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躺在天字型大小上房裏,一對男女的屍首觸目驚心,蒼白死灰的臉容,嘴角呈黑褐色的血痕,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中毒身亡,身著華麗的中年公子的嘴還微張著,似乎是在還想說什麽的時候突然斃命,他年輕的夫人則躺在身側,最後的動作是攀擁住她的丈夫。


    「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啊,大人。」


    「好你個刁民,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抵賴?」來勘察現場的京官,無視少年仆從的哀訴嗬斥定罪。


    「我隻是戚家公子新聘的小廝,完全不知道酒中有毒啊!」少年淚流滿臉的為自己辯護,情狀不象有假。


    客棧老板見少年有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推的意思,立即上前,急切的表明:「戚公子所點的酒是本店上等的佳釀,出自一爐且數量有限,大人可以查驗,定是這個小奴仆見戚家公子豪富,動了貪念,因此謀財害命,用藥毒死了主人」


    「不!我沒有,我是冤枉的。」


    京官無心與之爭辯,衣袖一揮,喝令:「把嫌疑犯押回府中,待本官開庭審案,還戚家公子、夫人一個公道。」


    「不,我沒有殺人,我是冤枉的!」年僅十五歲的男孩很明白,這個當官的已經把他當作罪犯處理了,所謂的審案隻不過是嚴刑逼供而已,可是無權無勢的孤弱少年,如何能反抗權勢的威力?


    就在差役正要拖走不斷掙紮喊冤的少年是,突然一直在房外看熱鬧的人群中,走出一個身穿水藍色綢服的少年,那秀氣淡雅的氣質與絕秀的容貌,讓在場的所有人一瞬間失神,連被扣押的男孩也幾乎忘記的身處的情況。


    京官回過神來,壓抑暗合將要升起的怒火,打量麵前的美少年,在京城冒然行事不免會得罪一些達官貴人,還是多小心為妙。


    縫有月白花紋的藍色錦服雖非十分華貴,可以足以窺見眼前人並非一般平民百姓,為留一手,京官以平緩的口吻開口道:「敢問公子是何人,何故阻礙本官辦差?」


    未等藍衫美少年回答,人群中擠出一把低沉悅耳的男性嗓音,搶先道:「固安侯府的公子要插手過問這宗案子,並不是什麽過分的事吧?」


    「固安侯府?」京官的注意力被轉移,看著站在麵前拿著象征身份金牌的銀發俊男,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他是奇那貴族。


    奇那進軍中土已有六七年,更因近年來日子趨向穩定,新宇人也漸漸能接受與奇那人一起生活,少了過去的盲目排斥,特別是新新宇皇朝是由不同族氏的兩人共同統治,提倡兩族平等,所以平民階層中,新宇人和奇那人並沒有特別的種族差別。然,能夠出示侯府權仗的人,就讓京官不得不有可顧忌了。


    藍服美少年用眼角餘光掃了同伴手中的金牌一下,在心裏嘲弄般的歎息。


    微服私訪的康頤皇帝,新宇傾華。


    他與斯捷特本來是來民間私訪的,順道調查以下鹽市的情況,恰巧住進了這家「隆興客棧」的天字號房,沒想到剛要進房休息,小二就發現隔壁的房間發生了命案,出門時開玩笑式的把固安侯府的金牌令箭帶上,每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見來人是固安侯府的人,京官的態度客氣了不少。


    「公子有何指教?」


    傾華踏上一步,站到那少年麵前,問:「你已經認定這個少年是殺害戚家夫妻的最大嫌疑人?」


    「除了他還能有誰?戚家公子隨身財物不翼而飛,很顯然這是一宗謀財害命的案子,而且,除了這個小廝以外,旁人根本就沒有這個方便和會,連酒菜都是他端進來的。」京官以肯定的口吻對傾華說。


    「不,不是這樣的,這位大人,小人是冤枉的,我是戚公子在路上收留的小廝,跟著主子才沒兩天,壓根就不知道主人身邊貴重物品放置何處?更何況我是賣身葬父,公子收留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又怎會恩將仇報呢?」少年見兩位權貴公子出言相助,當然不會錯過辯白的機會。


