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他要工作,公司那麽忙,怎麽好意思要他跟我去產檢?」


    「那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之前發生太多狀況了,這一回,絕不讓她獨行。


    李淑兒轉進房裏,準備拿包包。


    「李姊,不用了啦,你一下班就幫我準備早餐,還幫我準備中餐,你一定很累了,趕快去休息。」


    「可是……」累也確實是累了,但她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


    「放心,不破幫我辦了手機。」班梓獻寶似地從包包裏掏出手機來,「我不喜歡電話,不過,既然是他送的,我就收下了。有什麽事的話,你可以馬上打電話給我。」


    「那……好吧。如果你有什麽狀況,也要馬上打電話給我。」


    「說得好像要生離死別一樣,我隻是去做產檢而已,不要搞得我正身陷在恐怖份子的暴力範圍中似的。」揮了揮手,她就出門去了。


    班梓開著車,嘴裏輕哼著歌,遇到紅燈,停住了車子,單手輕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


    她要去看醫生、要去看醫生呢。


    號誌轉為綠燈,她轉動著方向盤朝目的地而去,但卻鬼迷心竅般的,竟開往了郊區,轉進一幢藍瓦白牆的愛琴海風格小屋前。


    班梓錯愕地瞪著眼前的建築物,心沒來由地抽緊。


    這裏又不是醫院,她怎會開到這裏來?說要看醫生,結果……醫生?這名詞像極了某種暗示,讓她心神恍惚了起來。


    紅磚牆、綠藤蔓、鏤花鐵門……輕觸著鐵門,鐵門咿呀地被推開,她嚇得退了一步,然而,也許是好奇心驅使,又也許是鬼使神差,她飄忽地踏進了禁區,心中警鈴大作,她卻無視警訊。


    猶若鬼魅牽引般,她停在屋子門前,門鎖著。


    班梓,過來!


    她驀然回頭,空無一人。


    還傻在那邊幹什麽?去拿網子!


    網子?像是有人直接對她的大腦下達指令,她下意識地朝屋子後門走,瞧見了一片池塘,裏頭養了不少魚,仔細一瞧,竟是她最愛吃的吳郭魚。


    這裏看起來不像有人住啊……


    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掌握在我手中的。


    那聲音戲謔而且熟悉得教她想哭,她開始舉步尋找聲音的來源。


    誰,到底是誰?


    誰在對她說話?跑到一半,她突地停下腳步。


    為什麽她可以如此肯定那聲音是在跟自己說話?


    頭痛、暈……


    「喵~~」


    貓咪愛嬌的叫聲,讓她驀地低頭,瞧見了在她腿邊摩挲的貓咪,不斷對她喵喵叫,彷佛她是它的主人。


    「貓咪,你叫什麽名字啊?」她蹲下身,輕挲著它的下巴,聽它滿足地發出咕嚕聲響。


    太難猜了吧,要是取英文名的話,有什麽a咪、露西、依莉莎白……如果是我的話,就叫咪咪,簡單好記又貼切。


    她驀然回頭,偌大空間裏隻聞風聲掠過,樹林沙沙作響,沒半點人聲。


    那好像是她自己的聲音呢。可為什麽她會聽見自己在說話?在和誰說話?


    頭痛得跌坐在地,貓咪被她嚇得拔腿就跑,她啟口要喚,卻見眼前的土地像是被挖過。


    等吃飽飯再告訴你。全部都告訴你……


    不需動手,她清楚知道底下裝著什麽,那是一個紙箱,裏頭裝滿了寶寶需要的小毛襪、小背心、小毛帽……


    為什麽她會知道?


    不是不愛你了,也不是不要你,而是我沒有辦法守在你的身邊……我要你比誰都幸福,比誰都快樂,相信我,再沒有第二個人像我這般辛勤地禱告著。


    誰在哭泣?


    寶貝,從今天開始,你會很幸福快樂,你會忘了我,忘了所有苦痛,當你再張開眼時,喜悅找上你、快樂纏著你、幸福黏著你、平安愛死你……所以,忘了我吧……


    忘了誰?


    還給我、還給我!


    什麽東西?她想要回什麽東西?


    為什麽哭得恁地撕心裂肺?


    記憶紊亂、層層疊疊,腦袋像是一隻筆洗袋,從一開始的純水,沾上藍、抹上綠、加入紅,變成了一團黑。


    她分不清楚記憶的始末,不清楚哪段才是真正的記憶。


    一段段的記憶被刻意鎖住,一段段的記憶被刻意抹殺,她陷入混亂、恐慌、駭懼、瘋狂……


    在手機鈴聲響起的瞬間,記憶咻的一聲,飛回了她最痛苦的時段。


    請問,你是路不滅的家屬嗎?


    「不要……」她摀起了耳朵,抗拒著。


    路不滅因卷入一起爆炸案,經現場勘查,確定他已經不幸罹難。


    「不要、不要……」班梓痛苦地抗拒著,死命地搖著頭,想甩開這緊黏著她不放的夢魘,卻發覺手上有著溫燙的液體。


    她為什麽哭了?


    她是不是快要瘋了或者……她根本已經瘋了?


    那是她的想像,還是她的記憶?


    請節哀順變。


    不要安慰她,她不需要別人安慰,因為她知道不滅沒事,他不會有事的,他說過,要親自迎接孩子的出生,要陪她走完一輩子。


    他活著的,他是活著的!


    情緒崩潰、記憶混亂,她不斷地對空喊話。


    班梓顫巍巍地輕觸淚水橫陳的臉,瞪著包包裏不斷地發出激鳴的手機,目光迷離失焦,拿出了手機,看見上頭來電者顯示路不破。


    她立刻接起手機,「不破?」


    「班梓,你終於接電話了。」路不破在電話那頭明顯鬆了口氣。


    「不滅呢?」她焦急的問。


    「……班梓?」乍聽見這個名字,他不由得神經緊繃。


    「他沒有回家,他把門鎖上了,我進不去,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去哪?!」她聲淚俱下,「為什麽他不見了?為什麽有人說他死了?他究竟去哪了?把他還給我、把他還給我……不滅!」


    路不破聽得心驚膽跳,電話那頭突地安靜下來,令他心生不安。


    「班梓?班梓!」該死!


    她在一片純白的迷宮如遊魂飄蕩。


    沒有入口、沒有出口。


    她沒有被困住,隻是不想移動,覺得就這樣呆坐著也沒有什麽不好。她眷戀著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無悲無痛、無喜無樂,也快要無我了……可是,她昨天又作了一場夢,好長好長的一場夢,悲歡離合,精彩得教她想哭。


    自己真是笨哪,居然不知道那男人還活著。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她竟然認不出來,真是可悲。


    「寶貝。」


    誰在叫她?


    「寶貝,你有聽見我的聲音嗎?」


    她本來不想動,然而身體卻被醇厚如風的嗓音給牽引著,爬起來追逐著聲音,跟著右轉。


    「寶貝,乖哦,快醒來,別當睡美人嘍。」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想笑。那聲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她像小孩嗎?她如果不是小孩,那麽她是什麽?


    「寶貝,我在這裏等你。」


    循著聲音右轉之後,她瞥見一片湛藍的牆,她想起了自己是個孤兒。


    「寶貝,趕快走出象牙塔喔。」


    走著,牆麵顏色幻化為鮮明的綠,聲音也愈來愈清晰,她想起了自己半工半讀地念到大學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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