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夜色狂奔。


    一天之前,他還在那個陰暗的囚室裏待著,如今,他已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代價是慘重的——麵頰火辣辣的疼,左臂已完全沒了知覺,背上似乎還汩汩的冒著血,每走一步右腳都仿佛要脫離了他的身體般。


    可他還是逃出來,身上傷多,卻沒有一處是致命的,若說有,那隻能是心傷。


    重重的,如斧劈刀砍般的傷!


    他本是來救人的,跟著他戀著的那單薄的人兒,來救那讓他戀著的人戀著的人!


    他是武者出身,多的是熱血豪情,斷不會為了這點兒女私情就罔顧了兄弟之誼。他隻是沒料到,竟會看到那單薄的人兒那般慘狀,更不會料到,在那單薄的人兒生死末卜之際,竟會被他無意間看到,本該是身陷囹圄待他們相救的人,竟會那麽溫柔的靠在敵人的懷裏談笑風生,而他們談笑的內容,更是令他始料未及!


    他們竟受騙了!竟被那叛徒出賣了!


    是了,若不是如此,這早安了內應、連他都逃得出來的地方,那人怎會逃不出來?若不是如此,以那人的功力,那單薄的人兒又怎會受了那麽重的傷?


    是!那兩個人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十二年相濡以沫豈是他們這些相交幾年的兄弟可比?是他們自己傻,一心想什麽救人救人,一個個心急如燎的,不知這真心在那人眼裏有多可笑!


    他心痛!心痛那單薄的人兒日日為了那人魂牽夢縈,四處打探,竟落得那樣的下場!


    更恨!恨那人不但不悔,還兀自感歎:「還以為可以引來什麽大人物,沒想到隻來了個這樣的角色。」


    他怎麽可以這樣!他怎麽能這樣!


    他怎麽對得起他們這幫兄弟,怎麽對得起他!


    不知狂奔了多久,隻覺的周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不行!他不能在這裏倒下!那單薄的人兒生死未知,他得回去,他得回去報信!


    一陣陣眩暈襲來,腳下的土地仿佛越來越不堅實,身體即將下沉之際,他終於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誰在哪裏?」


    ***


    「靜顏,你可以放心,他已經活著到了。」


    「是嗎?」我疲倦的笑笑,是該放下心了,還是該把心懸起了?


    也許是天意,那天被他們捉住的,竟不是習習,而是徐秧。


    那個戀著習習的徐秧!


    就像習習回來尋我,徐秧也按捺不住回來尋習習,可惜他來的太晚,隻來得及看到習習斷臂的慘狀,兩人就被追兵給衝散了。


    「靜顏,」坐在庭院中,邢傲把我摟在懷裏,低下頭埋在我的鎖骨上,「別想了,你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是吧。


    不用邢傲多說我也知道,要怎樣他才肯放過徐秧——於是上演了那樣一出戲碼,若被擒的是習習,以他那慧質蘭心,不用言語便能懂我的本意。若被擒的是別人,恐怕還會疑心重重,偏偏是徐秧,是那個憨厚的漢子徐秧,那個深深戀著習習的癡心人徐秧!


    同樣的事情,從不同人口中出來,往往就帶了不同的意義。這次,恐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靜顏——」


    不顧四周還有仆從在走動,邢傲吻著我的頸,一手摟著我的腰,一手已開始解我的衣帶。


    不,應該說,就是顧著這些人在四周,他才這麽做。我早已發現,這深院之中,各幫派眼線眾多,我原以為邢傲不知,如今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輕歎:「龍帝,我累了。」


    「累了麽?那還是早點休息吧!」邢傲幾乎是寵溺的笑笑,抱起我向屋內走去。


    戲已演完,隻等謠言四起。想是沒幾日,江湖各大門派便知:司徒靜顏心甘情願成了邢傲的禁臠。邢傲對他寵溺的正緊,搞不好地獄司與龍壇暗中有勾結!


    可能還會有這樣的:司徒靜顏是投了邢傲,對地獄司倒打一耙。司徒靜顏認識邢傲在先,說不定這是他們早就串通好的。


    恐怕某些勢力大的譬如碎夢樓,還會接到所謂更深層的內幕:其實是邢傲癡心一片,司徒靜顏是中了紅塵醉才被迫留在他身邊。


    而地獄司的人麵對眾說紛紜恐怕會嗤之以鼻,心想司徒靜顏其實是心甘情願留在邢傲身邊,說他中了紅塵醉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而已,說不定就是用來騙他們的!


    每個得了消息的人,該是都會想著自己才真正了解內幕。


    而真相,恐怕隻有邢傲一個人心裏清楚。


    「龍帝,我以前真是太小看你了。」


    小看了他的,又何止我一人?


