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瀾終於低咒一聲退了開去,昏暗的光線中,隻見那短刀已經割裂了魏紫喉頭的一層油皮,再往下,便會要了他的性命。魏紫閉著眼,輕淺且不規律地喘息。他知道自己像個笑話,要逼退這個人,也還是選了傷自己。


    「把刀放下,我不過去。」戚瀾的語氣是淡然溫和,帶著少許商量的口吻。可是若魏紫此刻睜開眼,就能看見那人滿麵鮮血的猙獰神態。


    他已然怒得連麵目都忍不住扭曲起來,魏紫的刃口就懸在喉頭,生生炸得他渾身傷口都痛了起來。


    他剛剛還在怕魏紫死了對自己的心思,他還在想要去細致地挽回。可是現在他隻想勒住那人的脖子,讓他鬆了手去,再拿不住那該死的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急,是怒,還是恐懼得不知所措。


    他在忍耐,一如五年來本能地,不知不覺地忍耐關於一切牽扯起魏紫的情緒。可是他還是說出了一句之後便再也吐不出半個字,倘若不咬緊滿口尖牙,隻怕便會發狂地衝上去,和魏紫來個同歸於盡。


    忽然就什麽都不想要,什麽都不想管,忽然就想放棄一切隻抓住眼前。忽然就不能忍耐他自己放棄了性命,他殺了他一次,他不能再看見第二次。


    倘若這人再一次死了,便就在自己的麵前,他一定會把這人的血肉都撕裂,他一定會……他一定會……把自己的血肉也撕裂……叫他和自己絞合在一處,永遠擺脫不了自己……叫自己能夠一點點再把他帶回身邊。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瘋了,這些事情做起來有什麽用?不過是死,什麽也得不到,不過是笑話,什麽也挽回不了。


    可是他忍不住想,想得要用盡渾身的力氣克製自己,不知道是那人的死心叫自己暴躁,還是那洞外無窮無盡的暴風叫他失了常態。


    他應當是——從容不迫地慢慢哄騙他,叫他緊緊被自己包圍,叫他動不了逃不掉。是了,五年前他選擇犧牲魏紫,五年後的現在他終於知道——無論如何,要把他留下。哪怕他心灰意冷——


    不對,紫又怎會心灰意冷?魏紫比他愛得深,愛得早。他絕逃不掉,自己也不容得他逃掉。即使犧牲一雙手也好,一條腿也好,他要緊緊地抓住了。


    他正想開口,卻看見魏紫勉強睜開了一隻眼,那眼神還有淡淡的散亂,許是因為依然視物不清。那把短刀卻漸漸地移了下來。


    戚瀾心中一喜,隻道魏紫此刻再也無力持刀,卻見他手腕一抬,刀刃立刻切開一道狹長的裂縫。


    他臂上連同肩膀的衣裳居然全部被這一刀刮了開。布料失去牽扯,立刻便垂了下去。隻見他的肩頭和手臂上的傷口竟然漸漸在自己收攏。魏紫終於睜開了另外一隻眼睛,隻是雙眼都眯著,他的聲音很恭敬,亦冷淡。


    隻見他自小臂上盡是血一般殷紅的斑痕,便如同受了什麽大片的擦傷一般。隻是那紅卻說不出的詭異駭人。


    「你看見了麽?奇得緊,是不是?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魏紫扯開了衣服,又去扯皮甲,隻是口中卻不肯半句停歇。


    「從前在南蠻,有一種邪門的蠱術。用十三種毒蠱培成一種藥物,喂給南蠻獨有的白靈雀,這靈雀會在二十一日之內被它自己髒器養出的新生蠱毒啃成白骨。那些蠱毒藏在雀骨裏,隻要有人磨成粉末,配以獨門的鎮蠱藥蟲,加上養蠱之人的鮮血為咒,便可把合用的將死之人,重轉還陽。」


    「還陽的活死人,是吞下了雀骨粉、藥蟲和咒血,立誓效忠蠱主的蟲器。活死人和蠱醫一樣能操縱屍體,無論人獸,一概可以運用自如。南蠻管這叫『蠱人禦屍』。蠱人就是一個大容器,骨髓裏血液裏處處是蠱蟲寄生。」


    「姑爺,你可見過蟲窩麽?蠱人不覺痛楚,傷口亦可由蠱蟲自行修複,可是他們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他們不過是一窩蟲……」


