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園——


    戚瀾蹲在角門邊歎氣。


    本來他的行李都搬進了園子裏,就是個要在裏邊常駐的意思了。可是今日這一鬧騰,卻以「夫人受驚」被客客氣氣地趕出園子來住。天可憐兒,他可是清清白白,沒惹過他這位老婆大人分毫,有錯也是老五,憑什麽連他這親族也要受這株連之苦。真真是冤枉得緊。


    平心而論,他也不是不能大大方方的待著不走,隻是魏紫在他打算奮起抵抗的時候忽然露出一個同他闊別多年的微笑,雖然笑得淺淡稀薄,可他一愣神就如同喝了什麽迷湯似的點頭答應了。


    誰知這一搬竟而生生折騰了一個多月,園子裏平日就似乎是無人一般,除了有人將餐點送進去,把漿洗的衣服拿出來,自己那位老婆帶來的十幾名護衛竟然都如同死人一樣,夜間偶爾參與府中的巡視外甚至不出園來走動。


    這般女主男仆同住一處本來全不合理,可是父親卻對這些放任自流,不聞不問。


    這委實是太過奇怪,叫他不能不思量再三。


    縱然他知道父親必然是看中了冷水莊財可傾天,娶了莊中的最後一個女子「九小姐」冷碧就等於得到龐大的財富,這固然能對於父親有所幫助,然而這個冷水莊卻包藏了數不清的謎。雖然是所謂商賈新貴,可是冷水莊出道之前全似乎全然沒有任何物產經營。


    商人之事,雖然也不乏一夜爆發,可是冷水莊做的都是實實在在要下大本錢的生意。觀其田產之類,也都是出名之後方才購買的。這些事情父親不該不知道,可是他卻偏偏還是選了這個詭秘的親家。


    這其中的原因或者也關財貨,但是骨子裏是什麽誰也摸不清楚。


    他看著天邊已經開始下沉的夕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其實還是想問問那個人這五年他是怎麽過的。以他的驕傲,又怎麽肯屈居人下,甘做家仆。他是被人戲稱為「天下第一冷」的「刀劍絕命」陳解意的閉門弟子,倘若不是那時,他獨自一人上淩宵山的「神仙手」李大藥處為重傷的陳解意尋藥而遇上了自己,隻怕此刻也該是個名滿江湖的冷麵俠少了吧?


    倘若當年不相逢嗬……


    他苦笑,低頭看著自己足上的銷金靴。


    陳解意的閉門弟子和那時如同野馬一般四處遊蕩的自己相識於淩宵山腳下的小茶亭。先是以劍相交,後是共曆生死。


    當年自己曾經笑他「出身冷刀門下卻不知何為真冷」,當年自己曾經值疏雨敲窗時與他同榻而臥秉燭夜談。他師傅病方大好,他居然就偷偷溜出來和自己大醉一場。那時候的自己似乎……似乎……很快樂……


    他撩起衫子,索性在草皮上坐了下來。


    那時候的魏紫,隻是包著一層冷色的外殼。隻要一經打破,會發現那看似微冷的人骨子裏比誰都熱烈。無論是憑劍吟歌亦或行俠仗義,他的眼睛始終是驕傲閃亮,擁有著少年人淩駕一切的豪氣和驕傲。他不是個單純的人,也非善良之輩。


    他隻是過於信任……


    他隻是過於相信--他--


    他相信了一開始就可能是虛假的東西……


    而讓他去相信的人卻是自己……


    「紫……」戚瀾聽見自己略微帶著痛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用那種偽善的溫和口吻在呼喚著那個人。即使知道那個男人大概聽不到自己的呼喚,但是想到他的時候還是想要重複這個習慣。


    身體無力地向後靠,卻在放鬆身體的時候朦朦朧朧地看見一片沉暗的紫色。充滿力量卻略嫌冰冷的手拽住了他的手,硬是把他扯了起來。然後他才注意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夕陽最後的光澤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漫天的雲幕吃的一幹二淨。


    「喝醉了。」聲音平實地陳述著,可是說著話的人卻不由自主地輕輕皺起了眉。「怎麽睡在這裏。」魏紫似乎被濃重的酒味和明顯已經被打了些露水的微潮衣服撩得有些想發怒,語氣裏爆著小小的火星。


    毫不猶豫地拉起靠在角門邊上似乎有露宿企圖的人,自然而然地把他身體全部的重量承擔在了自己的身體上。一隻手拽住那個人寬厚滾燙的手掌,另一隻手摟住被上好綢料衣裳包裹的熊腰。