    「可是,除你以外,戚公子並沒有到其他隨從,也沒有其他可疑的客人。」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可人真的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還有誰?」


    「好了。」傾華出言終止沒有意義的爭辯,與斯捷特對視一眼,將主控權掌握手中:「都不要吵。」他看向少年,語調平和的問:「你先報上名來,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據實以告。」


    「是,小的姓簡名榮春,一定知無不言。」


    「你將與戚氏夫妻認識的經過一一道來。」


    「是。」簡榮春開始講述他的經過,


    傾華一邊聽一邊來到屍體麵前,仔細地觀察起來。


    「……就是這樣,公子花錢讓小人父親得以厚葬,小的就跟著公子和夫人上路了,來到京師,夫人說想停留兩天,見識一下京都的繁華才回長安,於是公子就決定住進客棧,打算今天一早帶夫人到各處遊玩,誰知道竟發生了這種事情。」


    傾華轉過臉來,問出了一句令人意料不到的話:「你家主人與夫人感情很好?」


    「的確很好,雖然年齡差距大,公子對夫人關懷備至,嗬護有加,夫人也對公子體貼入微。」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看那女人臨死前也要拚著最後一口氣摟住她的相公,臉帶淚痕,楚楚可憐的樣子,能讓人忽略她是已呈灰白的身軀。


    傾華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認真的查看兩人的情況,然後觀察桌麵的擺設,留下一幹人暗自嘀咕。


    斯捷特則十分留意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連最細微的地方也不放過。


    當傾華向他點頭時,他才對京管道:「你立即派人到壽安縣,查探戚氏夫妻的詳細資料,特別是戚夫人與男方的聘娶時間和相識經過等等,我們要到你的公堂等候消息。」


    雖是一慣的命令口吻,京管卻怯於他的身份不敢不從,隻小聲的問了一句:「案情未明,這少年該如何處置?」


    「他的嫌疑並不大,不能鎖拿入獄,他和掌櫃,店小二一樣,作為協查,與我們一同回衙門就行了。」回答他的是傾華。


    京官還有些遲疑,掌櫃的也略帶不滿的開口:「可是除了他還有誰……」剛出口的話,在接觸到斯捷特的目光時,自動地消了音。


    「依現場看來,不象是第三者所為,而是戚夫人殺夫之後自盡。」傾華沒有多作解釋,隻是淡淡的從粉紅的唇中道出這麽一句。


    「啊?」


    在場眾人,除斯捷特,俱大驚瞠目,以不敢置信的眼光投射在傾華身上。


    而被注視者,僅帶薄如般的憂傷,輕輕的垂下眼簾。


    ***


    京官熱情地款待傾華二人來到府衙內豪華的廳堂,同時吩咐手下立即查辦斯捷特交代的事宜。


    一路上,傾華的心情頗凝重,讓京官陪了不少笑臉,生怕得罪了權貴。


    待京官退下,室內留得二人獨處,斯捷特才走近傾華,柔聲笑道:「今天又再次見識到傾華觀察入微的能力了,真令我自歎不如啊。」


    抬眸望著麵前刻意逗他的人,傾華知道其實他早就看出來了,經過幾年的國朝共事,彼此的心思都已經能夠輕易的轉達給對方了。


    坐在香木椅上扶額輕笑:「我已經是年及弱冠之人了,你就別再用那惡心巴拉的稱呼,行不行?」


    「為什麽?即使到了二十歲,你仍是那麽可愛動人啊。」斯捷特一臉罪魁禍手不是我的樣子。


    無奈。


    「那我換個法好了,年過而立的人,說話不應該不考慮分寸,免得招人笑話。」


    「招誰笑話了?你嗎?我正想逗你笑啊,你笑起來的樣子更漂亮了。」稍作停頓,斯捷特的語氣轉為關切的問:「這案子讓你產生了什麽不好的聯想嗎?」


    驚覺他的敏銳,傾華力持平靜,悠然道:「沒有。」


    幾乎要在那雙綠眸的深切凝睇中泄露出真正的情緒,傾華一笑帶過:「當然沒有,隻是……這總不是讓人愉快的事情吧。」


    斯捷特沒有進一步追逼,他很清楚,隻要傾華不願意說,那麽,無論如何威逼利誘也都不會奏效的,惟有轉移話題.