    話音止息,魏紫唇邊散發出一個不容忽視的惡毒笑容。他的眼角眉梢哪怕已經狼狽不堪,卻是明白地充滿了狠辣之意。


    戚瀾怔怔地看著他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消失,最終淺淡下去。魏紫笑的時候,牙齒露出少許,在暗處顯得尤其潔白。


    「姑爺,你想不到吧?五年前我已經在清硯山死了。身中十七箭,一劍穿過心器,四肢骨骼盡碎。蟲窩本來不應該記得這些事情,可是我就偏偏都記得。這很好玩吧?」


    「你剛剛摸的,抱的,是死了五年的人。姑爺,你的計策一點也沒有錯——我已死了。隻要砍下我的頭,我還會再死一次。你要不要——試試看——」


    戚瀾的瞳仁微縮,渾身都在發抖。他身上傷口眾多,血液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一點點卷塵而聚。他看見魏紫的口在笑,眼在笑,那笑聲冰涼如霜,沁進骨子裏引得他牙關打戰。


    魏紫的傷口幾乎好得全了,可是蒼白染血的手臂上卻陡然有一塊紅仿佛有生命一般順著他的肌理擴散開來,他說一句,那紅痕便爬一點,最後把整隻手臂並肩頭都染成了淤痕般的紅。


    魏紫低下頭,忽然又笑了笑。


    「我忘了。這紅痕爬滿蠱人全身之後,六日之內,就能看見一副白骨。那便是新的蠱藥了。哈哈,哈哈哈。姑爺,你可想過來摸摸看,抱抱看?你可想和這個滿滿裝著蟲的蟲窩一享床笫之歡,你可……」


    話再無音,隻因戚瀾緊緊地堵住了他的嘴。寬厚的手掌捂住了那說個不休的薄唇,便似足了慌張失措的凶徒想要掩蓋他人的驚叫。戚瀾的雙目是一片淡淡的紅,連瞳孔也蒙上一層的血霧。


    他的手握在魏紫的喉頭,下意識地發力便要扭斷那人的項骨,隻聽見那人幾乎斷絕的聲音恍恍惚惚地似是悶悶地自掌中傳出。


    是什麽……他在說什麽……戚瀾隻覺得風聲鼓動,他牙關咬得格格做響。骨肉血液都似乎在慢慢撕裂一般地灼熱——他那悶悶的聲音是什麽……他在說什麽……他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自己……


    他在輕輕地叫:「三哥——」


    血霧漸漸散了開。那人狼狽的臉上一雙明亮得可怕的眸子,裏麵盛得滿滿的都是比他更加狼狽不堪的自己。他還是伸開了手將那人環抱在了懷中,滿身的皮開肉綻磨得生疼,他驚痛地喘息不止。隻是跪在地上摟住了魏紫的身軀,把那個一樣高挑結實的身體勒在胸前。


    倘若能夠,已把血肉勒合在一處。


    ***


    恍恍惚惚已過了三日。那天之後,魏紫便再也不曾說過半句言語。隻是他肩上的紅痕卻漸漸消退,他這三日之中水米不進,無論戚瀾如何他便再不肯開口。戚瀾發狠軟勸,他便隻做是馬耳東風一般不管不顧。


    阮秋已是半死不活,洞外的風卻不曾止息。那帶進洞中的屍體早已經開始散發出屍臭,可阮秋哪怕神智不清卻仍然死死抱住不曾放手。


    戚瀾情知魏紫已經軟了,隻是不肯對自己稍假辭色而已。


    他身上的傷本就許多,誰料倦極睡去,醒來時已全數被包紮妥當。那日他激動之下失了常態,此刻卻心思重又活動起來。想到這些細節之處,也耐不住歡喜之情。


    隻因魏紫不吃半點清水幹糧,阮秋又傷重,隻能勉強吃少許食物。這麽一來,戚瀾反是不愁熬不過去。


    到第六日上,阮秋已經是奄奄一息,加之又和屍身過於緊貼,傷勢惡化更快。戚瀾清晨驚醒,卻看見魏紫的短刀釘在了他的咽喉。


    不能同生,亦得共死。戚瀾心頭一跳,終於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阮秋的情形,明眼人便知熬也是受罪。魏紫殺了他,便不過是個了斷。


