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哪裏不舒服嗎?」一名空服員掛起親切中帶著雀躍的笑容上前詢問。


    從登機後,空服員們皆被這兩名英挺出眾、俊逸耀眼的乘客奪走目光,每個人一找到機會接近他們,莫不傾出全力熱情地放送超強電波。


    安昕辰雙眉微皺,忍著胃部的陣陣抽痛,側過頭麵向窗外合眼休息。


    他不想被打擾,以冷漠的態度拒絕了她們的過度熱心。從她們身上飄過來的香水味,隻是讓他更加不舒服而已。


    此趟前往英國倫敦是他生平的第一次出差。


    從大學畢業後以優異的成績通過招募考試,順利進入這家知名企業後,他每天都不敢鬆懈地認真學習,終於在半年後升上董事長特助,並在今天前往英多利亞集團位在英國倫敦的總公司簽約。


    雖然有自信能順利簽下台約,但為了不出任何差錯,這陣子安昕辰每天無不熬夜認真研究企劃項目書和合約內容,就怕對方高層人員提了個什麽問題,他卻回答不夠詳盡。


    熬夜加上過度緊張,讓曾經犯過胃病的安昕辰在出發前胃就開始微微抽痛痙攣起來,沒想到上飛機後更加嚴重。


    「你對藥物過敏嗎?」


    手掌壓撫著抽痛不適的胃,安昕辰緩緩睜開雙眼看向身旁對著他說話的男人。


    一雙散發著誘人光芒的漂亮湛藍眼眸!這是安昕辰對他的第一個印象。


    看了一眼對方攤開在自己麵前的掌心,上頭有兩顆白色藥丸,安昕辰的視線移往男人的臉,挑眉無聲詢問。


    「胃藥。」


    齊洛朝他淺揚起唇,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雖然藥不能亂吃,可是你好象很不紆服,而且還一直撫著胃部,所以我猜你應該是胃痛。放心吧,這是我的家庭醫師配的胃藥,一忙起來我也常胃痛,吃了很快就能止痛。」


    安昕辰沉默不語,徑自打量著對方。


    齊洛身穿一襲亞曼尼西裝,衣冠楚楚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某企業的高階主管,富有涵養又優雅的氣質與舉止也不像是別有心思的人。


    算了,管它到底是什麽藥,隻要真的能止痛就好,他可不想在接下來的十多個小時的飛行裏還要如此難受!


    盯著齊洛看了好一會兒後,安昕辰才接過藥


    「小姐,麻煩給我一杯熱牛奶和一杯熱開水。」齊洛禮貌地向空服員說道。


    接過空服員遞過來的東西後,齊洛端著還冒著煙的牛奶給安昕辰。


    「先喝懷牛奶墊胃再吃藥


    「謝謝。」


    這男人如果不是怪人,就是熱心過了頭!安昕辰道謝後接過牛奶,邊喝邊想著。


    他知道自己今天臉色奇差無比,不隻是因為身體不舒服,還加上自己對家人和熟識的人以外本來就是這副淡漠的模樣。


    也不是安昕辰刻意要築起心中的高牆,而是打從心裏他提不起熱情,更無意與人結識,所以即使有些人會為了想引起他的注意而攀談,但多半會因為他的冷淡而自動放棄。


    吃下藥後安昕辰隨即合眼休息,再也沒多注意身旁的男人和他那熾熱的目光。


    不知道是因為那杯哄小孩用的東西讓他的胃不再胡鬧,還是那兩顆藥真的發揮療效,他的胃已經不那麽痛了,整夜沒睡的疲憊讓他逐漸沉進夢鄉。


    當安昕辰再次睜開眼時,飛機已經降落倫敦希斯羅國際機場。


    「先生,飛機已經降落了。」齊洛輕聲喚醒他。


    瞬間,齊洛收起自己毫不保留的欣賞目光。


    剛才在安昕辰熟睡的這段時間裏,齊洛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喚醒自己的男人一會兒,安昕辰才逐漸清醒過來。


