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天之後,城市荒郊。


    黑色的車身隱藏在密林之中


    “怎麽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祁知語看著手提電腦問。


    “預料之中。”特蘭諾一邊說一邊收回望遠鏡跨進車,“明天行動?”


    啪的合上手提電腦,祁知語仰起頭,笑容慵懶卻見厲色:“明天行動。”


    “今天早點休息。”特蘭諾說著,把一件厚厚的外套扔到祁知語身上。


    拿著衣服抖了抖,祁知語看向特蘭諾,他們正在a的眼皮底下活動,徹夜警備是必要的,可是特蘭諾隻是叫他“早點休息”。


    “我們可以輪流站崗。”


    特蘭諾看著窗外,“你是病人。”


    祁知語不再堅持。他本就屬於傷口愈合比較慢的體質,腹部的傷口因為一開始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之後又立刻陷入激戰造成惡化,雖然後來祁焱幫他重新手術治療,但直到現在仍隱隱作痛。


    蓋上衣服靠在座椅上,全身一放鬆下來,那隱隱的痛雖不劇烈,卻也足夠讓他渾身不舒服。


    耳邊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音,似乎是特蘭諾在翻找什麽。


    “嗨,妖精——”


    “我討厭止痛片那種懦夫用的東西!”祁知語微微皺眉睜開眼睛,這才看清遞到自己麵前的東西,“這是什麽?”


    “牛奶。”特蘭諾偏偏頭,平靜的說,“喝了會做個好夢,你媽媽說的。”


    祁知語張張嘴,伸手接了過去,簡易的紙盒包裝,不知是在什麽時候準備的。


    特蘭諾已經扭回頭繼續注意窗外,用不經意的語氣補充:“明天是惡戰,我隻是不想你因為睡眠不好拖累我。”


    你沒必要解釋啊!祁知語的眼裏閃現狡黠的笑意,沒有把話說出來。


    其實他並不喜歡冷牛奶,尤其是在這種天氣。但是一盒牛奶還是很快被消滅完,將紙包裝收拾好,祁知語整整蓋在身上的衣服,一側身靠進特蘭諾懷裏。


    “嘿——”


    “病人比較怕冷。”祁知語搶在特蘭諾拒絕之前理所當然的說,成功地讓對方把下半句話咽了回去。


    “妖精,”特蘭諾看著窗外問懷裏的人,“你一定要對付a嗎?”


    “他知道我的弱點,放任不管對我來說太危險。”祁知語回答,注意到特蘭諾把他旁邊的車窗搖上了。


    “對那些知道你的弱點、可能危及你生命的人,你會選擇先下手為強?”目光仍投向車外,特蘭諾繼續問。


    祁知語沉默了數秒,然後回答:“是。”然後他說,“蠍子,其實……”


    “其實我也是,”打斷祁知語的話,特蘭諾的聲音在祁知語並不如以往平靜,“對那些可能讓我心亂的對象,我下手會比對其他人更幹脆利落。”終於低頭看向靠在懷裏的人,“我會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你。你自己小心。”


    這是威脅,還是關心的警告?


    那語氣,就像一般生活中有人要出門親戚朋友關心的說“乘車小心啊”;可是那話的內容,卻是:


    ——我會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你。你自己小心。


    知道此時言語已經失去力量,祁知語閉上眼睛更緊的靠近他懷裏,貪戀這暴風雨前最後的溫柔。


    “你殺人,通常都是隻用一顆子彈?”


    “殺人的目的隻是要人死而已,我喜歡最簡單有效的方式。”


    不是,你隻是太過溫柔,不忍折磨對方而已!


