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閻王遠遠就看見楚江白坐在大殿裏的身影,膽怯的躲在柱子後麵。


    楚江白看著他的衣角,也裝作沒有發現。


    小麒麟本來想立刻奔到主人麵前,但被這大殿裏彌漫的奇怪氣氛所感染,嚇得悄悄在離小閻王十步遠的範圍內,繞著小閻王躲藏的柱子轉圈。


    良久楚江白苦笑:“過來吧,別躲了。”


    小閻王自柱子後麵探出頭:“啊?咦?”


    楚江白本來等的生氣,也被他逗笑了,站起來走了過去,把小閻王拉過來。


    小麒麟立刻跟了上來。


    楚江白笑笑的:“什麽啊,什麽咦,你怎麽現在才回來?”


    小閻王看看他,確定他的確是不怎麽生氣,才小聲回答:“我在外麵吃了晚飯。”


    “我不是讓你早點回來?”


    “我下次一定早點回來。”


    “雖然你可以偷偷出去,但你出地府終究是與天規不合。”


    “我知道了。”


    楚江白這一天沒看見他,也不舍得說他。


    他聽小閻王說吃過了,就自己吃了晚飯。小閻王抱著小麒麟在邊上和他說話,小麒麟一下下地舔著小閻王的手。


    小閻王想起白天答應劉秀的事,和楚江白商量:“我想帶小麒麟出去一天行麽?”


    小麒麟聽見說到自己,興奮的從小閻王的懷抱裏跳出來,爬到桌子上去。


    楚江白瞪了它一眼,小麒麟為之膽寒,又悄悄的爬回小閻王的懷抱。


    “為什麽要帶它出去?”


    “小麒麟也是從小就陪我住在地府了,我想讓它看看外麵。”


    楚江白皺眉想了一會:“我帶你們一起出去吧。”


    小閻王囁嚅道:“可是它害怕你,會玩的不開心。”


    楚江白望了小麒麟一眼,小麒麟立刻把頭藏在小閻王的懷裏,為自己害怕他提供了最直觀的說明。


    楚江白無奈:“好吧,隻是千萬小心,別讓凡人看見了它。”


    小閻王甚是開心:“我記得了。”俯身過去,在楚江白的臉上親了一口。


    楚江白臉色微紅,連忙岔開話題:“孫悟空那隻臭猴子,不知道在天上過的怎麽樣?”


    “是啊,不知道猴子哥哥開心嗎?晶晶姐很想念他,我也想念他。”


    ***


    第二天小閻王抱著小麒麟離開地府,來到已經熟悉的宮殿。劉秀看見眼前的麒麟,任他見多識廣,也不禁瞠目結舌。


    小麒鱗拿頭上的角頂了他一下。


    “這就是我的小麒麟了,很好看吧!”


    劉秀歎息:“這種神獸,劉秀從未想過此生竟有機會得見。”


    小閻王笑道:“那你很開心了。”


    “當然開心。”


    小閻王把麒麟抱起來給劉秀仔細看。


    “可以讓我抱抱麽?”


    “你沒有仙氣,抱不動的。”


    劉秀輕輕撫摸小麒麟的頭,小麒鱗不高興的左右搖擺,不肯讓他碰到。


    “它很害羞怕生,你還是別摸它了。”


    劉秀收回手:“漫漫,小麒麟可以留在我這裏幾天,讓其他人也看看麽?”


    “不行,會嚇到它。”


    “那離它遠點呢?”


    “不行的。”


    劉秀也不勉強:“不知道它吃不吃人間的東西?”


    “它不挑食。”


    宦官們早已被安排的散開來,劉秀領著小閻王在沒有人的回廊穿梭而行,去自己的寢宮用膳。


    小麒麟還不習慣外麵的陽光,但是對人間的美食情有獨鍾。


    小閻王開心的喂它,對劉秀的好感大增。


    劉秀笑著和他聊天,小閻王能回答的全都告訴了他。


    等到天色漸晚小閻王要告辭,劉秀也不留他,隻是說定了下次來的時間。等小閻王消失在宮殿裏,劉秀獨自坐了一會。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看見小閻王的離開,仍舊有震撼之感。


    屏風後有微微響動。


    “你看明白了麽?”