    說那人心狠手辣也好,寡薄無情也罷,各人憑各心,如此而已。他見慣殺生之事,更兼膽大心冷,也不以為意。


    這日的風勢已經明顯小了去,再不似前幾日那般凶猛癲狂。戚瀾望了望魏紫靠在洞壁上的側影,知他睡著,忍不住輕手輕腳靠了過去。


    他坐到那人身邊,摟過他的肩頭靠在自己懷抱之中。自那日起魏紫便十分排斥他觸摸接近,他當時體力不濟無可奈何,可到了眼下今非昔比,便是他掙紮扭脫自己也能壓伏少許了。


    他知道魏紫是在怕自己,蓄意在躲。五年不見,他那眼半點也不曾變,每每慌張之下便要躲開自己的目光。


    今日他似乎睡得沉些,呼吸仍舊細若遊絲,唇皮雖然並沒有開裂,卻是幹澀之極。戚瀾心中一動,取過水來含了半口在嘴裏,便湊到他唇間潤澤灌溉。那水順著口點進少許,把淡紫色的下唇浸染得盈盈水光。


    戚瀾再也禁不住,一手在魏紫耳後緩緩撫摸,一手兜住了他的肩臂,探過頭去,便和他相吻。


    魏紫眉頭一皺,雙眼略動了動,還不待張開,戚瀾便撤回耳後那隻手蓋在他的眼上。他隻覺耳邊竟是風音呼嘯之聲,欲要開口,那人卻趁機將舌探了進來。


    水聲糾纏,津唾交織。那人得寸進尺,越發撒開手拽住他的頭顱不放,舌尖探入輕輕撩他喉管。魏紫此刻雙眼滿是霧氣,朦朧間隻見得戚瀾雙目如星,閃亮異常。


    肩臂被牢牢握住,那人拇指還在鎖骨之上輕輕揉搓按壓。魏紫的心尖似乎也被這麽淺壓輕磨引動一片心神蕩漾,便被這人的溫存牢牢圍裏,出不得聲使不上力,放不開逃不去。


    他竟不懼自己麽——明明知道了,何必還這樣在他身邊。


    魏紫的手微抬,本是情不自禁要搭上那人背脊,卻終於忍了下來。


    不能信他。


    否則沉溺其間,莫說護下這人性命,隻怕會忍不住想要殺了他——要他,與自己同死。


    哪怕是真心以待,卻來得太遲。魏紫閉上了眼,不想動彈,他自己能撐到什麽地步自己也預測不得,眼前應了他的好,又能如何?不過是一場自欺而已。


    戚瀾畢竟重傷未愈,氣息不長,終於退了開。卻又舍不得,隻是緊一口慢一口地在魏紫嘴邊啄吻。忽然摸到那人的臉頰之上,微微調笑道:「你是麵白無胡,可占便宜得很。我已是胡子拉渣了,隻是眼下卻不是修麵的地方。」


    魏紫開了眼看他,忽然道:「今日的風小了很多。倘若現在出去,可使得麽?」


    戚瀾沉吟道:「不錯。風勢小些,便立刻出發,待風停時可以多走些路途,當有望離開此地。」


    魏紫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隻是身子卻也不掙脫那人的抱攏,隻是淡淡地扭頭看著阮秋和劉寶暢的屍體。


    第二日下午時候,風勢已可行人。兩人出了洞去,一路爬攀山壁,終於在入夜時分離了鬼王峽穀底,在岩壁上的一塊伸出的小小林地中過夜。再繞過這片林地便要走狹窄之極的獸道,雖然亦是危險重重,隻是無論如何也好過被困在洞內。


    此刻不比在山洞之中可以避寒,且林地之中亦較峽穀寒冷許多。兩人宿在荒野之中,雖然魏紫不畏寒冷,可還是拾柴燒火,聊以取暖,也可驅逐野獸。


    第二日複又起行,戚瀾少年時候在西北遊曆已久,鬼王峽一帶路途大體明了。也因此反失了防備,那路行至一半,竟被一條瀑布擋住了去路。那瀑布經年多水,四周具是潮濕水意,青苔無數。


    戚瀾傷重不曾痊愈,下盤不穩之際,竟爾不防備腳下一滑,落了下去。魏紫驚怒之下不及細想,連忙拽住他的身子向上拉扯。卻不成想將那人拉了上來,自己卻又滑了下去。


    他急怒之下隻是要掙開戚瀾之手,誰料他鬆手墜落,那人居然也是縱身而下,緊緊抱住了他的身子一起栽入水中。


    兩人一同落如湍急的急流之中,被那隆隆地水聲掩蓋了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戚瀾慢慢地張開雙眼。他性子本就警覺,立時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不深的山洞,洞中無人,他出了一口氣,頓時覺得有些脫力。雖則性命不曾損傷,隻是渾身疼痛,已經動彈不得。掌中空虛,卻叫他忽然嚇了一跳。


    心突突地跳,那一起糾纏跌下的男子居然不在身側。他一下便亂了章法了,愣愣地看著洞壁的山石,茫然地想:「他到哪裏去了,水那樣急,我明明抱住了他……可是,可是為什麽……」


    思維還沒有恢複,可是卻自然而然地推出五年前某個夜晚得出過一萬次的結果。


    紫沒有了,他又——死了。隻有我一個人,紫……我已對你吐了實,你為什麽最後還是去了?