    祁知語在心裏說著,笑容揚上他的嘴角,“蠍子,要不要跟我打個賭?”睜開眼睛,目光一如既往的嫵媚動人,“我賭你沒法看著我死去。”


    “這個賭一點意義都沒有。”特蘭諾毫無興趣的扭開頭。


    “我可不這樣想。”祁知語撐起身體,直視特蘭諾的眼睛,“我不是其他人,你自己知道。我是——”


    掌心拂上了特蘭諾的胸口,他貼近特蘭諾的耳低語,“你的夢魘。”


    “別對自己的魅力太有自信。”


    “嗬,”祁知語後退一點,拉開兩人的距離,再一次深深看進特蘭諾的眼睛,“不要欺騙你自己。何況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偽裝成你的樣子,若是你不想辦法把這夢魘打破,往後的日子裏,每一次照鏡子,你都會想起我,你會越來越深陷,無法自拔。”


    看著特蘭諾垂下眼,祁知語靠了過去,“你不必答複我,隻要記住我說的話,要打破這夢魘,不能用一顆子彈,你必須逼迫自己看著我一點點死去。”他在特蘭諾耳邊,用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充滿蠱惑的聲音低述,“而我賭,你做不到。”


    ***


    a最近心情並不好,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祁知語唾手可得,卻在最後關頭碰上了祁瀾和祁焱。


    休利摩卡已經被祁瀾當著他的麵帶走,而麵對實力遠遠超出自己的祁瀾,a根本無從出手。


    好在他很快再次探得祁知語的消息,那隻受了傷的妖精並沒有和他的兄弟們在一起,卻待在那個普通人特蘭諾的身邊。


    a不太敢輕舉妄動,但仍在籌備周密的計劃,隻是沒料到計劃還在進行中時,祁知語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準確的說,是被那隻蠍子送上門來的。


    收到特蘭諾發出的消息,a本來並不相信,可是麵對如此誘惑,依仗自己遠超出兩人的力量,他還是按時到了特蘭諾指定的地方,出乎預料的,祁知語真的在那裏,美麗,安靜。


    “知語——”a俯下身去,看著被放在大紙箱中昏睡的人。帶來的人手早已四下散開,卻沒有找到特蘭諾的蹤影。


    “他真的把知語送過來求和?”仍然充滿疑慮,至少眼前的人是真實的,a俯下身,剛想將祁知語抱起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驟然響起,爆炸掀起的巨大氣流一直掀至此處。


    猛烈的颶風過境,a剛剛站直身體,就聽屬下傳來報告:“實驗樓被炸毀了。”


    “什麽?!你們這麽多人還看不住那隻蠍子?”


    怒吼聲音還未落,一個悠悠的聲音從a上方響起:“你的任務,好像不包括追捕女祭師和她的兒子們啊。”


    一聽這聲音,a心一緊,猛地抬頭,一個帶著麵具,身著黑袍的人,高高站在樹幹上俯視他。


    “死神,仲裁者。”a的聲音虛弱無力。先是和休利摩卡勾結想要對付祁焱,然後是祁知語,如果這一切上級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此導致試驗基地受到重創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了。


    “……與外人勾結泄漏我們的秘密,私自殺害機械師,追捕女祭師的兒子,還有這一次……”死神的頭偏向還在連綿不斷的響起的爆炸聲,手中巨大的鐮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死光,“裁決——死罪。”


    ***


    由祁知語引開a,特蘭諾與度假村內的雇傭兵周旋,在最短的時間內便接連炸掉了幾處實驗室。


    雇傭兵的腳步紛亂起來,已沒有人再管他的生死,特蘭諾知道,這代表他們和a的雇傭關係,已經解除。


    除了期限已到,隻有一種情況下雙方雇傭關係會被解除。特蘭諾站在陽光下抽煙,看著周圍紛雜的人群。


    他和祁知語沒有約定在a的事情了解之後該如何聯係,解決了a,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他們了。


    祁知語一定會來!他會偽裝成這其中的一個雇傭兵靠近自己。特蘭諾毫不猶豫的肯定,卻沒有刻意躲藏,甚至沒有刻意去尋找。他隻是靠在一旁,抽他的煙而已。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人穿過人群,逼近了特蘭諾。