    人人都以為邢傲狂傲自大,其實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毛孩子,以為自己在他眼皮底下搞鬼輕而易舉,卻不知早已被邢傲明明白白的看在眼裏,暗中利用了去。


    人人都以為邢傲是個狂暴易怒卻心思單純的人,於是他說什麽做什麽,從來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用意,卻不知他的心思其實是如何的縝密,每走一步都暗藏殺機!


    邢傲沒有答話,隻是抱著我直接回了房,走到床邊放下我。又關上了門,回到床邊坐下。這才說:「靜顏,如今你的身份太過複雜,地獄司想追殺你,碎夢樓想生擒你,我們龍壇多的是人想殺你,天下還不知有多少野心之人想挾你!你中了紅塵醉,又沒有夜嵐在手,根本走不出這個院子。不,隻要你離開這個院子,恐怕還沒走出龍壇,就已死在我母親派來的殺手手上了。」


    他撩起我的發,順著我臉的輪廓輕輕撫摸著,「我說過不會讓你離開我,現在你哪也去不了,隻能待在我身邊。」


    我冷笑,「不如說,隻能待在你床上。」


    小看了他,是我的錯,師傅教出來的徒弟,豈可是泛泛之輩?


    「靜顏……」他習慣性的咬起嘴唇,「如果我說,這都是為了你,你還信不信?」


    即使到了現在,他還是時不時會在我麵前顯露出孩子般的一麵。


    「你隻是為了你的權力,我不過是個額外的戰利品。」


    「可是沒有權力,我如何保護你!那時的情形,我連蠡仲都動不了,我母親若真要殺你,我根本無力阻止!」


    ——我是想要權力!我有了權力才能保護義父!


    你那時的話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就為了你這句話,我便軟了心,便原諒了你!如今還是這句話,隻是:「可是為了得到這權力,你卻傷了我!有些時候,人是寧可喪了命,也不願傷了心的。」


    隻是我已不再相信你了。


    「更何況,你口口聲聲要保護我,可若不是你囚我於此,我哪會陷入如此險境,」


    ——狼會感激,會比任何一條狗都忠誠。狼隻記得是獵人救了牠,卻不會記得鎖住牠的鎖鏈就是獵人拴上的。


    邢傲,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不過是借口而已!


    我不再相信你了,不願再相信你了,不能再相信你了!


    「靜顏……算了,我說過,你恨我也好,至少你還在我身邊……」


    他覆了下來,我沒有反抗。


    不是因為願意,隻是因為不願他再給我下藥。


    如此而已。


    師弟,當日我的確小看了你,可你今天未免同樣小看了我!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邢傲,你真以為這樣我就走不了了嗎?


    ***


    入了秋,天氣開始轉涼了。我站在湖邊,看著秋風拂起層層漣漪,隻覺得心裏也微微漾了起來,酥酥癢癢的,卻是說不出愜意。這龍壇的院子還真是大,抬頭望去,晴空萬裏,一片幹幹淨淨,坦坦蕩蕩的,遙記當年與自家兄弟把酒論劍、談笑間指點江山的情景,那時的天也是這般藍、風也是這般輕麽?心思一動,一時玩性大發,三下兩下踹掉了鞋子,伸出腳試試水溫,還好,微微有些涼意,隻是舒爽,並不刺骨。


    稍一提氣,我向水中央掠了過去,幾下輕點,聽見身後隱隱傳來讚歎聲,又提了一口氣,在中途舞了個回轉,點著漣漪背著風在水麵上停了下來,隨著風勢微微調整著平衡。水麵之上,剛剛我點過的地方劃開了幾個漩兒,緩緩的,淺淺的。


    發出讚歎似乎是幾個侍女,見我此刻停在水上,更是歡叫起來。我遠遠的衝她們笑笑,轉身向前急掠而去。


    湖對麵是一排柳樹,入了秋,葉片更加繁茂,色澤更加濃烈,便如上了濃妝般,憑風搖曳更顯嫵媚。真像一個個招著手的貴婦!我笑著,腳下速度越來越快,身後仍有聲音傳來,隻是語氣似乎變了,更大更雜亂。我沒有絲毫的停留,隻是看著那排樹,和樹後的那片天。


    近了,更近了,又是猛地提氣,足尖離了水麵數丈,點上了柳葉。一片,兩片……忽而我心一驚,一個影子無聲無息的攔到我麵前。我在空中硬生生轉了向,影子也隨著轉了向,不管我是向左還是向右,他就以那麽半步之差攔在我眼前。


    無聲無息的,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在一條柳枝上停下了步子,黑影也隨著我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司徒公子,請回。」恭恭敬敬的話語,我看著麵前這個人,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這身手我是記得的,便是邢傲貼身侍衛之一,輕功最高的那一個。


    不是說為了保護我五個都除去了麽?怎麽單單留下這一個?


