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茉等了幾天,果然等到了父親來找她。她麵無表情地站在門邊,看著父親。


    “小、小茉……”


    褚興盛站在她的住處門口,正想開口講話,看到她身後的席火,表情似乎很意外,整個人畏縮了一下。


    “您好。”席火高大的身子立在褚茉身後,就像是褚茉的屏障靠山一樣。


    褚興盛縮著膀子點點頭。


    褚茉看著父親,覺得眼眶一陣發熱。


    才幾天沒見,怎麽父親看起來像是比上次更瘦、更蠟黃了?


    想起父親可能做的事,她努力硬起心腸,收起對父親的同情心,下讓自己的情緒顯得太過激動。


    依照過去兩、三年來的經驗,隻要她流露出心軟的表情,就等子給了父親勒索她的籌碼。


    “進來說話吧。”她讓了讓身子,將門板推得更開。


    褚興盛默默地走進去,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席火對褚茉說道:“我到廚房的後陽台抽煙,有事叫我。”


    對於席火將客廳讓給她和父親私下談話的體貼,褚茉漾起感激的笑容。


    席火安撫的握了握她的手,對她父親點點頭後,走進廚房去。


    褚茉走到客廳,在父親對麵的位置坐下來。


    “你找我……是需要錢嗎?你應該知道,我的店剛被燒掉,沒錢能給你了。”


    “我知道……”褚興盛微微點了一下頭。


    褚茉深吸一口氣,直接問出一直像根刺一般卡在她胸口、害她無法安眠的疑問。“爸,是你放的火嗎?”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我!”褚興盛露出驚愕萬分的表情,不斷地對她搖頭不否認。


    “那為什麽火災那夜,你會出現在那裏?”褚茉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我……我是……我那天沒走遠,所以……”褚興盛說到一半,察覺出她的不信任,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情,沒再說下去。


    褚茉神色複雜地看著父親。


    褚興盛歎了一口氣。“這幾年,我讓你很失望,對不對?”


    褚茉沒說話,隻是將臉轉向一邊去。


    “小茉,我很抱歉……對不起……我沒用,不是個盡責的好爸爸,做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債,全讓你一個人扛……”


    “別再說了,就當我還你養育之恩。”她垂下眼,不想聽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我……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保險金的事……”


    “什麽保險金?”褚茉倏地抬起頭來,臉色一瞬間變得死白。


    “我、我想……你的店燒掉了,我、我……”褚興盛的聲音忽然哽了一下。“……反正,不久後你會得到一筆保險金,拿到保險金後,你可以——”


    “保險金?原來你這次不跟我拿錢,是為了店麵火災後的保險理賠嗎?”沒等父親說完,褚茉臉色一變,突然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瞪著父親。


    “火災?不、不是……我是說……”褚興盛愣了一下,也馬上站起來。


    “原來你知道心怡姐有為店麵加保一百多萬的火險,所以才會放火燒了店?拿到保險金之後又如何?縱火是公共危險罪,要被提起公訴坐牢的啊!”她既傷心又絕望,死命握著拳頭對父親激動地喊道。


    “小茉!小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會去燒你的店……”


    “你都曾經想偷偷賣掉我的店了,我要怎麽相信你不會動歪腦筋到店麵的火險保險金?”


    “小茉,怎麽了?”聽到了她的喊叫聲,席火立即從廚房的後陽台奔了進來,眼神在他們父女之間來回看著,關切地問道。


    褚茉回身埋進席火的懷裏,崩潰的無聲痛哭。


    “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放的火,真的……”褚興盛有些激動地否認道,腳步漸漸往門口移動。


    席火抬頭看他,眉頭蹙了起來。


    褚興盛像是害怕極了他的視線,忽然轉身就往門口衝去。


    當他要開門時,褚茉轉過身來,奔上前去拉住父親。


    “爸,說清楚!說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這麽狠心,為了錢就要斷了我的生路?”她滿臉淚痕地問道。


    “不是、不是……”褚興盛露出異常挫敗的表情,用力地甩開她的手,拉開門,就要往門外衝去。


    “爸——”褚茉跟著追了上去。


    褚茉的住處是一般的公寓,門外就是狹窄的樓梯口,他們在樓梯口拉扯,席火十分擔心,也趕快跟了上去。


    “不是我放的火!你放開、放開——”褚父叫道。


    “爸,你不要逃避,告訴我實話!”褚茉緊緊拉著父親的手臂,怎麽也不肯放開。


    席火臉色難看,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拉住情緒失控的褚家父女。


    接著,不知是怎麽拉扯的,在一瞬間就發生了意外。沒有人能拉住身形晃向樓梯口的褚茉,席火和褚茉的父親,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她重重地摔下樓梯!