    天已經黑了。今天沒有巡夜的事情,他不能再離開百花園。


    這麽想著的時候身上掛著的身軀似乎變得更加沉重了些,喝醉的人帶著明顯神智恍惚的各種表現不斷地叫著「紫……紫……魏紫……」,臉上還浮現出微微扭曲的,不太成功的而且有些不知所措溫和笑容。


    眼見附近全無仆役,找人送他回去似乎也成了一種奢望。何況這人喝多從來不見安穩,總不能任由他一夜呼喚自己的大名在府裏鬧得天翻地覆。魏紫雖然不承認這對自己會造成什麽麻煩,卻似乎還是很體貼的考慮到了對於自己的主子和眼前這個醉鬼會有什麽影響。


    「紫……今天我在王大人家的宴會上多喝了一點呢……」身邊的人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扛著自己一路毫無困難地往園子裏走的男人就是自己要說話的對象,依然非常熱切地把頭扭向空無一人的方向兀自喋喋不休。


    扛人的男子似乎對於被扛的人的這種可笑行為完全沒有看到。隻是在那個人拉扯晃動的同時裏發的軟巾也被扯鬆了不少,鴉色的長發略微有些零亂,有幾綹已然如同脫韁之馬,放肆地滑落在戚瀾的頰邊。


    一路拖行直到房間,廳堂裏還掛著無數富貴之氣逼人眼目的豔色牡丹圖畫。在經過某一幅牡丹圖的時候魏紫稍微停了一下,稍微把喝醉的人擱在他平平的雙肩上的一隻手臂托了托,再次前進。


    他甚至連拖人的時候都是冷若冰霜的,一張清冷冷的臉上的當真是全無半點表情。他長得五官端正,全然是個好男子大丈夫的相貌,然而在那一幅牡丹圖前一站,竟然生生叫人生出一股子熱烈妖豔的錯覺,仿佛這人本身就是一朵傾動天下的國色名花。


    好不容易才把醉得三魂遊七魄蕩的戚三扯回來自己的住處。想也不想就動手將其卸到了床上。數年間伺候人的習慣叫他把一切都做得妥貼之極。然而酒醉之人,十個倒有九個是很麻煩的。


    床塌之上的男人摸索著領間的盤扣,可惜醉侵四肢,一雙手早已不聽使喚。再如何糾纏也隻能似乎對那扣子無可奈何。急切起來,居然就用手奮力撕扯。


    魏紫一聲不響地按住亂動的身體,修長白淨的手指靈巧地解開一個個盤扣,戚瀾健壯的身軀慢慢顯現出來,中衣裏還散發著一股富貴人家用以薰染衣物的香。


    巍紫略略一頓,隨即緩緩地將手掌攤平,印在了戚瀾的胸肋之間的肌肉上,指掌隻覺微微振動。那起伏綿延回圈不息,原來是戚瀾的心跳。


    與君一別,至今五載。


    五載光陰幾度夢……


    卻隻是漏斷星冷夢不成嗬……


    當年不惜讓此身苟存於世,不過是想--再見一麵罷了。


    隻是原來這些都是假的。


    那些叫他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來的理由……全然都是假的……


    他怪不得人,隻能說自己--無聊。


    魏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沒有醉。還是想像五年前一樣,騙我靠近,好給我一刀痛快的?」


    床上的人依然閉著眼睛,喃喃自語似是酒後說些胡話。


    魏紫正欲撤掌起身,手,卻被那個本該醉了的人牢牢地扣在了胸前。戚瀾的眼還是閉著,隻是那輪廓分明的麵孔上已經浮現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


    「早知道騙不過你……隻是沒成想當年的事情,你竟知道了……」戚瀾閉著眼,卻始終不肯放開魏紫的手。「為什麽你……要來……」


    「來與不來,不是小人能夠做得了主的。姑爺今日隻是來問這些的嗎?」魏紫由著他拿住了自己手,神色隻是淡淡的。


    「五年前,咱們在淩宵山下的酒鋪第一次相見,姑爺可還記得和我說過什麽話?」


    「雖不過萍水相逢,不妨……做個朋友。」


    「姑爺,難道當年咱們當真是萍水相逢麽?我至淩宵山為師尊求藥,你也負傷到淩宵山求醫。我往夢澤城送信,你也恰好去到夢澤訪友。我在鬼仇山被師尊的對頭圍攻,你居然也能偶然路過助我一臂之力。」