    和其他雇傭兵一樣的裝束,壓低的帽沿遮住了他的臉。朝著特蘭諾,走近,然後,走遠。


    擦身而過。


    他的步態優雅而從容,並沒有回頭的打算。走出十來步之後,他隨意的從懷中掏出一管口香糖,抽出一支轉了轉,剝開糖紙扔進嘴裏。


    時間仿佛定了格,幾個畫麵依次閃過,前景是特蘭諾靠在牆邊抽煙,背景是他的遠去。


    他掏糖,特蘭諾看著天上的浮雲。


    他玩轉著手中的糖,特蘭諾低下了頭。


    他拋開糖紙,特蘭諾的餘光瞟向身後,淡漠,沒有感情。


    幾個定格之後,是驟起的快鏡頭。


    那個人突然開始狂奔,特蘭諾一側身邊追了上去,雜亂的人群、殘破的建築,無數景物閃電般從他們身側劃過。那張輕盈的糖紙,在疾風中翻卷。


    砰——


    一腳踢開房門,屋內的人前傾著身子,大口的喘著氣,正顫抖著掏出什麽。


    特蘭諾沒有絲毫猶豫,兩步邁進,一掌將那人手中的小瓶揮了出去。


    “啊——”那人急喘著,想要撲過去撿,剛要碰觸到,一隻腳無情的踩下,小瓶頓時粉身碎骨。


    “先天性哮喘。我換了你的藥。”


    祁知語抬起了頭,喘息著,美麗的臉上充滿惶恐。


    特蘭諾站著,麵無表情的低下頭看著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這遊戲,似乎是我贏了。”


    治療哮喘的藥有很多種,特蘭諾一腳踩碎的小瓶是噴霧劑,那是一種藥效十分快的急救藥,在哮喘發作時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讓病情得到緩解。


    “——而你日常吃的口香糖是另一種藥,通過長期有規律的服用來控製病情。”看著跪倒在地上急喘的人,特蘭諾亮出了手中的一支口香糖,“你很小心,口香糖的包裝做得和市麵上最常見的那種幾乎一樣,可是我發現每一支在包裝紙的右下角都印有一個數字,很小、顏色也不清晰,如果不細心根本找不到。這就是你每次吃口香糖前都會先在手上轉轉的原因——每一管十片口香糖都按那個數字排列,你也按那個數字順序吃藥,每次吃藥前通過檢查這個數字來判斷有沒有人動過你的藥。”


    垂下手,特蘭諾抽出了腰間的槍:“你太小心,反而有了破綻——我記得你吃藥的規律,所以我知道按我計劃的時間該換哪支口香糖。”換上了普金斯製的、能迅速誘發哮喘的毒藥。


    哢啦一聲,祁知語抬起頭,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的額頭。


    “我說過,會留一顆子彈給你。”


    傳聞中的蠍子王,是個舉槍不會與拿起一隻牙刷有多少區別的人。麵對獵物時既不興奮狂熱,也不是冷酷無情,隻是絕對的冷淡與平靜。


    祁知語看出了他淡漠外表下真正的靈魂,卻沒有因此改變他的行事方式。


    他依舊是在不聲不響中,觀察、策劃、執行,最後,舉槍殺人。


    祁知語的目光繞過槍口,看著那雙波瀾不興的眼眸,無論那裏深藏著怎樣的情緒,他表現出來的,永遠隻是平靜淡漠而已。


    在祁知語麵前,他的情緒隻外泄過一次。


    一次便擊碎他的靈魂。


    “嗬,”已經失了血色的手顫抖著,握住那隻槍管,祁知語那因喘息而顯出不正常的潮紅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我……賭你……不敢……”


    ——我賭你沒法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去。


    特蘭諾不動聲色的保持著舉槍的姿勢。祁知語大口呼吸著,“我發病……很快……你——敢不敢看!”


    最後幾個字仿佛已經耗盡了他所剩的全部力量,祁知語的喘息更加劇烈起來,蒼白的手無力的從特蘭諾的槍管上滑落,他的頭垂了下去。特蘭諾麵無表情的一收槍,一手鉗住對方的肩一下子把他按倒在地。


    祁知語被壓著躺下,唇哆嗦著看著逼近他的冷漠的麵孔。這曖昧、卻是殺人的姿勢。


    他相信特蘭諾是知道的,知道哮喘病人發作時,絕對不能仰臥,這壓迫胸腹部的姿勢,限製了胸腹式呼吸,更加重全身缺氧,會使死亡來得更快。


    特蘭諾按住他的肩,沒有更多的動作,隻是看著他的喘息越來越劇烈,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啊——”除了大力的呼吸,他再說不出一個字。


    特蘭諾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看著那張精致的麵孔在潮紅之下呈現死亡的顏色,看著他的胸部急劇的起伏,看著——