    坐直身,毯子隨之下滑。


    安昕辰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條薄毯,不禁在心中驚訝自己竟然睡得如此沉。「謝謝你。」他知道是身旁的男人替自己蓋上的。


    「沒什麽。胃好多了嗎?」


    「已經好多了,謝謝。」


    胃已經完全不痛了,還因此讓他得以睡得如此酣熟。


    齊洛見他臉色真的好多了,朝他微微一笑。


    「那就好。剛才看你好不容易熟睡了,所以就沒有叫你起來用餐,等會兒下飛機後,你最好先去用個餐,免得胃又不舒服。」


    「我會的,謝謝。」


    齊洛輕輕點了個頭後,提起隨身公文包先行下飛機。


    望著那偉岸的背影,安昕辰的唇角終於淺淺的彎起。


    ***


    「飛機即將降落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耳邊傳來空服員的廣播聲,喚醒正閉目休息的人。


    六年了!從那年在飛機上和齊洛相識、進而交往,至今已經六年了。


    他們雖然也會有爭執、意見不合的時候,但感情依舊,甚至甜蜜得讓人羨慕,大家也都以為他們會就這麽一直攜手到老。


    別說別人,就連安昕辰自己都沒想到他們最後竟會以分手作收場。


    六年的感情畫下句點,兩人各分東西。


    很痛,真的很痛。


    數度因為過於傷心而承受不住地昏倒,即使醒過來也隻是關在兩人曾同住的屋子裏足不出戶,家人才會要他暫時離開滿是齊洛影子的地方,出國度假散心。


    安昕辰淡淡的扯起緊抿的唇。


    如果擔心他的家人和朋友知道他是去了愛琴海,這段時間全待在那個有他們的甜蜜回憶的地方,不曉得會不會氣瘋了?


    以往隻要到了每年十二月的交往周年紀念日,齊洛都會帶他到希臘去度假一整個月,直到元旦過後。


    沒有煩人的公事,沒有瑣碎的雜務,就隻有兩人,眼中隻有彼此。


    但諷刺的是,沒想到六周年才剛剛過完不久,他們的感情就生變了。安昕辰還記得那時候的對話,一字一句清晰到想忘都忘不了。


    辰,五十歲以後我們讓在這裏養老,你說好不好?


    還有二十幾年啊,現在想這個會不會太早了?


    會太早嗎?旱想晚想不是都要想?反正我們一定會這樣一直相伴到老的,不是嗎?


    你幹嘛突然抱這麽緊,我腰都快斷了。


    看你會不會變成我身體的一邯分。辰,我真的好愛你。


    我也是,洛。


    安昕辰猛地拭去額上冒出的冷汗,他的胃又開始痛了。


    每次隻要一想到齊洛,胃就痛個沒完沒了,好象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兩人的初識情景,存心要他不能忘記。


    「洛……究竟還要多久,想起你時才不會再讓我難受?」


    看向窗外,飛機已經完全靜止下來。


    安昕辰重新戴上墨鏡,掩去濕紅的雙眼。


    拿起隨身行李,他回到這塊傷心地,有齊洛的土地。


    透過車窗外看著夕陽,橘紅色的太陽有種寂寞又孤單的味道。


    一幕冪熟悉的街景晃過眼前,約一小時後車子終於抵達位在天母的住處。


    帶著疲憊的身心下了出租車,安昕辰沒有馬上進屋,而是站在出租車旁邊望著三個月沒有回來的家。


    這是交往多年來,安昕辰和齊洛同住的地方,買在安昕辰名下的房子。


    看著空蕩蕩的前院,他用力閉了閉眼。


    再張開時,發現一旁原本應該滿布—層灰塵的黑色轎車卻像是有人按時清洗照顧般黑得發亮!


    齊洛曾經回來過!


