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王先生來向她道歉很好,但蔡鈴茗此時心裏比較在意的卻是宋早雅怎會說她不能吃蛋製品,他們又沒一起吃過飯,何況,她是可以吃蛋的啊。她心底滿是疑問,卻又找不到解答。


    明明可以把這件事當成是宋早雅搞錯了,無奈它卻像是念書考試時解不開答案,她時不時地就會想起來。在意了整整兩天,還是一直在想。


    她忘掉什麽事嗎?總好像有這樣的感覺,卻始終想不起來,所以才會老是在想,更覺得非要想起才行。


    這天快要中午的時候,從大門外進來一位女性訪客。對方沒有來櫃台詢問的意思,隻是坐在大廳沙發上,拿出手機聯絡著誰。


    由於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蔡鈴茗簡單地收拾了下桌麵上的東西,眼角餘光瞥見忽然有人走近那名訪客,發現是宋早雅時,她還下意識停住了手邊的動作。那名年輕女性訪客看見宋早雅到來,從沙發上站起身,下一秒,開心喊道:


    「小雅!」她飛快張開雙手、踮起腳,親昵地摟抱住宋早雅的脖子。


    眼前的情景讓蔡鈴茗愣住。宋早雅有沒有異性緣,自己是深刻體認過的;他又說他沒交過女朋友,但現在卻有一個女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熱情地投懷送抱,怎麽不教人吃驚!


    宋早雅先是輕拍對方的背,他臉上露出蔡鈴茗從未見過的溫柔神情,在女孩子收回纖細手臂站好後,他低聲對那女孩子說了幾句話。


    蔡鈴茗這時才看清楚那年輕女孩擁有一張非常清麗可人的姣好麵容;女孩笑得好愉快、好開心,一下子挽住宋早雅的手就往外走。


    「……怎麽啦?」同事在旁邊喚著,蔡鈴茗這才回過神來。


    「不,沒什麽。」那個人跟誰親密根本不關她的事。這麽想著,她和同事離開座位,拿著錢包往餐廳走去。


    走沒多遠,就瞧見宋早雅和那女孩在前方,原來他們也要到餐廳去。


    那女孩一路上不停說著話,笑容燦爛耀眼,宋早雅隻是垂首聆聽,就好像他是因為經常微低著頭聽對方講話才會像個路燈般頸脊彎曲。


    在排隊買餐的時候,那女生本來站在外邊,宋早雅很自然地和她交換位置,讓她移動到裏麵,才不會被來來往往的人碰著。買完餐後,他一手端著盤子,同時一手護在她腰後,一副保護的樣子,帶她到空位坐下。


    ……會是他妹妹嗎?蔡鈴茗想起他曾經說的話,但那個女生喊他「小雅」,而且長相一點都不像啊。不過這又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


    蔡鈴茗是真的覺得與自己無關,純粹隻是忍不住好奇罷了。


    笑盈盈的女孩非常健談,因為如此,宋早雅有些同事也坐了過去,漸漸地成為一個在餐廳裏稍微熱鬧的小團體,笑聲和談話聲此起彼落。然而,中心的宋早雅一直都隻是在傾聽而已。


    短暫的午餐時間很快就過去,眾人吃飽後紛紛回去工作崗位。宋早雅在大廳門口和女孩子道別,女孩子又親密地擁抱了他一下、揮過手之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真可愛。」在宋早雅經過櫃台的時候,蔡鈴茗還是忍不住問道:「她該不會是你的妹妹吧?還是學生嗎?」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概小一或兩歲,似乎還沒有出過社會的氣質。


    「啊。是。」宋早雅溫文地回答道。「是妹妹。在外地念書,經過這裏來看我。」


    天哪!還真的是兄妹。蔡鈴茗覺得好驚訝。她自己也有一個哥哥,她是絕對不會喊兄長什麽可愛的昵稱,也絕對不可能在這種年紀親愛地抱著兄長,雖然現在他們兄妹感情並不差,但是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她曾經覺得和自己差八歲的哥哥是個全宇宙最可惡的討厭鬼……說起來,她哥哥和宋早雅同年呢。


    ……咦?


    好像快要想起什麽了,蔡鈴茗突然停住。


    為什麽是小學三年級?那年夏天,好像很熱……明明放假應該要開心的,但是那個暑假,一直讓她覺得很討厭……


    愣愣地凝視著宋早雅逐漸走遠的背影,忽然間,她大吃一驚!