    「你啊,是個十足的工作狂,連我都要經常飽受冷落,在要那麽投入嘛,好不好?」


    每次聽到這種話,傾華總會禁不住的臉紅,更添麗色,繼而引發始作俑者一而再,再而三的逗弄。


    ***


    有兩位權勢人物在家坐,京官調查的速度絲毫不敢怠慢,在傍晚時分就將結果帶回來了。


    「戚辛氏,三年前嫁入戚家,戚府的仆從隻知道她是主人在外出遊時收留的女子,其他的情況一概不甚清楚。」京官帶點無奈的向安坐在堂上的人匯報,盡搜刮的消息隻得這麽兩句話。


    「如果朝廷都靠你們這種人辦事,還真是浪費俸祿。冷冷的拋出一句,斯捷特連看都懶得看那肥大的身軀一眼。


    無論有多憤怒羞辱也隻能強忍,京官卑恭的彎腰。


    斯捷特沒有多理會他,拍了拍手,一個身穿黑衣的男走了進來,向其行禮後匯報:「戚辛氏,原名黎詩琴,原藉京城,黎府在二十年前曾是京師一大豪富,卻於十六年前發生一宗劫財滅門慘案,隻得一仆婦和最小的千金幸存,那小千金就是黎詩琴,後來兩人不知所蹤。」


    京官聽後有些領悟,但仍感惘然的問:「這跟戚少棠有什麽關係嗎?」據他所知,戚家一直是商賈之家,汪洋大盜扯不上關係吧?「屬下無能。」


    傾華接過黑衣人的調查表,認真地瀏覽以後,對京官說:「黎詩琴的出身足以說明她隱瞞身嫁入戚家定有蹊蹺。」


    「可是,大人……那戚公子的隨身財物確實不翼而飛了,這以作何解釋?」如果真是那個女人殺夫後自刎,她收藏財物又有何必要呢?


    傾華淡淡的說:「這是兩碼子事,你把客棧掌櫃和簡榮春帶上來。」


    「是。」


    二人到了堂上,傾華把問話的任務交給了斯捷特,比起他來,那家夥的壓迫力大多了。


    「簡榮春,你是第一個發現你家主人遇害的人?」


    「回大人的話,確是小的。」


    「你再說說當時的情況。」


    「是,由於主人在事發前一天晚上囑咐過我,要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叫醒他們,可我敲了好幾趟門都沒有人答應,小人心下疑惑,怕生意外而不得不推門而入,一進門就看見我家主人和夫人都倒在了地上,我很害怕,馬上就衝到樓下叫掌櫃的上來,掌櫃的也很害怕,慌忙叫我去報案,可我把大人請來以後,他卻認為我是凶手。」


    「你報案前沒有看過房間裏有沒有財物丟失?」


    「沒有,當時我都慌成一團了,哪兒有心思想到其他的事呢。」簡榮春老實地回答。


    聽到這裏,斯捷特將嚴曆的目光轉向掌櫃,那種逼人的威嚴,連沙場上的敵人都 承受不住,就更別說是一個區區平民了。掌櫃當下嚇得雙腿發軟,一疊連聲說道:「不關我的事,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我啊。」


    「本爵沒有說人是你殺的啊,隻是你那種趁火打劫的貪婪心態也該受到懲罰吧。」


    掌櫃的連抵賴的勇氣都失去了,磕頭如搗蒜:「小人隻是一時起了貪念,財物仍原封不動在小人那裏,請大人饒命啊。」


    光這一招淡淡的恐嚇就讓嫌疑人招供自認,傾華不禁認為自己讓斯捷特做為類事情實在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