    屏風後的人回道:“草民看明白了。”


    “他是什麽人?”


    “他的身分草民不敢講。草民若是說出口,便會立刻身死,雖有陛下的福氣庇佑,也無力回天。”


    “他是接引我學習天道之人麽?”


    “他不是,他遇到陛下,並非命裏注定,實是一場偶然。”


    “巫山雲雨,自古便有仙人與凡間帝王結緣。縱然我無仙緣,難道連情緣也沒有?”


    屏風後的人默然良久,沉下聲:“陛下若是求情緣,或有此機會。但陛下需要先尋一人,才能保此情緣。”


    “誰?”


    “青姬。”


    “那是什麽人?”


    “雲漫身邊有守護之士,陛下可依草民之法尋到青姬,將青姬贈予那人,他或可不管陛下之事。”


    “給朕找到她的方法。”


    “陛下可將此物點燃,火星落在何處屋頂,青姬便在其中。”屏風後扔出一個小小圓筒,末端帶著長長的引信。


    劉秀撿起來:“你有這許多稀奇的東西,怎麽不一次拿來給朕?”


    屏風後的人歎息了一聲。


    “雲漫身邊的守護之人是否會傷害朕?”


    “不會,神仙更加不敢行差踏錯。”


    “朕明白了,今夜便派人去找,你也休息去吧。”


    ***


    地府的晚飯小麒麟沒有吃。


    小閻王睡到夜裏,聽見外麵有扒門的聲音。他和楚江白都醒了過來,急忙打開門,小麒麟痛苦的在門外邊打滾。


    小閻王驚駭欲絕,把小麒麟抱起來,顫著聲:“你怎麽了?”


    小麒麟從來沒有生過病,它和小閻王一起長大,在小閻王的心目中就像是親人一樣。


    小麒鱗掙紮著舔小閻王的手,盡量躺在小閻王的懷裏不動,但很快就重新開始打滾。小閻王抱住它不停的抖,求助的望著楚江白。


    楚江白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伸手摸了摸小麒麟的頭,一陣白光將小麒麟包在其中。小閻王忐忑不安的等楚江白開口。


    “它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


    小閻王抱緊小麒鱗,豎起耳朵聽楚江白的判斷。


    楚江白皺眉:“你是不是給它吃了人間的東西?”


    小閻王立刻點了點頭。


    “下次別喂它亂吃東西了,它吃不了人間的食物。”


    “我以前也帶桃子回來給它吃。”


    “它吃不了有煙火氣的東西。”


    “那它有沒有事?”


    “沒事的,過了今天晚上就會好了。”


    “哦。”小閻王害怕極了,這時才能打起精神來把臉上的眼淚擦了擦。


    小麒麟聽說自己沒有事情,也比剛才的狀態精神了一些。


    小閻王不斷的撫摸小麒麟的身體,親吻它的角安撫它。把臉貼在小麒麟的頭上,可憐兮兮的等他的寶貝從痛苦中恢複過來。


    楚江白坐在他身邊,有心要問他去了哪裏,忍了再忍,終於沒有開口。花果山的東西是不可能沾人間煙火的。


    難道雲漫也會欺騙自己?!


    楚江白握緊了手又鬆開,骨節都被自己握得微微作響。


    第二天清早,小麒麟的肚子不再疼了。小閻王把它抱回去,好好的給它鋪了床,老老實實的在邊上守著它。


    這之後小閻王一直沒有再出去過,足足過了一個月,確信小麒麟真的沒有什麽事情了,他才想起答應劉秀很快就去探望他。


    小閻王和楚江白打過招呼,用他原來的方法離開地府去見劉秀。


    劉秀等了一個月也沒有見到他,焦躁難安,但突然看見小閻王出現在大殿裏,心猛的跳了一陣。他做了天下的君王,實在沒有什麽不能唾手可得的,可眼前的人就是那個例外,重新喚起他征服的欲望。


    小閻王萬分歉疚:“前些天沒有來真對不起,我的小麒麟病了,我不放心出來。”


    劉秀疑惑:“病了?”