    突然注意到他的手偷偷伸進衣襟,特蘭諾想也沒想一掌揮了過去,甩開他無力的手,順帶著撕開了他的衣服。他不能讓這妖精有最後反擊的機會。


    嘶啦一聲,隨著那衣服被扯開,特蘭諾的神色猛地一滯。


    沒錯,祁知語最後的籌碼就在他的衣服下,可是特蘭諾怎麽也沒想到,那不是冰冷的槍管、鋒利的刀刃,不是任何的武器。


    那隻是——蜿蜒匍匐在他平坦結實的小腹上,一道長長的疤痕。


    喉嚨一下被什麽哽住,抬眼望去,祁知語的臉上,呈現最後的笑意,眼簾緩緩合上。他的喘息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不是因為病情已經緩解,隻是因為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知語——”


    特蘭諾一下把躺倒的人抱起,最後這一下,特蘭諾知道自己仍是被這隻妖精耍了,這妖精根本隻是想讓自己撕開他的衣服看那道疤痕而已,始終自己都是被耍的那一個。可是看著那張精致的麵孔上,那令人恨得牙癢的笑容隨著呼吸漸漸消散,特蘭諾卻隻感到喉嚨哽咽得——


    想要哭嚎。


    ——扶住我的腰,先警告一下,別往上動,更別往下動。


    ——抱著我的腰和我貼得這麽近的跳舞時你不該還能這麽敏銳的覺察周圍的動向、這麽冷靜而迅速的作出反應!


    ——該死,會留道很難看的疤。


    他們的第一個吻,祁知語在眾人麵前,咬破舌頭一口吻下,神氣而霸道。那個吻沒有更多的交纏,隻有血腥的氣味在蔓延而已。


    特蘭諾坐在地上,心神飛旋,聽著懷裏的人一點點恢複平穩的呼吸,隨手將心髒起搏器放在一旁。


    ——這是個遊戲。


    ——不,我從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賭你沒法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去。


    ——你,輸定了。


    特蘭諾吐出一口氣,聽著靠在自己胸前的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這是他出師以來第一次“殺人未遂”。他和這隻妖精,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也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一見麵就是生死碰撞,特蘭諾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相信祁知語。


    隻不過他突然覺得相不相信已經無所謂了,就算著從頭到尾隻是個遊戲,就算那隻妖精從頭到尾都穩操勝券,無論那隻妖精想怎麽耍弄他,都無所謂了。


    那隻妖精曾為自己做的一切,無論是出於什麽目的,都已足夠。無論如何,自己對他已無法下殺手。


    ——真正的殺手都有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殺的人,因此他們隻是殺手,而不是殺人機器。


    他的老師這樣告訴他,而他在最後關頭頓悟,如此而已。


    懷裏的人動了動,似乎快要清醒了。特蘭諾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他下不了手殺祁知語,並不代表他就可以忽視祁知語所有的惡作劇,更重要的是,不代表祁知語就不打算殺他,尤其是在差點死在他手上之後。


    “呃——”懷裏的人發出一聲輕歎,從昏迷中逐漸清醒的標誌。


    特蘭諾突然起身,拋下懷裏的人就想邁步,對方反應卻更為迅速,急速出手一下把特蘭諾絆倒在地,在特蘭諾意識到祁知語其實早已醒來,一直蓄勢待發時,後腦遭到沉重的一擊。


    “真不好意思,睚眥必報素來是我的行為準則!”


    熟悉的語氣讓特蘭諾突然覺得喜悅,盡管這是他陷入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黑暗中閃現一道白光,迅速擴散開來。嘈雜的嗡嗡聲隨之響起,慢慢轉變成熟悉的世界中的鳥語風聲。


    特蘭諾睜開了眼睛,後腦的鈍痛讓他鎖緊眉頭。一動,才發現雙手已被綁住。


    “醒了?”熟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特蘭諾一扭頭看見祁知語坐在一邊翻閱著什麽,一如往常的神情讓特蘭諾不知是該為他恢複如此之快感到“太好了”還是該為自己岌岌可危的處境擔憂。


    轉頭看看周圍,發現自己正坐在他們開來的那輛車上,而汽車仍停靠在林間。


    特蘭諾靠的椅子一開始就被放下,這姿勢讓他躺著很舒服,心裏感覺卻正好相反。


    呼——長籲了一口氣,特蘭諾轉眼看向祁知語,而對方也已放下手中的東西,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祁知語先開了口:“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特蘭諾聳聳肩,“有什麽說的?”