    因為丟失而造成了誤會的包袱終於找到了,傾華接過,查點裏麵的東西。


    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封書信,秀麗娟雅的筆跡,一看就知道出自女子之手。


    「大人?」京官緊張的看著高坐首位,一直淡雅悠然的少年。


    「戚家曾因一絕世夜明珠買凶手謀害黎詩琴的父親,強盜行凶時見黎家富貴非尋常可比,遂起了謀財滅口之心,黎詩琴被保姆救了出來,事後一直在尋求複仇的機會。」用簡單的幾句話把紙上的辛酸敘述完,傾華將信交給了斯捷特。


    可以想像當年小女孩心中的無依,恐懼和仇恨,苟延殘喘的長大,唯一擁有的利器僅是美貌。在俘虜仇人的心,讓他掉進情網的迷疑當中,假裝愛他,假裝歡娛,卻不料自己同時也慘遭情絲束縛,日久生情,弄假成真,惟有選擇共同毀滅的道路。


    在看到那女子屍體最後遺留的表情時,傾華已經看出兆端,雖然沒有了生命的氣息,可那飽含著恨的悲痛欲絕仍深刻的留在了逝去的容顏上……


    看到那個表情,竟像無意中觸動了什麽?一瞬間,傾華想起了木凱靈,想起了俏歌,想起了自己……


    傾華隱藏於平靜外表下的思緒,沒能躲過斯捷特敏銳的眼睛。


    把案子的最後處理交給屬下,拉著心緒淩亂的人兒跑到了外間的亭台花欄。


    「你的心情又陰沉下來了。」


    外頭的空氣比大堂裏的清新,傾華振作了一下,笑說:「怎麽會?我說過這並不是令人高興的事情,但我也沒有感到特別的不悅。」


    是嗎?斯捷特眉頭微戚,擔憂在刹那間掠過。


    自從兩人上次在墓園中談了開來,傾華就一直有種讓他感到焦躁的情緒,表麵上他仍然淡雅悠然,沒有刻意的去躲避什麽,可是隱隱的不安,偶然瞠是流露到與他幾近相通的心靈當中。


    斯捷特並非完全不知道傾華在憂鬱什麽,但是性格使然,他不認為那些是值得顧慮的事情,一個人的人生如果要牽扯上那麽多外力,那感情生活必定會過得很累


    知道他在為自己擔心,傾華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問:「我們出來的目的好像是為了調查鹽市的那宗黑市買賣吧?」


    斯捷特不是杞人憂天的性格,也不愛鑽牛角尖,見傾華這樣說,也將細微的陰影丟開,笑應:「是啊,可當時要插手管閑事的人好像不是我啊。」


    傾華瞪了他一眼:「這是閑事嗎?」


    捷特一臉「認輸」的表情,引逗得他笑出聲來。


    「那就別耽誤了。」叫來了屬下,傾華吩咐:「要朱京尹把案子審結完畢後,交一份詳細的報告給刑部。」


    「是。」


    了結這一椿意外的案件後,傾華決定暫時拋開無謂的擔憂和不安,專心與斯捷特完成這趟私訪任務。兩個人踏出京兆衙門的時候,沒有發覺對麵街角處,有一個頭帶鬥笠,麵罩黑紗的男子正在睨視著他們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新宇傾華,你該給我一個怎麽樣的交代?


    ***


    能夠順利冼脫嫌疑犯的罪名,簡榮春很想好好謝謝兩位恩人,可惜被放自由的時候,那兩位大人已不知所蹤了。


    「現在該怎麽辦呢?原本好心收留我的主了和夫人竟然發生這種事,我豈不是要流落街頭?如果那兩位大人肯收留我就萬事大吉啦。」


    「如果你能幫我一個忙,我可以解決你的苦腦。」身後突然冒出低沉嗓音,讓少年嚇了一大跳,轉身看見一個年約三十歲以上的,作武士打扮的英俊青年正嚴肅的盯著他。


    「你是誰啊?」麵對逼人的威嚴,平凡的鄉野少年不禁害怕,這個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來人沒有跟他多廢話,一把揪住他衣領:「你不用多問,跟我來就行了,不會沒有你好處。」


    「啊……啊……!」根本無法反抗的簡榮春,就這樣硬被神秘人拉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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