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是個做著斯文儒生打扮,有著翩翩風度的美男子。


    他麵如冠玉,他談吐斯文,他身著雪白不沾塵的儒袍,頂上以絲絹束發。


    好個絕俊出色的書生文人哪!


    無論是誰見了他,都會忍不住在心底、在眼裏發出這樣的讚歎。


    但當你聽見由男子噙笑薄唇中所吐出的字句言語,你就會知道自己看錯了,這男人絕不會是個與世無爭的君子書生,而是一個商人,且還是一個精打細算、錙銖必較的——奸商。


    “李老爺!”


    男子天驤遊俊唇銜笑,眼神可親,但一等他意態悠閑地開了口,卻是說著會讓對方險些嚇停了心跳的話。


    “那隻景泰藍鎏金貔貅……”他笑容可掬地朝對方伸出五根長指,“看在咱們認識多年的份上,我隻收你五百兩。”


    五……百兩?!還“隻”收?!


    李老爺趕緊扶了扶險些被嚇掉的下巴,“天老弟,可……可咱們上一回見麵時,你不是才開價四百兩的嗎?”


    “那是那時候的價錢……”男人悠閑收回長指,好整以暇地朝指尖吹氣,“是你說了要回去考慮的,既然買家能考慮,那麽賣家自然也能改變價錢囉!”


    “但那也……也……”心心念念舍不下寶物的李老爺,兀自做著掙紮,“也不過才隔了一個月的光景就漲了一百兩……這不是個小數目,總得讓我考慮考慮。”


    “怎麽?”天驤遊沒好氣的微眯起眸,“李老爺當一個月的時間很短嗎?我若是早拿了那些錢轉去投資養雞,讓它們幫我生雞蛋,這時候可不知已賺了多少子。”


    聞言,李老爺忍不住要暗暗嘀咕。


    “就算真的全拿去買雞,去生雞蛋,我就不信一個月的時間,光靠著賣雞蛋,就能夠掙到一百兩。”


    這價錢也漲得太離譜了吧!虧這小子皮相一流,卻在談到錢時,那顆心哪,可真是比醬油還要黑上幾分!


    “李老爺!”


    天驤遊沉下俊臉,笑容全無了的他,看來冷酷無情。


    “賣雞蛋不過是打個比方,養雞為生蛋,賺錢為滾利,為商要懂得掌握時機,收購寶物要了解它的未來增值效益,買的人開心,賣的人滿意,這才是完美交易。”


    邊說話邊起身,天驤遊哼了聲撩起袍子,似想就此離去,慌得李老爺趕緊陪笑臉起身。


    “不會吧?天老弟,你……你就要這麽走啦?”好歹也讓我殺個價嘛!


    “那不然呢?”


    天驤遊側轉過俊臉,將蔑視眸光投向立子大廳後方的鴛鴦屏風。


    “買賣不成還不走,留在這裏讓人瞧個過癮?沒錢的事我可沒興趣。”


    這話才剛說完,屏風後便發出了重響。


    那座鴛鴦屏風讓人硬生生撲倒在地,而趴在屏風上的李家小姐,連嘴角的口水都還來不及擦掉便狼狽現了形。


    “繡屏,你你……你……你這是在做什麽呀!”


    丟人!丟人!真丟人!


    貪看俊男不是錯,錯的是被人給當場戳破,還不羞不慚地繼續盯著傻笑,虧他李傑英明一世,卻養出了個這樣的花癡兒。


    李老爺一邊漲紅老臉叫人將小姐攙走,一邊繼續努力留客。


    “天老弟……喔,不,天大少!您別走,千萬別走,我那女兒不懂事,您別同她一般見識,請看在咱們認識多年的份上,把那隻貔貅算便宜點給我吧!”