    小閻王點了點頭:“它不能吃人間的東西,我不知道。”


    劉秀很是關切:“那現在好了麽?”


    “已經好了,不過我以後就不再來你這裏了。”


    劉秀意外至極,追問:“為什麽?”


    “謝謝你對我這麽好,這次小麒麟生病,我仔細想了想,我也不該到人間來的。天規一定有它的理由,我不該隨便違背。”


    劉秀顫聲道:“漫漫!”


    “我不能在人間待太久,不過你將來還會再見到我的。”


    “那是什麽時候?又一個十年麽?”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


    楚江白一路追著小閻王的氣息,跟到了輝煌的皇宮外。宮殿的守衛早被遣開,石階直上,顯露出皇家氣派。


    楚江白邁步欲進大殿,耳畔有人媚聲道:“江白,別來無恙。”


    楚江白聞聲轉過頭去,一陣目眩。


    青姬緩緩邁步,走到他的身邊,抬起一張精致秀麗的臉望著他。身姿娘娜嫵媚,語音清脆婉轉,不是當年的二八佳人又是何人?


    楚江白怔在當地,往事排山倒海的湧來,幾乎將他迎麵擊倒。


    青姬握住他的手,笑道:“江白,是我。”


    這聲“是我”把楚江白從濃重的迷霧中拽了出來,也湧起了新的謎團。


    楚江白冷笑:“是你,你是誰?”


    青姬柔聲道:“妾身是青姬,城外青湖邊遇到你的青姬。”


    楚江白冷言以對:“你已經死了多少年了?莫非你是妖精不成?”


    青姬緩緩跪下,伸手抱住楚江白的腿,委屈道:“妾身不是妖精,卻為妖精所害。”


    楚江白冷哼一聲。


    青姬跪坐在地上,依偎著楚江白的腿。“妾身的表哥是鹿精,妾身為他迷了心誌。楚郎去後,妾身日夜啼哭,惹怒了那個鹿精,便要加害妾身。妾身以死相搏,用一把上古神匕刺中了他,得了他的內丹,雖然因此而精神不滅,卻一樣要受轉世輪回之苦。”


    楚江白本來恨她至深,如今已經有了小閻王,也漸漸忘懷了往事。聽她說的淒涼,他也不願與女子為難,隻是淡漠,“你走吧。”


    青姬抬頭拭淚,哽咽道:“妾身也能轉世,卻總帶著前生的記憶,非仙非人非妖的活著,一直想,還不如魂飛魄散了好。但沒有見到楚郎你,求楚郎你一聲不怪罪,卻不甘心就那樣去了。”


    她起初稱楚江白為江白,幾句話便不露聲色的轉為楚郎。


    “你見我做什麽?”


    青姬抱緊他,聲線顫抖:“若不得楚郎一句原諒,青姬死也不瞑目。”


    楚江白歎息:“過去的事情我早已經忘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楚郎,楚郎,你真的一點也不想看見我了麽?”青姬越說越淒涼。淚珠自她美麗的眼睛一滴滴滑落下去,沿著她花瓣一樣的臉龐滴落在地上。


    楚江白伸手給她擦了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青姬貼著他的膝蓋痛哭,美人落淚,實在風情萬種。


    楚江白狠心推開她,大步向麵前的宮殿邁去。


    青姬淒涼的在背後呼喚:“楚郎,今日相見,青姬的心事已了。既然你要忘記青姬,青姬便為你做這最後一件事。”


    楚江白聞聲回頭。


    青姬重重的向大殿前的柱子奔去,衣袍被帶得飛揚起來,轉瞬便要撞得鮮血四濺。


    楚江白大驚失色,用法力掠過去,擋在了她的前麵。


    這一下撞得楚江白幾乎回不過氣來。


    青姬沒有半分留情,楚江白若不攔,當真就要死在這裏了。


    楚江白無奈歎息:“你又何必這樣?”