    他稍微停了一下,唇邊勾起一個冰冷的笑痕。「一直到最後我也以為那是我們有緣分,我也以為那不僅是朋友間的緣分--也是生死以之的緣份。」


    戚瀾鬆開了他的手,卻依然閉著眼。


    「天下哪裏來的那麽多朋友……哪裏來的那麽多……生死以之的……緣?」戚瀾的聲音很輕,卻全然和平日裏不同。帶著一種毫不留情的譏諷和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滿不在乎,隻是心音卻微微地急促了些。


    聽著那個人的懷疑,連自己的心裏也覺得苦澀。那些有心算計的局,卻把自己的一片心腸也給繞了進去。忽然之間竟然不知道這話是說給那人聽,還是在告誡自己。


    「五年前,師尊還是朝中王大人的知己之交……王大人當年尚是狄大人的得力之人吧?那時候,這些事情我全然不知。師尊吩咐我做的事,我就去做。師尊吩咐我殺的人,我就去殺。」魏紫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惜沒能如願以償,完整地笑出來。


    「從一開始姑爺就隻是想要替令尊拿到家師和王大人、狄大人往來的那些書信密函。至於那些什麽並肩作戰,秉燭夜談都不過是姑爺的手段,姑爺——騙一個不知道情愛顛倒的傻瓜,想必有趣的緊。」


    「紫……」戚瀾木木地喚著他的名字,眼睛卻依然沒有睜開。


    「姑爺不用再拖延時間了,那熏在衣裳裏的毒香不會發作的。魏紫早已經死了五年,你借刀殺人的計策沒出半點差錯。」


    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那蠱蟲又在燥動不止,似乎是毒香叫它們興奮起來,越發想要在寄主體內肆無忌憚地遊走,但是它們卻依然不能完全控製自己的宿主。


    也不能控製他手中高高舉起的利刃。


    潔白的刀刃反射出的光芒——泉水一般閃亮。


    銀亮的鋒刃拉出一道光影,淺暗燈光下自有一般詭異的明亮。刀身劃開空氣直直向戚瀾心髒紮去,力道勁猛手法狠辣顯而易見是要取人性命。


    兩人間隔不大,刀刺之下被襲之人必無幸理。


    然而短刀撕裂皮膚肌肉的聲音卻沒有響起。戚瀾一雙似乎沾染了些魔魅之氣的雙瞳驟然張開,電光火石間已然用左手牢牢捏住了那致命的利器。刀麵上倒映出魏紫冷厲的雙目,薄唇緊抿更顯得狠辣無情。


    「你不想死?」譏諷的聲音似乎比平日的謹慎謙遜有所不同,聲線略為低沉的同時也微覺沙啞。「殺人償命。我殺了你,從此以後就算是兩不相欠。」


    本是在床上似醉半醒的人此刻卻分外犀利,連笑容都仿佛短刀映出的光色傳達著涼薄堅硬。「你真以為我會為了當日一個不真不假的誓言而心甘情願地去死?你以為我竟肯跟你有什麽兩不相欠?」


    「一命賠一命。無論你甘願與否,就憑你害我性命我也合該料理了你。」魏紫冷冷地看著床上猶自躺臥著的男人,手中的短刀被他牢牢捏住不能再展攻勢,隻得不斷加力與他僵持。


    男子沉冷的目光變得更加陰晦難解,隻是平穩的聲音反而帶上一層嘲諷。「一命賠一命,那也要你已經死了。隻是不知道,死人是不是也能在這裏同我討命?還是說你是個——不怕見光的陰鬼?」


    他一頓,忽然口氣有些澀然。「既然當年的事情你能夠逃過一劫,如今又何苦再出現。於你於我,都沒有半點好處。你何苦……」


    刹那間魏紫的臉上幾乎是刷上了一抹狂臆,青黑色的雙瞳閃爍著如同磷火一般幽異的光彩。本是和戚瀾掙持抗力的腕子忽然一別,居然借著戚瀾的手勁將那柄短刀向自己戳去。


    眼見一刀就要捅進那人的心窩,戚瀾猝不及防下幾乎驚呼出聲,下意識地上身借腰勁猛地彈起,手奮力帶著短刀往後一撒。


    然而兩人距離著實太短,刀尖雖被拉偏少許卻依然沒入了魏紫的肩頭,這一刀夾著二人爭扯之力居然生生在魏紫身上斜斜撇出一條長長的口子。肌肉撕扯的感覺戚瀾並不陌生,那種割斷血管切入骨骼的震動他也不是第一次感受。隻是自從殺過第一個人之後,切割他人的身體早已不會叫他心跳加速。