    頓時,一陣又一陣的酸澀止不住的湧上喉頭,眼眶中忍不住泛起了濕液,安昕辰強忍著不讓它流下。


    「你還回來做什麽?」


    他抖著聲,渾身止不住的發顫,還搭在出租車門把上的手將掩了一半的車門重新拉開,最後他像是逃難般狼狽地又坐了進去。


    「士林……」


    報了另外一個地址後,安昕辰垂下頭不敢再望向車窗外,不敢再看那棟房子—眼。


    司機擔憂地透過後照鏡看向後座的安昕辰。


    被墨鏡遮去了大半的臉上看不出他的表情,隻有兩行濕熱的液體沿著安昕辰的臉龐滑落,滴在衣服上。


    ***


    「小弟!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聽到喀啦的開門聲,正在看電視的安茹芸訝異地看著甫進門的人,因正值周休假日而留在家裏的安家人也楞了—會兒,隨後全跑過來迎接安昕辰。


    「剛下飛機。」


    「昕辰,累不累?會不會餓?媽煮個什麽給你吃好不好?」


    看著小兒子明顯消瘦的模樣,當母親的心疼全寫在臉上。雖然她明明知道他們交往多年,兒子不可能在短時問內就調適好心情,但她仍心疼不已。


    「不了,我想先休息一下,有話等吃晚飯時再說好嗎?」安昕辰拉著行李就打算直接回房,不想以現在這種氣色麵對家人關懷的眼神。


    「昕辰……」


    「別擔心,我上去看看。」


    安聿千露出沉穩的淺淺笑容要家人別擔心後,便跟在安昕辰的後頭上樓,輕敲了敲已合上的房門。


    「昕辰,是我,可以進來嗎?」


    「門沒鎖。」


    房裏隻有微弱的床頭燈,安昕辰靠坐在床頭,安聿千貼心的並未將電燈打開,僅是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


    「都還好嗎?」安聿千關心問道。


    「我沒事,隻是剛下飛機,還有點累。」不隻身體累,還有心。


    「回到家裏來就不用再逞強了,放輕鬆一點。」


    「我知道,謝謝大哥。」安昕辰淡淡彎起唇角。


    安昕辰和安聿千隻相差三歲,兩人從小就無話不談,有什麽事情安聿千都會耐心地靜靜傾聽,適時扮演開導者或是提供意見。


    安聿幹是個沉穩又能讓人信任的好兄長,就連當年安昕辰跟家裏坦誠自己性向而掀起一場家庭革命時,安聿千雖然震驚,卻也很快的就接受了事實,還陪伴著他一起說服家人讓他們接受之後當安昕辰帶著


    「一家人還說什麽謝?」見到他久違的笑容,即使非常淺淡,安聿千也跟著笑了開來。


    安聿千深知自己的弟弟,更明白他為這段情付出的多深、傷得有多重。


    兩人沒再多說話,停頓了好一會兒,安昕辰才緩緩啟唇問:「萊恩還好嗎?在你那裏有沒有搗亂?」


    「萊恩很乖,現在跟你大嫂和小安琪在家裏,隻是它很想你啊!從你出國後,隻要它一睡醒就守在大門邊轉來轉去,你大嫂心疼得都看不下去了。她要我每星期帶它回你家去繞繞,讓它回到習慣的地方。」


    「對不起。」垂下的眼眸中有著掩不住的憂傷,安昕辰的聲調微顫。「我明天會接萊恩回家。」


    「你不要勉強自己。如果不行,我可以養它,小安琪也很喜歡它。」安聿千皺起眉頭,他不是很讚成安昕辰把萊恩接回去。


    萊恩是一隻黃金獵犬,齊洛和安昕辰在它剛出生沒多久後便買下來共同飼養,至今快四年了。兩人幾乎把萊恩當成自己的兒子般照顧,萊恩已經是他們家裏重要的一份子了。


    隻是,現下另一個主人已經離去,安聿千不認為安昕辰已經調適好心情,能麵對著萊恩而不感到傷心難過。


    「沒有勉強,我需要萊恩,我知道它也需要我,它現在隻剩下我了


    看進那雙堅決的眼眸,安聿千隻能搖頭歎息。


    如果準備好了,他剛才就不會是那種表情了……再次長長歎口氣後,安聿千看向門邊的行李,眉頭又皺起。


    「你回去過了。」安聿千用的是肯定句,而非問句。


    安昕辰剛進家門時的臉色和濕紅的雙眼,安聿千可以確定安昕辰已經先回去了他和齊洛的家,卻又受不了已發生的事實而逃回來。


    這樣子要他怎能放心讓他把萊恩接回去那個家呢?