    天驤遊回頭哼氣,薄唇銜滿諷笑。


    “算便宜點?李老爺,我已經算你夠便宜了,那隻貔貅是尊請我大師父加持開光,親筆寫下了招財符的天下奇寶,您是個識貨人,應該知道貔貅不但威猛且還深具靈性,它能為人化解宅煞,還能護衛主人祥泰康寧,最要緊的是,它在求財上具有極大助力,所以才會被世人稱作‘偏財神獸王’……”


    不悅的拂袖,天驤遊滿臉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


    “擁有此寶,日後定能為你招來更多的財富,你卻如此不開竅,為了區區幾百兩銀子一再錯過?算了、算了,我不想再浪費我的時間了,你可別說我不講情分,就是因為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才沒跟你加收‘觀瞧費’的。”


    “觀瞧費?那又是啥?”李老爺傻張著嘴,一臉胡塗。


    在這鎮上,誰都知道眼前這打從烏龍觀裏出來的男人有多麽的愛錢。


    一起吃飯從不付賬,一起看戲絕不買單,能夠走路絕不坐轎。


    地上出現了一文錢,他才不管身上衣服是白是黑,深怕讓人給搶走似地,飛撲下去撿,全然不顧形象的。


    就連邀他過府談個生意也得按預估時間先收錢,時間一到拍拍屁股走人,多留他一刻都別想,但這勞什子的觀瞧費,他真的還是頭一回聽到。


    天驤遊沒好氣的伸手撣撣袖子,“我跟你家小姐既不是朋友又不談生意,就這麽白白地讓她給看了一炷香的時間,難道我不該跟她收費?”


    “天老弟呀!”李老爺苦了臉,“這點小事不必如此計較吧,小女也不過是讓您的絕世風采給迷住,一時之間情難自已,既沒碰著您更沒礙著您,這樣也要收錢?小女好歹也是咱們鎮上數一數二的小美人,您就讓她給暗中瞧瞧,又不會少塊肉——”


    天驤遊伸掌打斷對方的聲音。


    “不必!再美又不能兌成金元寶,對我毫無幫助,總之我先說了,下回再找我來時,請先把你家小姐管好,否則就算是老朋友,我也照樣要收錢的。”


    “那到底……”李老爺無奈歎息兼好奇的詢問:“是要收多少?”先問個清楚,也省得日後真當了冤大頭。


    天驤遊沒做聲,隻是再度朝對方伸去五根勁瘦長指。


    “五十兩?!”不會吧?吃人嗎?這可是他家管事一個月的薪俸耶!就是瞧皇帝也沒那麽貴的吧?


    “呿!”天驤遊俊容極度不屑,“本少爺是如此賤價的嗎?是五個金元寶!”他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出天價。


    殺人哪!五個金元寶?就為了偷瞧他?這小子果真是賊廝投胎轉的世!


    但深知這男人外表或許可親,卻在金錢上六親不認的脾氣,李老爺暗暗下了決定,下回在請他來之前,無論如何一定要叫人把女兒用麻繩捆在柴房裏,省得連累她老子破財。


    決定下妥了後,李老爺抬頭看見眼前男人又換回了笑眯眯的神情。


    “言歸正傳,李老爺,那隻貔貅你到底要是不要?當心!一旦我的腳跨出你家門檻後,你若再問起,那可又是……嗬,新的價錢了。”


    “別別別……別跨、別跨,您千萬別急著跨呀!”


    死揪著天驤遊衣角的李老爺,表情像是就要跪下去捉對方的腳。


    “老弟別心急著走嘛,我招待你的貢茶還沒喝完呢,好歹讓我再想想……”


    “再想天都黑啦,那我可是要加收‘外出逾時費’的喔!”


    “隨您加,由您加,隻要您先別急著走。”讓我有點時間再磨點價吧!


    “李老爺確定?我那‘外出逾時費’可不便宜。”


    “加吧、加吧,在下自信還付得起。”再貴也不會貴過一百兩銀子吧!


    “大師兄!大師兄!”


    就在買賣雙方糾纏不清時,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氣喘籲籲的跑來,“師父們有急事找你,請你立刻回去。”


    “師父們找我?”