    “小茉!”席火撕心裂肺的驚恐叫喊聲,在樓梯間裏不斷回蕩。


    褚茉的父親則是傻了,軟軟地跪坐到地上……


    褚茉在渾身難忍的疼痛中醒來。


    睜眼望見一片白的牆壁和天花板,鼻尖聞到濃濃藥味,她很快就辨認出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在門口打手機不斷聯係的席火,一發現她的動靜,立即切斷手機,跑到她身邊來。


    “小茉,你醒了?”席火摸摸她的臉,滿眼的關切與心疼。


    她張開口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幹痛得像火在燒一樣,發不出聲音。


    “想不想喝水?”


    她點點頭。


    席火倒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讓她喝下去。


    喝了水後,她想抬頭看看自己的傷勢,身子卻沉得無法挪動。


    席火輕輕壓下她的身子,主動說明她的狀況。


    “你的左手臂輕微骨折,頭部後側受到撞擊,有些腦震蕩,還有一些挫傷。醫生說休養一陣子就會好了,沒有其它太大的傷害。”


    “我爸呢?”褚茉點點頭後,沙啞地問道。


    “呃……他很好。”席火猶豫了一下。


    “他是不是走了?”她的語氣充滿失望。


    席火馬上否認。“沒有!你出事之後,他一直待在你身邊沒有離開。他……非常關心你。”


    褚茉沒有說話,眼中漸漸浮出淚光。“他現在在哪裏?”


    席火看著她好一會兒,斟酌著要如何開口,表情顯得十分猶豫。“小茉……那個,你父親的事……”


    “怎麽了?”褚茉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那個……”席火抓抓頭,心中暗暗罵了好幾句沒有修飾的髒話,清了清喉嚨。“那個,警方剛剛打電話來,說抓到縱火犯了。”


    “是誰?”褚茉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縱火犯不是你父親,是討債公司裏的兩個小弟。警方認為那個討債公司有可能涉及不法暴力組織,要深入追查。”


    “是嗎……不是爸爸……不是爸爸做的……”褚茉一聽,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情緒開始激動,呼吸急促了起來。


    “別激動。”他握緊她的手,親吻著她的臉頰。


    “我、我想見我爸爸,跟他說對不起……”她拉開被子想下床。


    席火趕忙壓著她。“你不要隨意下床,醫生說你腦震蕩的狀況還要再觀察一陣子。”


    “可是,我跟他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甚至懷疑是他放火燒了店麵,想要我把火險的保險金給他,他一定很傷心……我要跟他道歉……”她眼眶含淚地說道。


    “小茉,你爸爸不會介意的。你先放心養傷,等傷好點了,我再陪你去探望你爸爸。”


    “可是……”她十分猶豫,沒注意他用了“探望”這個不太尋常的字眼。


    “放心,你爸爸現在沒事,而且我保證,你爸爸一點也不會怪你的。”席火語氣十分堅定地說道。


    “是嗎?”她還是十分的難過。


    他彎身,吻了吻她的唇。


    親吻之後,她靜了下來,張大眼望著他,像個迷路的孩子,等著他指引她要怎麽走才好。


    席火握著她的手,用大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背,露出有些心不在焉的沉思表情。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她搖搖被他握著的手。


    “你怎麽知道?”他回神一愣。


    “雖然你長了一張壞人臉,但又不是戴了麵具,怎麽會看不到你的喜怒表情?你的臉上就明明白白地刻了四個大字——‘我很煩惱’。”她笑著抬起沒有包石膏的右手,在他臉上比了四個角落。


    席火瞪大眼,下意識地抬手揉臉,惹來她一陣笑。


    “有什麽事情,你說吧。反正我都經曆過討債公司燒掉我店麵的事了,還有什麽不能承受的?”


    席火沒有立即回話,一反常態地輕蹙著眉頭,望著她的神色十分複雜。


    “別擺這種憂鬱小生的臉,你不適合走這條路線。”她取笑道。


    過了一會兒,席火歎了一口氣,對她笑道:“等你好些了,我再跟你說,現在你先乖乖養傷吧。”


    “嗯。”她柔順地點點頭。


    “醒來就說了這麽多的話,還一度情緒激動,因此撐了幾分鍾後,褚茉便因強烈的倦意襲來,昏昏然的又睡了過去。


    席火坐在床邊,眉頭攬得死緊,望著她的表情,顯得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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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火抓著水果刀,一邊小蘋果,一邊喃喃罵道:“真是香蕉個拔辣!誰規定照顧病人都要削蘋果的?”


    “你對著一顆蘋果,念什麽香蕉、芭樂?”