    青姬用力過大,微弱的坐倒在地上:“能得楚郎回頭一頭,青姬死而無憾。”


    楚江白攔腰把她抱起來:“你是宮中的什麽人?我送你回去休息,不要多想了。”


    小閻王和劉秀站在大殿門口,兩個人聽見大殿外麵的聲音,一起出來看出了什麽事情。


    劉秀扶住小閻王:“你的臉色很白,怎麽了?”


    小閻王沒有說話,望著楚江白和青姬。


    楚江白看見了他,冷道:“這裏是水簾洞麽?你幾時學會騙人了?”


    小閻王望著他抱青姬的手,臉色白的和霜雪一樣,半晌才道:“她是誰?”


    青姬低聲道:“奴婢是青姬。”


    楚江白吃了一驚,青姬前世最是高傲,現在竟自稱奴婢。


    青姬轉頭望著他,低聲詢問:“這位貴人是你的朋友麽,我有沒有得罪他?”


    楚江白搖了搖頭。


    小閻王回憶青姬這個名字,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已經想起這個女人是誰。望向楚江白,低下頭:“對不起,我騙了你,這裏不是水簾洞。”


    劉秀看他臉色慘白,竟然在這樣暖和的天氣站得搖搖欲墜,知道眼前的兩個人已經傷了雲漫的心,這本是他想要的結果,不知為何,竟覺得一陣心酸。


    劉秀握住小閻王的手,柔聲低語:“漫漫,我現在就可以把這裏改名叫做水簾洞,你見見朋友何必道歉,難道算得了什麽錯麽?”


    楚江白冷嗤:“這話好可笑。”


    “你抱著朕的妃子,難道不可笑?”


    “陛下,這不是楚郎的錯,陛下要處罰便處罰臣妾,臣妾既然與江白重逢,便要和他在一起,是再不能侍候陛下了。”


    “朕怎麽會罰你?朕以柔字治天下,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朕便準你離開。”


    青姬抱住楚江白的脖子:“楚郎。”這聲楚郎一喚,珠淚便滾滾而落。


    楚江白怔在當地。


    “深宮寂寥,青姬本以為會一生白度,想不到現在救青姬逃出生天的,還是楚郎你。”青姬聲音嫋嫋的述說。


    楚江自感覺她在發抖,把她抱得緊些。


    小閻王站在台階上看著他們,他還不知道妒嫉是什麽,心裏奇異的痛讓他承受不了。


    劉秀握住他的手,涼的入骨。


    小閻王森然開口:“放開她。”


    楚江白望向小閻王。小閻王的臉色自雪白中透出一種奇異的青色。


    小閻王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大聲命令:“我說放開她,否則我就殺了她。”


    楚江白冷冽的道:“你敢殺人?”


    “我敢,你再不放開,我立刻就殺了她。”


    青姬緊緊抱住楚江白,彷佛一片大風裏飄零的葉子。


    楚江白不耐:“你胡說什麽!和我回去。”


    小閻王的上空忽然升起一團青色火焰,雖然有火的形狀,散發出來的卻是陰寒之氣。


    楚江白怒喝:“你瘋了!”


    小閻王緩緩抬起手指指向青姬,那團青色的火焰便直撲過去。


    楚江白熟悉他的本領,沒有想到小閻王真的會全力出擊,也有些惱怒。他擋在青姬前麵,仙氣憑本能自行反擊回去,小閻王被他的力量撞得飛進大殿裏。


    楚江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傷了他,看向方才小閻王站立的台階,那裏空空如也。


    劉秀跟進去時,小閻王正吃力的爬起來,捂著胸口,嘴角滲出血跡。


    “漫漫,別衝動!你殺了凡人會有天譴的。”他是真心關心小閻王,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小閻王已經從生命的第一次妒嫉裏恢複過來,身體受到從來沒有過的傷害讓他清醒,低聲向劉秀問:“你的宮殿裏有沒有冰?我受了傷。”


    “有。”他抱起小閻王,向大殿後的通道走過去。


    楚江白忽然出現在他們麵前,“放下他。”


    小閻王衰弱的命令:“滾開。”


    “你說什麽?”