    “哈!”祁知語輕笑一聲,開始翻找,一樣樣報名字,“心髒起搏器,靜脈注射針,注射用藥,噴霧劑——顯然不是我被你踩碎的那一支……啊,這是什麽?”看看手中的東西,轉向特蘭諾,眼裏有盈盈的笑意:“呼吸道擴張器?oh,寶貝,你帶的裝備比我還齊全。”


    特蘭諾移開目光看向窗外,結果卻看到車窗玻璃上印出的來自自己身後的笑容。


    “嗨,蠍子,”祁知語一翻身靠過來,“你的急救知識學得不錯,狠下過一番功夫。你——”他明亮的目光直看進人的靈魂深處,“一邊準備殺我一邊學這些東西時,想的什麽?”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特蘭諾麵無表情地回答。


    “你愛上我了。”祁知語用陳述的語氣說,咄咄逼人,“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


    特蘭諾偏開頭,沉默。


    觀察著對方的神色,祁知語笑得燦爛。安靜了一會,他再度開口,語氣變得柔和,甚至有一絲不安:“我知道,你因為那天晚上的事一直生我氣。”


    “謔,生氣?不,我不生氣,我隻是想擰斷你的脖子而已!”


    “我——”咬咬舌頭,祁知語繼續說,“我那時覺得胸口很悶,我知道自己快發病了,所以急著把你趕走。”低下頭,對上了特蘭諾轉回來的目光,“我那時太急了,有些口不擇言。”


    “太急了?”特蘭諾重複。


    祁知語輕籲一口氣:“我不敢讓你知道我有病,我難以想象你知道的話會怎麽對付我。”


    特蘭諾沒有出聲,從先前普金斯的反應裏,他可以理解祁知語在害怕什麽。


    良久,特蘭諾說:“如果沒有剛剛的事,你並不打算向我解釋?”


    “不,我想跟你解釋!”昨天他已經開了口,他說“蠍子,其實……”,卻被特蘭諾打斷了,“隻是你根本不打算聽,我知道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祁知語說著,垂下頭,靠近特蘭諾的耳邊,輕輕的聲音,並不如往常充滿蠱惑,“現在,你相信嗎?”


    “相信,什麽?”特蘭諾反問,回想那一夜發生的所有,相信那不是一個惡作劇,代表太多的含義。


    “一切。”祁知語低語著,讓對方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抬起頭,“蠍子,我……一直以為愛情對我來說並不是全部,甚至連大部分也算不上。”


    特蘭諾注意到他用的是“以為”,“你這——算是表白嗎?”


    許久未見的優雅嫵媚的笑容在祁知語精致的臉上綻開,目光掃過特蘭諾的雙手,轉回他的臉上:“你……想跟我做嗎?”


    “你這妖精!”特蘭諾低吼一聲一伸手將那柔韌的腰身攬進懷裏——綁著他雙手的繩子根本沒有紮緊,說話這會工夫已足夠他掙開。


    聽著懷裏的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發出一聲輕呼,特蘭諾一翻身將他壓在躺椅上,深深吻了下去。


    急促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內響起,與之前充滿死亡氣息的聲音完全不同,這聲音熾熱的,情色交纏。


    “嗬,那天我教你跳舞,記得嗎?”


    “嗯。”纏著那柔韌如蛇的身體,特蘭諾低頭啃著他修長的頸上最誘人的突起。


    “你——這笨蛋!”素來蠱惑的聲音因為此刻的喘息更加誘人,“難道都沒人告訴過你那些舞蹈動作都是由哪裏演化來的嗎?”