    聽見這話的天驤遊,微笑著以內力靂掉李老爺的手,表情還憾地開口。


    “李老爺,這您可就不能怪我了,師命大如天,我趕著回觀裏去,至於您這筆買賣,咱們隻好下次再商議了。”


    “不要下次!不要下次!千萬不要再下次了!”天知道下次又得再多花多少冤枉錢!被震跌在地上的李老爺,心急著開口,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


    “我我我……那隻貔貅,五百兩銀子,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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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天喜!”邊笑邊拍肩,天驤遊順手給了身旁五師弟十兩銀子當賞銀,“知道跑來幫忙大師兄演戲,逼那老家夥快點就範。”


    天喜掃了他一眼,快手快腳地先將銀子塞進口袋裏才開口。


    “才不是在演戲呢,大師兄,是兩位師父真的有事找你。”


    嘻,雖說不是在演戲,但銀子到了手自然沒有歸還的道理,反正大師兄對外人吝嗇小氣,卻對他們這些師弟妹還挺慷慨的。


    在烏龍觀裏人人有共識,多幫大師兄跑腿辦事準沒錯。


    跟著大師兄有甜頭,跟著二師兄要吃苦頭,跟著三師兄像是跟著塊木頭,但怎麽樣都好過跟著小師妹,因為那可是要小心自個兒的頭。


    “師父們不是還在閉關嗎?”天驤遊發出了疑惑。


    是的,烏龍觀裏的兩位道長仁義及仁慈,三不五時就要閉關。


    請別當他們是在閉關練功或是在思考人生大道理,他們隻是躲在壁洞石窟裏點數香油錢、撫摸多年來存下的金磚,外帶痛快飲酒、大口嚼肉、睡大頭覺,啥事都甭管地躲起來,或是偶爾離觀雲遊,逍遙快活。


    這事隻有他這個得幫師父代班打理道觀,還得暗中幫忙送酒肉的大徒兒,以及那凡事都瞞不住,古靈精怪的小師妹才知曉,而且還被那鬼丫頭給當成威脅兩位師父時的最佳法寶。


    每回隻要一閉關,兩位猶如放大假的老人,不鬼混個十天半個月是不會肯出來的,算一算這一回的閉關也才過了三天,他們怎麽會肯出關?


    天喜看出了大師兄的疑惑。


    “因為觀裏來了個貴客,堅持要麵見咱們師父,而師父們在見著對方,密談了好一會兒後,就趕緊差咱們幾個去找你回來了。”


    不聽還好,天驤遊愈聽困惑愈濃。


    “奇怪,有什麽貴客重要到師父不閉關,連我談生意也打斷?”他心頭嘀咕,疾步快行。


    片刻後,回到烏龍觀前的天驤遊,先是詫然地瞧著觀外站著兩排佩著劍的護衛,然後在衝進觀裏庭院時,一不小心撞著了人。


    心急趕路的天驤遊,原是要開口罵人擋路,卻在看清楚對方後,眼神看呆發直,好半天擠不出話來。


    好一朵淡雅清妍的茉莉花!


    那是個白衣粉裙的豆蔻少女,麵如桃李,膚嫩似雪,腰若孱柳,黛眉鳳眼,嬌俏俏的鼻,粉嫩嫩的嘴,眸裏載滿小星星,怯生生地惹人憐惜。


    隻可惜他平日商冊看得比詩集還多,隻覺再多的形容詞也不足以表達他此時心頭的震撼於萬一,原來書到用時方恨少,指的是這樣的感覺。


    生平頭一遭,他看女子看到了神魂不屬,看到了不會和人鬥嘴找架吵,看到了如果此時地上有人掉下了一文錢,他可能不會失態地趴下去撿……


    “看什麽看?沒看過人呀!再看挖你眼睛!”


    惡狠狠的凶嗓喚回了天驤遊遊離已久的神智。


    他先是皺眉,繼而展眉鬆了口氣,因為看見一個護主的惡婢擋在少女麵前,對他破口大罵。


    天驤遊雖被罵了卻還滿開心的,幸好那把惡嗓並非來自於美人。


    “別這樣,翠兒,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被擋在惡婢身後的嬌人兒發出了嬌綿軟音,聽得天驤遊先是心口一蕩,跟著猛點頭,溫雅嬌綿,就非得要這樣的嗓音,才配得上那樣的出色容顏。