    安昕辰點點頭,沒有否認,他也不認為自己能瞞過最了解他的兄長。


    「嗯。我第一次帶萊恩回去時,看到他站在院子裏也很意外。」


    觀察著安昕辰的神色,確定他的情緒平靜後,安聿千才又繼續說:「我跟他聊了很多,他知道你不會想見到他,也知道你出國去了,所以才敢大膽回去你們家中看看,並定期整理。」


    齊洛第一次見到安聿千時也怔住了。他知道自己在安家應該是被列入拒絕往來戶,也知道自己傷透了最深愛的人的心,所以齊洛隻是站在原地,等著被狠狠咒駕一頓,甚至是安聿千的拳頭相向。


    兩人對視了許久,氣氛極為沉重,直到萊恩等不及撲上前,在齊洛腳邊團團轉,邊歡喜地叫著邊拚命搖著尾巴,才打破了那籠罩著四周的沉重氛圍。


    「我放不下小辰。」


    「昕辰出國了。」


    「我知道。」齊洛扯起唇角,苦澀一笑。


    安聿千心情複雜地看著眼前與自己同年紀的男人,也是重重傷透了自己弟弟的男人。


    齊洛身上早已沒了往日的颯朗英姿,連平時行事果決明斷、凜冽又懾人的氣魄也不複見,垂下的湛藍色雙眸更是失了光彩。


    眼前的齊洛,隻是一個為情所傷的普通男人。


    「對不起,我傷害了小辰。可是請你們相信我,我真的很愛他!我確實不知道那件事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發生的,我完全沒有印象……可是事實就在眼前,我不敢要求小辰能原諒我,隻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再見他一麵,有些話我想當麵告訴他。」


    原本想苛責幾句的安聿千,麵對這樣的齊洛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不曉得他是否每天都會過去,但之後我每星期六、日帶萊恩過去時,都會看到他在那裏。」


    「他到底還想要怎麽樣?」安昕辰閉起眼,無力地靠莊床頭。


    那張一向沉穩冷靜的臉上,明顯有著掩不住的疲憊,痛苦,以及被背叛後的強烈失望及傷痛。


    「還是不跟他談談嗎?」


    雖然不忍心,安聿千卻還是問了出口。原本深情熾愛到讓人妒羨的兩人竟走到今天這地步,他也感到無限惋惜。


    「沒什麽好談的。」安昕辰看似冷靜、堅決的說道,但由他那閉起的眼睫因這個問題而微微動了幾下,就能看出他的心中並不平靜


    「齊洛這段時間過得也非常不好,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三個月沒聽到的名字,讓安昕辰頓時渾身一顫,握緊的雙拳顫抖不止,強裝的平靜幾乎已經因為傳進耳中的這二個字而潰散成煙。


    「昕辰,如果可以,去見他一麵吧!即使無緣再繼續下去,至少也要好聚好散,跟他把話說清楚之後對你也會比較好,至少不會再被這段情給困住。都交往了那麽多年,你們……」


    「不要!就是這樣,我才不要見他!」


    緊閉的雙眼倏地睜開來,壓抑多時的情緒終於失控,安昕辰激動地吼了出來。


    「我們交往了六年,他的孩子卻已經四歲了!被蒙在鼓裏這麽久,我付出全心得到的是什麽?你要我怎麽平靜麵對他?我已經選擇退出,讓他擁有孩子和家庭還不夠嗎?他到底還想要怎麽樣?這樣子要我怎麽原諒他!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強忍的淚水終於滾滾落下,一顆顆燙在肌膚上,灼燒進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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