    他慢慢的撐起來,渾身的痛感越發明顯。此刻他衣裳殘破,傷痕累累,一雙赤紅的雙目如同鬼怪,哪裏還有當年那濁世公子,仗劍飛揚的影子。


    慌張地四處亂望,可是洞中卻一個人也沒有。忽然足下一跌,不知踩著了什麽東西,他連忙低頭一春,竟然是那人斑駁的外衣。衣服潮濕帶水,這才叫他忽然想起兩人落下棧道之後雙雙掉進了瀑布下的急流。雖然保住了性命,可是被衝上岸後卻筋疲力盡,昏昏睡去。


    那時候兩人尚且還在彼此附近,可是現下這人卻到哪裏去了?


    他想好好考慮,可是頭昏眼花隻是覺得又急又亂,隻想撲出洞去找那人。艱難地走出洞口,卻忽然怔住了。


    魏紫一身被染得斑斑駁駁的白色的裏衣,正在一步一步緩慢地向自己走來。手上提著些柴枝,竟然是去撿柴了。但見他麵色森白,氣息不定,走幾步便要停一停。


    戚瀾立刻明白過來,此刻已是初冬,西北苦寒,若再不生火兩人勢必要凍死。他脫了那外袍,隻怕是覺得衣服浸水笨重妨礙行走。


    戚瀾心中一鬆,連忙也艱難地蹭到那個人身邊,魏紫聞聲抬起頭道:「你醒了?身上的傷我一會給你上藥。我身上的創藥倒沒丟,火刀火石卻沒有了。」


    戚瀾見他麵目微冷,卻無他意,這才放心道:「紫,你怎麽一個人這樣來來回回地亂走?我方才找你不著,以為……」


    魏紫淡淡道:「不要多話,既醒了,幫我拿些柴的好。西北我雖沒待過,可是如今的天氣若是天黑了,身子浸了水必是極冷的,我是死過的人,隻要不凍住手腳也還尚可支持,你卻活不成了。」


    戚瀾尷尬地應了一聲,順手接過了魏紫手中的柴枝笑道:「總算冬天還有些枯枝,倘若是濃春時候的枝葉,連火也不好燒。」


    魏紫由著他接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卻不讓他沾手。兩人在落水前雖已有了同死之心,然而此刻卻似乎再也沒有當時的那種毀天滅地的衝勁,生存本能自然生出,都再無死念,隻是默默地並肩而走。


    戚瀾的火刀火石尚在,一番努力下,火終於在洞裏一個背風艱難地生了起來。魏紫將裏衣解下,用兩人的腰帶結起一條索子,將衣裳掛了起來烘烤。戚瀾身上的傷口被河水浸泡之下已經滲出血水且開始紅腫,胸口一條狹長的刀口貫穿縱橫。


    魏紫默默自懷中摸出包在油紙裏的藥盒,審視了一下戚瀾胸前的傷口,這才皺眉道:「忍著點。」那傷口入體極深,如說常人,這一道刀傷就能叫他死上一次。


    此刻若非自己的藥蟲兼具藥效,能鎖閉氣血,幫他鎖住大部分的血脈元氣,這般落入急流又再拉裂傷口,隻怕他已經氣脈奔散失血而亡。藥粉化入血肉中,冒出一個個淡黃色的小小氣泡。


    戚瀾肌肉一緊,劇烈的痛蔓延到各處經絡。魏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上藥,冷道:「既然知道會痛,那時候怎麽卻還下跳?那水勢倘若不好,便有性命之憂,你難道不知道麽?」戚瀾笑笑,道:「我急得忘了。心裏隻是怕捉不住你。」


    魏紫給他包紮的手慢了一慢,便若無其事地將從裏衣上扯下的布絹纏上那人的胸膛。他靠得極近,呼吸之間,氣息撓在傷口上卻有一絲癢意。


    戚瀾看著他的發旋,重墨似的頭發帶著濕潤的潮氣燙貼在魏紫的身軀上,雖然有些狼狽,卻叫他忍不住心跳微微加速。待得魏紫伸過手去處理側腹的擦傷時,發間的青白脖梗就同發絲黑白交錯。