    “不是故意的才怪呢,小姐,翠兒猜他根本是想用這種爛招來跟你搭訕,你少出閨閣根本不懂,不僅外頭多得是這樣的登徒浪子,見著了美女就像是蝶兒見著了花,千方百計想要接近,想要博取你的注意,當遇上了這樣的家夥時,你可千萬不能同他們心軟客氣——”


    “翠兒!”佳人歎氣打斷婢女的話,“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小姐,我……我……人家還不是為了你……”


    一心護主的翠兒還想再說話,卻讓天驤遊上前恭敬一揖道歉的聲音給打斷了。


    “這位小姐對不住,是在下行色匆忙沒看路,希望沒唐突了小姐。”


    “沒事的……”隔著婢女,嬌綿柔軟的嗓音就像是夏日裏的一抹熏風,沁人脾肺,“還請公子別介意我家翠兒的胡言亂語。”


    “小姐,我……我……”翠兒氣急敗壞地急著想抗議,卻再度被打斷了。


    “放心吧,小姐。在不是個讀過書的人,知道別去跟那些見識不足的人計較……”果真是個不吃虧的性子,天驤遊先諷損了那丫鬟一記才繼續說:“在下天驤遊,在這兒就方才的無意冒犯,向小姐賠罪。”


    “哈哈哈……哈哈哈!”終於逮著了反擊機會的翠兒,笑得就像是要蹲在地上了。“添香油?小姐,你聽見了沒有?居然有人會取這麽好笑的名字耶!”


    “翠兒!”佳人語氣有著明顯的下悅。“名字是父母取的,你怎能拿來取笑人?”


    “不打緊的,小姐。”天驤遊無所謂地笑著聳肩,“我早說過不會跟見識不足的人多做計較的。天驤遊,天地無所畏的天,馬行千裏,疾行昂首的驤,天地任我遨遊的遊,可否賜知小姐閨名?”


    聽見這話佳人酡紅了臉頰,垂下眸子沒出聲,隻聽翠兒再度凶巴巴的開工。


    “我家小姐就叫小姐!呿!果然是個登徒子,閑話不到三句就問人名字。”


    “我是問你家小姐又不是在問你,怎麽全是你的聲音?”天驤遊終於受不了這顆老愛擋人路的小石子了。


    “廢話!我家小姐是大家閨秀,最重禮教規條,她當然不能隨便和人說話,更不可能告訴那些登徒子她的閨名是啥。”


    見那丫鬟訓人訓得頭頭是道,得意洋洋兼口沬橫飛,天驤遊沒好氣的瞪她一眼,隨即心念一轉,笑眯眯地開口。


    “其實你家小姐不用說出我也猜得到,既然身旁的丫鬟有個那麽俗氣的名字,你家小姐八九不離十,肯定就叫花兒、珠兒或是蝶兒之類的名字。”


    “什麽?什麽?你在說什麽?”


    翠兒氣得臉都綠了。


    “翠兒這名字哪裏俗了?俗的是叫做小翠的,咱們杭州城裏是有不少戶人家的丫鬟叫小翠的啦,但翠兒這名字可是僅此一戶,絕無雷同。至於我家小姐的名字那就更雅致好聽了,月——皎——兮,出自於‘詩經·月出’的月出皎兮……”


    來自於翠兒身後的嬌聲羞斥,以及來自於天驤遊伴隨著大笑的“多謝翠兒姑娘成全告知!”同時響起,嚇止了翠兒的聲音。


    原來是來自杭州城的月皎兮!


    如月般皎潔清柔的女子?果真是人如其名哪!天驤遊在心底由衷讚道。


    名字知道了就不怕日後尋不著人,他決定先去找兩位師父,隨後再來對這難得能勾起他興趣的佳人,多點認識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不太放心地對著天喜,扔下了吩咐——


    “先幫我招呼一下月小姐。”可別讓她飽掉了。


    “放心吧,大師兄,就算你不特別交代,天喜也會這麽做的……”


    難得看見他們這愛錢大師兄會對女人比對銀子有興趣,天喜臉上出現了強忍著笑的神情。


    “因為這位月小姐呀,正是咱師父們會破例提早出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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