    「呀!」


    仿佛終於觸動了某個開關,心髒像是被電擊般,在瞬間猛地緊縮了一下,一直阻塞不通的腦袋裏飛進塵封許久的回憶片段,蔡鈴茗不禁掩嘴驚呼出聲。


    她……她想起來了。


    【第四章】


    客廳茶幾上放著一盒她不吃的布丁。


    她知道,哥哥的同學又來了。


    炎熱暑假快要放完的最後兩個星期,這個哥哥的同學已經是第九次到他們家了。


    每一次,他都在哥哥的房間裏,坐在書桌前,幫忙讀高二、不念書、隻顧玩的哥哥寫筆記。


    她聽過哥哥和其他朋友講電話聊天,哥哥隻是想要他幫忙抄筆記才和他作朋友,不然才不想和這種老土無聊的家夥混在一起:每次用的借口都是有事很忙,哥哥的這個同學也不會問到底是有什麽事。


    那天,他又坐在那裏。


    外麵蟬叫聲好吵,天氣超級超級熱,哥哥的同學從來不會自動開冷氣來吹。


    從房門口望進去,隻看到他瘦瘦的背影,垂著頭專注在桌前。透過窗戶射入房內的陽光好亮,他的頭發被照成有一點淺的咖啡色;他白皙的後頸、整潔的襯衫,在光線之下,看起來好像都閃閃發亮著。


    這個被哥哥叫來寫筆記的同學,對她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哥哥卻老是跑出去玩,有時候還讓她和一個陌生人單獨待在家裏,她真的好討厭哥哥這樣,好幾次想跟媽媽告狀,但她跟哥哥吵架都不會贏,也不願意被當成告密鬼,所以還是忍住了。


    陌生人每次來他們家按門鈴,都會帶著一盒布丁。


    「你好。這是送給你的。」又瘦又高的陌生人,總是在和哥哥打過招呼之後,站在逆光的門口,微彎著腰這麽對她說道。


    誰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啊。她從來都不吃,隻是任由陌生人把東西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但卻一直很擔心對方要是有天強迫她吃怎麽辦?好幾次之後,她才想到可以用她小時候對蛋過敏當借口。


    「我吃蛋會長、長疹子。」她有偷看過,盒子裏每次裝的都是雞蛋布丁。


    這是她還是嬰兒時候的事,她出生時有過敏性皮膚炎,長大以後抵抗力強就自然好了。是媽媽告訴她的。


    她拙劣又困難地開口,那是她第一次和陌生人說話。


    心髒一直蹦蹦跳著,她這才發現,哥哥打完招呼後就出門去了,陌生人要是生氣的話,家裏沒人可以救她。


    然而,陌生人隻是相當不好意思地對她說:


    「是這樣啊……真抱歉。」


    因為逆光,所以她看不清陌生人的表情。


    但是陌生人的聲音好溫和。


    這個人,一定隻是因為相信哥哥很忙,所以才幫助哥哥;一定隻是因為她是個看起來會喜歡吃點心的小女孩,所以才送這些布丁給她。


    那一刻,比起整天跑出去玩的哥哥,她竟然覺得陌生人才是好人。


    「哥——哥哥他,其實都是跑出去玩,一點都不忙。」於是,她決定倒戈,把事實真相告訴這個陌生人。


    陌生人先是停住一下子,然後緩慢伸出手,輕柔地摸了她的頭頂。


    「謝謝你告訴我。」


    她仰著小臉,隱約見到陌生人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下次他來的時候,吃一下吧,布丁。或許他不會再帶布丁來了,但是他一定會帶別的東西送給她,不論那是什麽,都吃一下好了。


    雖然她這樣想著,但是,開學之後,陌生人就再也沒來過了。


    最後,她對這個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個幫討厭鬼哥哥抄筆記的傻瓜呆。


    ——趁著放假,蔡鈴茗回老家看家人,先是打電話詢問已經買新房搬出去的兄長行李全搬走沒,然後在家裏那等於倉庫的舊房間內翻箱倒櫃,終於找到兄長已長滿灰塵和結蜘蛛網的高中畢業紀念冊。


    翻找到兄長班級那一頁,她看到了宋早雅的名字和照片。


    真的是他。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陌生人的名字,記得的隻有那個瘦瘦的背影,以及模糊不清的臉部輪廓,若不是她輾轉聽到宋早雅說她不吃蛋製品,她可能得過很久、或許永遠都想不起來也不一定。


    所以,他說「我們以前見過」。


    那不是什麽老套又骨灰級的把妹招數,而是他們真的見過。否則他也不會記得她不能吃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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