    戚瀾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撥開發絲,又怕惹得魏紫發怒,隻好直著身子不敢亂動。心中苦笑道:「我這是怎麽了,往常行事,哪裏有這樣多的顧忌。就是當年初次和他歡好也是輕易為之。而今卻這樣捆手綁腳。莫非歲數長了,膽子卻小了不成。」


    他可不知當年自己雖然情愫暗生,可究竟心中存了個目的,凡事做起來自然百無禁忌。然而魏紫殞身後自己雖然並不知覺,他總覺得是魏紫茫然不知,其實真正弄不明白的恰好是他自己。


    然而此刻那愛念沉積五載,早就已纏繞難斷,又在鬼王峽中一番煎熬,更是情動如潮。因此所言所行惟恐傷了對方半分,自然就顧慮重重。


    魏紫卻不知他心中的念頭,裹好了他身上的傷口,就自顧自地把內服解了開。隻見他周身都是或大或小被水中石塊撞出的傷口,因著背對戚瀾,脊梁上的那株牡丹被一條寬長的刀口割裂的慘淡異常,仿佛損去了元氣一樣。


    戚瀾駭然道:「你的傷怎麽這麽重!」他自從知道魏紫身上的奇蠱可以治愈傷痕,便安心許多。誰知此刻見到魏紫卻背後竟有如此一條傷口,忽然之間似乎心防盡失,聲線也微微焦著。本想著和顏悅色說些軟話陪情,可此時怎麽也靜不下心來,剛剛釀出的笑意就那麽凝在麵目上,扭曲難看。


    魏紫把衣服除了掛上,淡淡道:「有人的矛正中我從前致命之處,累得蟲蠱大多外奔。子蠱既出,母蠱的力便弱了。有些地方好得慢些也不是奇事。」


    他說罷轉過身來,胸前一個碗口大小的暗淡之處,似乎隻有一層薄薄的皮肉長好,看得戚瀾有些心驚肉跳。


    戚瀾遲疑道:「你身後的傷……」


    魏紫抿了抿唇,找了個背風之處坐了下來,冷冷道:「靈雀蠱性情最是奇異,喜將子蟲布置在生前致命傷處,一旦遭到攻擊,則蠱毒傾巢而出,沾者無幸。我心器殘缺,蟲毒大多聚集在這附近。」


    「離開這裏之前,想必你我要日夜同在一處,因此說於你知道。隻怕就在今夜我便力氣全失,到時你切記決不可傷及我此處,否則方圓十裏難有活物。子蠱外奔,見物即沾。無論草木魚蟲,沾著就死,為其所控,絕無幸理。」


    戚瀾刹那間隻覺得天旋地轉,喉間似乎墊上一層沙石,呼吸間都磨得人血肉淋漓。哪怕就是「心器殘缺」這麽一句淡淡言語,足可想見那時候他怎樣被人辣手殺害。


    這些細節自己一直不清楚。隻因腦中也一直暗暗存了絕不去知曉的念頭,今日聽來便同五雷轟頂一般。手足都不由有些脫力,想要緊緊把魏紫抱住,卻渾身僵結至難以移動半分。


    魏紫見戚瀾臉色發青,心裏澀然道:「他願意和我同死,我還有什麽可不滿足的呢?隻是這樣的事情,如今也來不及了。蠱蟲沒有藥蟲鎮壓,總有一日會把我也變成全無心智的怪物。」


    他一言不發,默默看著火光。覺得戚瀾緊緊挨著自己坐下,身軀溫熱,顯然有些失溫。可是和自己被河水泡得冰涼的軀體比起來也暖了許多。


    神思轉動時,卻忽然被緊緊抱住了肩膀。戚瀾的頭也蹭在頸窩中噴著唆昧不清的熾熱。身側和戚瀾貼的嚴絲合縫,忍不住微微放鬆了力量,就立刻被拉進了那人懷中。前麵的火再一烤,熏得他也覺得有些發熱。


    魏紫給戚瀾摟住也動不得,恍惚想起二人曾於嚴冬被困在山道中,那晚他也是這樣將自己向著火緊緊地摟住,不敢觸自己身上的傷痕,在自己耳邊說些不著邊際的笑話咬牙苦挨。


    忍不住一陣情緒直逼心尖,刹那間轉過千萬個念頭,突地衝口而出道:「你為什麽要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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