    可是此刻他隻覺得心跳的速度加快到令他感到不適的地步。


    戚瀾不知不覺撒開了手。似乎有些不能消化眼前突然發生的事情。


    他幾乎——殺了他。


    這一次真真正正地一刀裂肌入骨,不是精密謀略當中的某一個小小部分,也不是偶爾酒醉後的一次摸不著邊際的妄想。心髒狂跳,縱然麵上隻是一片茫然,可魂魄卻似乎都被他那種從來沒有見過的狂暴徹底凝固。


    他以為自己可以控製得很好。


    他不否認,五年前那一場情事裏他是半真半假。他不否認自己對當年那個倔強冷漠的少年心存情意。隻是他自始至終都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也知道自己可以犧牲什麽,必須保留什麽。


    所以他不但裝作和魏紫處處相逢,兄弟情深。還在那之餘著意對那人溫柔關照,百般親厚。


    本來不過是為了盜竊書信以給那個學判王之州一個致命的打擊,叫他把該供認的都說出來。可到最後為了擺脫狄熔對自己的追捕,他不惜把那份隱隱約約的情誼,借著一場酒後的枕席床笫之事弄得露骨之極。


    他賭的是魏紫的不知所措和欲罷不能。


    他賭的是魏紫會心慌意亂遠遠遁去,也順便替他引開了狄熔急於滅口毀證的耳目。


    他賭的就是自己可以控製得了自己,賭的就是犧牲了這個少年之後能夠在這場暗鬥之中全身而退,不暴露一絲一毫。


    最後他贏了。


    等狄熔發現殺死魏紫滅口已經是毫無意義的時候,他已經遠遠逃到了京城,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威脅到他這位搖身一變,成為戚府公子的「戚三」了。


    他一直以為,即使他會再想起這個人的時候覺得寂寞和痛楚,他也可以清楚地權衡利弊,然後冷靜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沒有做錯,也不需要後悔。


    也許自己愛他,愛到無法解脫的程度。然則他不願意為此枉死。隻有活著才能得到一切,無論是平靜還是繁華,都必須自由地活著——


    即使要去犧牲。


    可是他現在卻發現自己竟然在害怕自己再一次殺死這個男人。


    即使冷靜地知道必須除掉他才能達到目標,卻還是覺得不能忍受那種驟然間炸裂的恐慌。理智清明,情思卻早已奔騰脫韁,拉扯的他驚慌失措。


    狹長的傷口中滲出黑稠的液體,散發著古怪的藥味和腥氣。


    「姑爺此來,大費周章地裝醉熏毒,難道不是想除去小人這個活口,再順便細細摸清冷水莊的秘密麽?眼下何必惺惺作態!」魏紫冷笑著將匕首從傷口中抽出撇到一邊。這一抽拉,帶起一串黑紅色的黏液勾連在鋒刃上,也染得衣襟上一片深暗。似乎不像尋常的出血。


    「當初那幾個所謂刺客,不但可以潛入府內,甚至能知我嗅覺異於常人而搖動花枝來接近我,想必也是姑爺暗中提點過了罷。隻是姑爺後來卻發現他們全然不是我的對手,又恐事態過大不好收拾,是以就上演一出苦肉計,自行替我擋下一掌再順勢殺人滅口。」


    「那滿園的花,那撂在我房中的荷包,都不過是為了掩住我的耳目,叫我以為你做那些事情都是掛念從前——嘿,這花,原是沒有白栽。倘若我尚且是當年那個信你至深的無知小子,此刻姑爺必定可以稱心如意。」


    月光下,一席話,竟宛若霜寒刺骨。句句敲在戚瀾心頭,帶起他一個苦笑。


    「你如何知道會知道這些事情?前幾日你該還不清楚吧?」戚瀾的聲音仿佛金屬碰撞,他深知魏紫自來不擅做戲,前些日子那些不知所措明明白白昭示著他應對當年的事情並不清楚,怎麽如今竟然一時間全都想明白了呢?


    除非——他得到什麽確切的情報。然而這種時局之下,誰又會把當年那樁事情的真相泄露給他知道?還是自己當年的布置終究是出了問題,叫他查了出來?