    “現在知道也不晚。”終於明白那一天祁知語為何對他的淡漠那麽生氣,特蘭諾發出低笑,努力掌控住懷裏略顯纖細卻充滿韌性與力量、似乎急欲甩開他的腰身。


    一如那一夜的狂舞。


    ***


    “特蘭諾!你這是什麽意思?!”急馳在城市大道上的黑色汽車裏,發出一聲怒吼。


    吱——


    一個紅燈,汽車一下刹住,特蘭諾扭頭看著靠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人。


    祁知語會生氣是因為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被高高綁起,而特蘭諾正馬不停歇的開著車子往蠍巢疾馳而去。往常祁知語臉上露出這樣深不可測的笑容總會給特蘭諾敲敲警鍾,可是現在特蘭諾看著那張蘊含著深深怒意卻還未完全褪去情欲色澤的麵孔,卻不由揚起了笑意。


    這妖精要怎麽鬧怎麽任性怎麽折騰都由他去好了。這想法讓特蘭諾淺淺的笑容溢滿寵膩的味道,卻讓祁知語非常不舒服。


    “你到底在想什麽?”


    特蘭諾沒有回話,隻是伸出手去揉了揉祁知語的頭發,這好像撫摸小貓小狗的動作讓祁知語更加不爽起來。


    “喂——”狹小的車廂內無處可躲,雙手又被綁住,隻能任由特蘭諾的手探進了他的衣服,順著他的背脊慢慢滑下。


    光滑的皮膚還帶有一絲汗意,特蘭諾的指尖順著他完美的線條滑下,握住他的腰,一個剛好合手的弧度。


    熟悉的觸感讓祁知語的呼吸不覺有些喘。


    “妖精——”憶及這纖腰在自己懷中舞動的畫麵,特蘭諾情不自禁湊過頭去,剛要碰觸到對方的唇,刺耳的喇叭聲驟然響起。


    一下子抬起頭來,才發現紅燈已經變綠。重新握住方向盤,車內的兩人因這小小的插曲一時都沒有說話。


    此去蠍巢還有兩天半的路程,特蘭諾餘光瞟過慵懶的靠在一旁的人,了解這隻妖精的思維方式,他難得的安靜讓特蘭諾提高了警惕。


    “蠍子,“臨近傍晚,祁知語終於懶懶的開了口,“其實,我和我大哥——”


    一聽到祁知語提到祈瀾,特蘭諾忍不住凝神傾聽。


    “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我一直有點刻意的躲著瀾,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兩年了。”祁知語看著窗外,說得不經意,“兩年前,我生日……那天我們都有點喝醉了,好像——有那麽一點點出軌。”


    特蘭諾轉過了頭:“一點點出軌?”


    “啊,我記不清楚了。”祁知語聳聳肩,“我怎麽知道我喝醉了會做什麽。”


    特蘭諾麵無表情的扭頭繼續開車。


    ***


    戀愛中的人總是比往常來得愚蠢,所以素來冷靜的特蘭諾在堅持了一天之後,還是忍不住把祁知語拖去喝酒。


    哮喘病人大多忌酒,隻不過祁知語剛好不在此“大多”之列。


    事實上,祈家老媽的教育方針之一就是:美人一定要會喝酒!


    這句話完整的說是:美人不僅要會喝酒,更重要的是該醉的時候能醉,該醒的時候能醒。


    所以幾杯下肚就開始呈現醉意的祁知語,越喝越清醒,直到特蘭諾趴下了,祁知語的眼睛反而一片清澈了。


    “嘿——別以為能在床上壓著我就代表一切了!”祁知語看看自己被縛雙手,再看看醉倒的某人,挑起他飛揚跋扈的眉,“那也得我先讓你上床才行!”


    特蘭諾一覺醒來,身邊已經空了。斷裂的繩索旁,是一枚鋒利的假指甲,和一張留言。


    “……我真正救急的藥一直都在我嘴裏,那時候,如果你真的一心隻想殺我,我會用這枚指甲割破你的喉嚨!……”


    從頭到尾,操控大局的,都是祁知語。隻不過那天他並沒有用到自己的急救藥,他是主動地把生死,交給了特蘭諾。


    “……幸好,我們都沒有那樣做。……”


    幸好,幸好兩個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沒有執著於置對方於死地。幸好……


    放下留言條,特蘭諾看著藍天,長籲了一口氣,大步走了出去。


    那上麵寫著:


    “……now,gameis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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