    是了,邢傲本就是找借口除去他們,又不是真為了我。他的招式和其它四人不同,想來來曆也不相同。前段時間不見蹤影,該是為了邢傲的計劃才隱了起來,此刻既敢露麵,看來在這個龍壇之內,是真沒有人威脅得到邢傲了。


    見我不答話,他抱抱拳便靠了過來,仍是沒有半點生息。我歎歎氣,仰頭看著他身後的高牆,和高牆之上的那片天,飄然落了地。連日來毫無節製的索取,我的身子本是極虛了,剛剛那幾下連著提氣、硬收硬轉更是傷體,一落地便是一陣眩暈襲來,腳下一時輕了,身子一晃,被一雙大手接住。


    「公子小心。」低沉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定了定神,道聲「無妨」轉身離去。


    一伸手,便是直接摟上我的腰,這人,我該對他多留分神才是。


    經白天那麽一折騰,那晚我早早便上了床。本該是極累,上了床卻又清醒了,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硬是無比清醒的撐到邢傲回來。


    「靜顏?」


    「我還醒著。」我轉過身,有些無奈的看著他。


    「白天的事,我聽說了。」他一邊說一邊脫下外衣走了過來,語氣倒是十分平靜。


    「是嗎?」我隨口應了一聲,「要是我說我那時不是想逃跑,你信不信?」


    「信,怎麽不信?」他上了床,湊到我耳邊說,「靜顏,你又不是傻瓜,會天真到以為那樣便可逃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嗎?」


    我抬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眸子,和平靜的表情不同,那裏麵正燃著深深的憤怒。


    我笑笑,「師弟果然知我!」


    「你用不著諷刺我!」他衝著我咆哮起來,「靜顏!我何處做得不好,你就不能安安心心的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


    「何處做得不好,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


    他一下子暴怒起來,我暗暗歎氣,他表達憤怒的方式似乎隻有一種。閉上眼睛,忍受著他狂暴的吻,盡量放鬆身體。暗自嘲笑自己,雖然百般不願,我倒還是很快就學會如何在床笫之間保護自己。


    一番狂吻之後,身上的人竟安靜了下來,沉默了半晌,他撫摸著我的頸輕輕的說:「靜顏,你怕麽?」


    我睜開眼睛來,看見的又是那孩子般的表情,而我的身體,仍在不可抑製的輕顫著。


    苦笑,「對不起啊,龍帝,對被強暴這種事,我不是那麽快便適應得了,不過我的確是在努力適應了。」


    「靜顏……」


    我歎了口氣,即使到了現在,我仍對他如此的表情有些無力招架。「龍帝,你不覺得這問題你現在才問,太晚了點嗎?」


    把頭偏向一邊,我看著自己的手,繼續說,「這種事情,當年和師傅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為了照顧他住在他隔壁,晚上聽見他房子裏傳來的聲音就會縮在被子裏不敢睡,我那時就很怕,我怕有一天同樣的事情也會落到我頭上。」而那時你在做什麽?你睡得不知有多安穩!我轉過頭來看著邢傲,「龍帝,抱歉,畢竟是怕了近十年的東西,不是那麽容易就改得掉的。」


    邢傲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我無奈的歎了一聲,「龍帝,我很困了,你要就快一點,行嗎?」


    邢傲用力咬咬唇,在我身側躺了下來,蓋好被子,摟緊我的腰,「睡吧。」


    我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說聲「謝謝」,翻過身背對著他合上了眼睛。


    邢傲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緊緊貼了上來,伸出手整個把我深深嵌進他懷裏。枕著我的肩安靜下來。


    他此時的表情,沒有回頭看,我想我也是知道的。


    結果那天晚上我竟一直沒睡著。


    沒睡著的原因說來可笑,想必是已經習慣了整夜歡愛,反而不習慣這忽而的閑逸了。


    真是可悲!


    我努力閉著眼睛,盡量什麽都不想,仍是十分清醒。到了半夜,忽然聽見邢傲在我耳邊輕輕喚了一聲。


    想著和他相對總是很累,我索性裝睡,沒有理他。隻覺得他似乎微微起了身,手順著我的腰滑了下去,隻滑到腳腕處才停了下來。


    ——靜顏,我再不會鎖你了!


    我的心一下子敲起鼓來,他要做什麽?他該不會是……


    那隻手握著我的腳腕,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便開始慢慢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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