    小閻王用冷漠的語氣回道:“帶著你的青姬滾開,你聽見了麽?”


    “當年一見即別,沒有想到楚兄豐采依舊,我的妃子尚且讓了你,你何必連療傷的時間也不肯給漫漫?”劉秀在兩人之間挑撥著。


    楚江白氣得臉色慘白,一時說不出話來。劉秀是人間帝王,才智過人,並不比他差,這幾句話說的夠狠夠絕。


    “你先回去吧,我的體質與你不同,你留在這裏也幫不到我。”小閻王淡淡說著。


    楚江白看小閻王似乎不再生氣了,想要再說點什麽來和他解釋。


    “對不起,是我失態了。眾生多苦,青姬不易,你想怎麽樣便怎麽樣好了。”小閻王臉上的青色已完全退了下去,對楚江白也沒有從前的親密神態。


    楚江白心裏一陣的寒冷,小閻王將自己也看做眾生了麽?


    小閻王為青姬發脾氣,楚江白覺得是無理取鬧。


    小閻王不再計較青姬,楚江白頓感絕望和茫然。


    小閻王說喜歡就是喜歡,說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他不再依戀自己了麽?


    劉秀抱著小閻王,從他的麵前繞過去。


    大內的冰窖儲冰很多,小閻王坐在冰塊上麵,施法念了封門咒。劉秀裹著貂裘陪他待在冰窖裏。


    小閻王盤膝坐了一會,臉色始終慘白,沒有什麽變化,精神看起來比剛才梢好了一些。他歎了口氣,睜開眼睛對劉秀道:“青姬是從哪裏來的?”


    “青姬是我的妃子,住在皇宮裏。”


    小閻王沉吟了一會,歎息:“凡人喜歡問天機,從中取巧,其實問與不問,也改變不了什麽,變的這一時,總要你用那一時來償還。泄漏天機卻是大過錯。”


    劉秀望著小閻王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種寶相莊嚴之感。小閻王不再是天真的雲漫,而是神祗,至高無上慈悲為懷的神。


    “我與楚江白另有緣法,與你也有,卻沒有那樣深了。”


    “如果你明白一切了,你應該知道,我隻能找來青姬,卻不能讓楚江白去抱她。”


    小閻王又微微歎息:“你說的對,看來他曆了塵劫後,終究不再是九天之上時的他了。”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像是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了最深處。


    劉秀急道:“漫漫,你不要走。是的,我知道你是神仙後我有貪心,可我想了你十年,這十年裏我並不知道你是神仙。”


    小閻王微笑:“我不走的,我現在還走不了。”


    劉秀稍微放心一些,在心裏考慮該和雲漫說什麽。


    小閻王看劉秀抵不住冷意:“你去那邊的屋子烤烤火吧,這裏太冷,你受不了。”


    冰窖是地下宮殿的一部分,房間頗多,並沒有都用來貯存冰塊。


    劉秀搖了搖頭,不願離開這裏。


    “我心裏很亂,你雖然知道我是神仙,但神仙之中也有很多的不同,你若真知道了我的身分,隻怕連見到我都不願意。”


    “就算你是閻王,我也願意看見你。”


    小閻王聞言笑了一下,過一會:“神仙有許多,有些是不準有七情六欲,有些卻可以成婚。我並不知道這些規矩是從何時起訂下的,也不知道它們訂立的準則是什麽。”


    劉秀笑道:“我知道,土地公與土地婆便可以成婚。”


    他看小閻王這樣傷心,心底終究是內疚更多,盡可能憑自己知道的內容陪小閻王聊天,希望可以哄他開心些。


    “是的,他們可以。”


    他說完這一句話後,凝神思索。劉秀也不打擾他。


    良久小閻王微微歎息了一聲,接著道:“我也可以的,並沒有什麽規矩約束我這方麵的事情。”


    劉秀不知道他要說什麽,默默的聽下去。


    “母後曾經說過,我命裏有孽緣,或者是緣分,或者是劫數。在我的臥室後麵,是往日大殿,如果我的本領高了,就可以在那裏看到我的前世。”


    劉秀柔聲道:“你也有前世麽?”