    戚瀾開始冷靜下來企圖周旋一下現在的場麵,如果能夠知道他究竟是何窺得真相那自然更好。隻是這麽想著,卻忍不住看他的傷處,心裏暗自告誡自己不要太過留神對方似乎有些異常的傷口而放鬆警惕。隻要他利刃在手,自己要全身而退隻怕還是險的很。


    魏紫冷笑道:「姑爺有姑爺的法子,小人難道就不能也有一兩個難辦事的人麽?」


    戚瀾苦笑道:「咱們這五年都沒白過,也算是各自有收獲了。」


    當年他欺上瞞下,一手將奇銘郡科弊案的種種線索證據拱手送予和太子黨爭位正凶的易親王府,為的就是叫易親王把狄熔一派連同戚氏的勢力連根拔起。豈料易親王老謀深算,竟然和戚府達成共保自己登上皇位的計劃。


    皇叔爭權在天朝開國以來本也不是奇事,第四代君純宗文皇帝就是以親王之身,生生擠掉了當時的仁真太子而登大寶。因此眾人都以為會再演當年之局,朝中對於易親王繼位的呼聲之高幾乎壓倒太子。


    他本想易親王看似是宗室內謙衝第一,可是性子裏狠辣卻是真真切切,倘若成事之後必不容戚氏一族酣睡臥塌之側,如此一來倒也更為幹淨。因此他一直再無動作,甚至一口答應做了和易王府交通來往的關節。


    其時的局勢對太子可謂是危如累卵,然而就在先帝病重易親王意圖逼宮犯殿,迫先帝另立儲君並擒下太子的時候,戚幀卻反戈一擊,借口部署安排將易親王逼宮的三千親兵強行分散,以至於逼官兵將力量分散,遭到早有準備的內衛全殲。


    易親王得知逼宮失敗已是第二天淩晨。此時新帝卻已經身襲禦命,承受大統。


    易親王縱有奪嫡之心,卻畢竟不敢在戚幀掌握了京城一切兵力的情況下冒險做那弒殺新君之事,而新皇亦恐易親王勢力盤錯於朝黨之間不敢對其下手,因此這一樁事故也隻能不了了之。


    那變故來得太快,戚瀾當時負責同易親王府來往交通,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竟然也被蒙在鼓裏。直至那天清早見到老大戚緒戎裝而歸,卻執的是東宮符信前來封賞才知道事情早就塵埃落定。


    「姑爺說笑。魏紫今日不過是拜姑爺所賜,有沒有白過,大家心裏都清楚的很。」他薄唇輕輕向上撇著,笑得冰冰冷冷譏誚疏離。


    「姑爺不必這般戒備。小人不過是要問明姑爺的來意而已。莫說是區區毒香,就是三萬六千刀的淩遲之刑,小人也不會在意。方才那一刀,本是我一時衝動。姑爺不受原也沒什麽要緊,我這一刀卻也不白挨,從此以後當年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本還有一瞬的奢望,隻盼那人肯與自己一樣舍棄一切,肯和他——同死。


    隻可惜終究是……零落一夢無人顧。


    那一刀,這個男人躲開的不隻是鋒刃及體,還有他五年以來的妄念。


    原來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虛妄之思,這個人對自己不過就是利用而已。


    戚瀾本是個伶俐萬端,心狠手辣之人,工於算計也非一日兩日,但饒是他自認心腸冷硬,一腔機變翻轉此刻對著這眼前之人話裏的狠絕卻全然使不出來。


    一時間他隻好鈍鈍地笑。他曉得魏紫雖然麵上冷淡,可性情卻是極剛烈的。五年前自己和他相處不過半年時光,就已經知道他一旦下了狠心,竟能勝過自己十分。他從得知冷水莊的人進府時就處心積慮想要拉攏過來,誰知道他那要拉攏的對象竟然是這人。


    剛剛自己躲的那一刀,隻怕是徹底傷透了他的心。


    他知道,自己一死,那人一定會跟著來。隻是他太清楚目標,他要活下來。他要毀了這讓他不得安寧的戚家,從此自由來去,淡忘前塵。


    自從多年以前的那一天他選擇了自己的夢想,那麽無論欺騙也好,傷害他人也好。隻要能得到自己夢裏的那種幸福他願意犧牲一切。


    即使會在這犧牲的過程裏,痛得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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