是這樣,一定隻是有些地方誤會了。


    “楓兒,當初會將你取名傾楓,這是你親生母親的要求,你還不能體會當中的含意嗎?”他知道這會比較難接受,但是他已經給了她三年的時間,他們都不該再逃避了。“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想,今天是該說給你聽的時候了。”


    柳水芸看著他暗藏寓意的雙眸,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的妻子在嫁給我四年後便發現得了腦癌,當時她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最後因為癌細胞蔓延太快,為了讓她接受治療,我狠心簽下手術同意書,將那個孩子拿掉。盡管接受了手術,但是她在一個月後還是走了,之後的幾個月,我每天晚上都得靠酒精麻痹自己,最後終於把自己的胃搞出一個大洞,躺在醫院的床上,我幾乎每晚都會落淚,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我的妻子,想起她那個時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隻能孤零零的靠著自己的意識撐下去。”


    想起了體弱的妻子,盡管是個經過歲月磨練的老人,還是難忍得紅了眼眶。


    “有一天晚上,我輾轉難眠,想喝杯熱牛奶幫助睡眠,當我走在病房的長廊上時,無意間看到了躺在育嬰室的你,當時每個嬰兒都是緊閉著雙眼在熟睡,隻有你,張著又黑又圓的眼珠望著天花板,我忍不住靠近玻璃門邊看著你,怎麽也移不開視線。


    “當時我有個很荒誕的念頭,我好想要個孩子,盡管這個孩子的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我真的想要有個孩子來陪。但是我知道,那隻不過是個念頭而已。隔天我等著護士幫我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想著再去看你一眼,沒想到玻璃門外站著一位年輕的少婦……”


    男人的眼神迷濛,思緒回到過往……


    “那個孩子很美吧?”少婦的手靠在玻璃上,雙眼泛紅。


    “是很美。”所以他才來多看她一眼。


    “可惜她今天就得被迫跟我分離了。”說著說著,少婦流下了熱淚,哽咽的說:“我生了雙胞胎,可是我養不起,隻能留下其中一個。”


    “你……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扶養這個孩子。”他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相當荒謬,但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你……”少婦顯然被嚇到了,瞠大眼瞪著他,仿佛他正說著天方夜譚。


    “我的妻子幾個月前因病去世了,我們膝下無子女,昨天晚上我偶然看到了你的女兒,覺得她跟我相當有緣分,希望你能夠把你的女兒交給我,我一定會好好栽培她,也會給你一筆錢,讓你能好好的照顧另一個孩子。如果孩子送到孤兒院,將來你能找到她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但是如果留在我身邊,我保證,有一天一定會讓你們母女重逢。”社會就是這麽現實,所以他也把話說得坦白。


    “你……你很有錢嗎?”少婦一臉防備的看著他。


    “這是我的名片。”


    “江道明?”看著名片上的三個大字,她想了又想,終於認出他就是常出現在電視上的地產大亨。


    “你考慮清楚,把你的條件都寫下來,我會請律師過去跟你擬定合約,你擁有絕對的權利。”他可以答應她所有的條件,隻要能有個孩子陪伴,就算把所有的財產都給她,也沒問題。


    “你……真的會好好對她嗎?”看著他真摯的眼神,她早已明了答案是什麽,雙眼盈滿了堅定,“我隻有一個要求。請幫她取名傾楓,這樣就可以了。”這是她唯一的心願,她相信總有一天她們母女一定可以重逢。


    現在的分離隻是為了將來能夠更加珍惜彼此,她願意選擇給孩子更好的生活環境。


    “這是你原本幫她取的名字嗎?”


    “我姓柳,這兩個孩子,一個是水芸,一個是水楓,現在我把水楓交給你,所以將她改名為傾楓。”


    “傾楓?我答應你,一定會竭盡所能的愛她,將她視如己出。”江道明沒有繼續追問,很快的給了保證。


    “江先生,謝謝你。”對他深深的鞠躬,這是柳詩意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江道明看著對坐的女孩,他真的很愛她,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隻不過他們的緣分已經到了。


    “已經二十多年了,我每天都在想著你們母女重逢的那天,盡管舍不得你走,但是我把你留在身邊這麽多年,應該放手了。”


    柳水芸看著手中的照片,腦海裏轟轟作響,她覺得自己好像聽著事不關己的故事,一點反應也不能給。


    “傾楓,終生隻傾心於水楓,你的母親是個很有智慧的女人。”他也是在多年後才明白這個含意。


    終生隻傾心於水楓。


    柳水芸將木盒放在桌上,慢慢的站起身,木然的走出白色別墅,停在白色鐵門前,連回頭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無意識的坐進車子裏,發動引擎。


    不知道開了多久,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衛狄普的家門前。


    她走回房間,躺在沙發上,瞪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


    緩緩閉上幹澀的眼,她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嘴角無力的輕扯,心裏仍舊回蕩著那句話。


    終生隻傾心於水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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