    小閻王點了點頭:“是的,我也有前世。”


    “你看到了麽?”


    小閻王搖頭:“我沒有看到。我很喜歡我的小麒麟,喜歡我身邊的人,對我前世的緣分並不很在意。”


    他想繼續向下說,眼淚卻倏地流了出來,落在冰塊上,化作了冰冷的珠子。


    劉秀看著他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心中酸楚:“漫漫,要麽你出去和他說清楚,青姬怎麽及得上你!”


    “不用了。其實傷到我的不是他。我的心慌張了,仙氣就會不能護體。如果我動了妄念,會形神俱滅的。”


    劉秀聽他為楚江白開脫,心中一痛,沉下聲:“什麽叫動了妄念?”


    “我不能記恨,不能有嗔妒。”


    劉秀感到痛心:“漫漫,青姬是我找來的。”


    小閻王微微咳嗽了一下,待緩過氣來:“不關你的事情,我問過他的。我以為他會隻喜歡我,可他還是會去抱別人,我真……”


    劉秀伸手給他擦眼淚,小閻王勉強笑了笑。


    “漫漫,你的傷重不重?你隻需要冰麽?”


    “不重,兩、三天就會好的,是的,我隻需要寒冷的東西。”


    劉秀聽到他說隻需要寒冷的東西,語氣中也沒什麽特別的,偏偏就覺得難過非常。


    小閻王合著眼睛躺了下去,低低說著:“我困了。”


    睡在冰塊上,那該有多冷。


    劉秀把狐裘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小閻王受驚似的睜開眼睛推拒:“不,我不要。”


    “我去那邊屋子烤火了,你先蓋著吧。漫漫,別生我的氣。我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


    小閻王強笑了一下:“和你無關,早明白比晚明白好。”


    “也許楚江白已經不喜歡青姬了。”


    小閻王黯然道:“他喜歡的,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他喜歡青姬,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和我在一起,也許隻不過覺得我是該屬於他的明珠。”


    劉秀離開這間貯藏冰塊的主窖,心裏重得幾乎連腳步也邁不動。這邊是看守冰窖人的住所。他忽然要來,床鋪擺設都換了新的。


    劉秀翻來覆去睡不著,夜裏想,如果自己是楚江白會怎麽樣?自己一定會立刻拋下青姬,來守著雲漫。


    雲漫的心太聰明了,他也明白這點。楚江白沒有立刻來,心裏終究還是有別人的位置,所以雲漫把門封死,不再給楚江白返回來找他的機會。


    劉秀聽爐火的劈啪聲響,想著睡在冰上的雲漫。他記得雲漫是喜歡溫暖的,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捧著一杯熱茶,聽自己講人間的趣事,他是那麽迷戀溫暖的感覺,卻需要用寒冷來維持生命。


    這裏離雲漫的位置已經隔了長長的通道,劉秀總感覺像是聽見他的哭聲。他坐了起來,凝神細聽,卻又聽不清楚了。


    劉秀猶豫了一會,穿好衣服,去冰窖那邊看雲漫。


    走的近了,哭聲也清晰了一些。


    雲漫的聲音動聽,劉秀曾經形容是清耳悅心,最願意聽他說話,現在聽他哭泣,聲音雖然和從前一樣動人,卻摧傷五內,讓人不忍聽聞。


    劉秀推開門,小閻王伏在冰塊上,肩頭微微聳動。


    劉秀坐在他身邊,從袖子裏取出絲巾遞給他。


    小閻王抬起頭,花瓣一樣的臉上全是淚珠,睫毛濕漉漉的。劉秀看他不接,給他把眼淚擦了。


    小閻王低聲:“謝謝你。”


    劉秀一把把他抱了起來,緊緊的收在懷裏,大聲道:“你怎麽知道和我的緣分沒有和他的深!你自己沒有看過你的前世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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