    “沒有啦!喏,削好了,吃吧。”


    “……你是不是偷啃了好幾口?”褚茉瞪著被削成不規則橄欖球狀的蘋果。


    “你從頭到尾看著我削的,我哪有偷吃?”他沒好氣地說道。


    “你削太久了,我中間一度睡著過,沒有從頭看到尾。”


    “……嫌我削得難看?不吃拉倒!”席火一惱,作勢要將手收回來。


    不等他收回去,褚茉趕緊將削得快隻剩果核的蘋果搶過來,送到唇邊咬一大口。“嗯,好甜喔!”她的唇邊漾出嬌甜的笑意。


    席火不太高興地低哼一聲。


    “別氣了,我開玩笑的啦!我隻是很驚訝,你這雙彈琴那麽靈活的手,竟然不會握水果刀。”她對他笑道。


    “我又沒有機會削水果給人吃過。”席火臉一紅,粗聲地說。


    “謝謝你。”褚茉聽了,露出感動得不得了的表情。


    “謝、謝什麽?”席火的臉變得更紅了,不太好意思接受她的謝意。


    兩人沒開口,病房裏陷入一陣靜默,房裏隻有她“哢嗞哢嗞”的咬蘋果的聲音。


    雖然一片安靜,沒人說話,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是平和、自然,而且溫柔的,沒有任何不自在的尷尬感覺。


    褚茉吃著香甜的蘋果,心裏也一片甜滋滋。


    自從兩年前父親因為生意失敗,不敢麵對大筆債務而選擇逃跑之後,她就從被嬌寵、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被迫一夜長大,堅強而且勇敢地麵對父親債務所帶來的巨大生活壓力。


    但在心裏,她時常覺得好累,希望能放下重擔喘一口氣,甚至有個肩膀讓她靠一下。


    席火這些日子在身邊陪著她、照顧著她,告訴她安心不要怕,讓她的整顆心迅速地柔軟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漸漸的越沉、越深、越濃,甚至開始有種無法自拔的感受。


    也許可能是因為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刻,闖進她的心囚,才會使得她一向小心翼翼的感情放這麽重。


    但她越來越喜歡他是事實,他對她的喜歡和疼愛也不容置疑,隻是,大概在病床上躺久了,太過無聊,她竟然開始擔心,他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脆弱到不堪一擊?


    拿著啃淨的果核,她低低歎了一口氣。


    最近她實在太過多愁善感,竟然出現對愛情患得患失的症狀反應了……


    “怎麽了?歎什麽氣?”席火主動接過她手中的果核丟掉,並用濕毛巾擦淨她的右手手指。


    他這些天幾乎日夜不分地住在醫院裏照顧她,結果漸漸給他抓到了照顧病人的心得來,為她打理一切生活細節的動作,也越來越熟練了。


    “我在擔心,我會越來越愛你啊!如果將來變得太愛你了,不能和你分開了,那該怎麽辦?”她的眼睫一垂,露出煩惱的表情。


    聽見她主動地對他吐露近似表白的話,席火露出樂得快要飛上天的表情。


    “那很好啊!我們就不要分開,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他嘿嘿地傻笑著。


    看他笑眯了眼,她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家夥,還真是超級樂觀的天然動物性格,少了一根煩惱筋。”


    “什麽天然動物?難道還有人造動物嗎?”席火直覺地問道。


    “天然的意思,就是天生的。”褚茉眨眨眼解釋。


    “喔。”席火點點頭,過了一會兒才會意過來。“等一下,你是在說我天生就像動物嗎?”


    “唷,變聰明了?”


    “馬的!你耍老子啊?”


    “什麽老子?你又不是我爸爸!”她的小臉一沉。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別生氣,我的口頭禪一時還沒辦法全部改過來啦!”他抓抓頭,有些傻氣地嘿嘿一笑,馬上跟她道歉。


    他知道她不愛聽髒話,加上他也曾發過毒誓不再講髒話,所以這段時間的說話方式就慢慢改過來了,但偶爾還定會有一、兩個“發語詞”,很順口地就會溜了出來。


    “提到父親,褚茉的神情黯淡了下來。


    一我爸現在不知道在哪裏?有沒有東西吃?是不是睡在街頭?最近天氣不太好,我爸又不太會照顧自己,我很怕他會生病。上回見了他兩次,我老是覺得他變得好瘦、好老,健康好像出了什麽問題……”她難過地說。


    席火聽著她近乎自責的喃喃話語,掙紮猶豫的表情又出現在他臉上。


    “小茉……你爸爸……”他有些艱澀地開口,覺得腦子裏有正反兩股力量在打架,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她父親的事。


    腦袋裏一邊在喊——告訴她、告訴她、告訴她……


    另一邊則在大喊——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鬧得他腦袋都快炸掉了。


    “席火,你不是說知道他在哪裏嗎?”她問道。


    “是啊……”席火捧著腦袋回答。


    “那你可以帶我去看看我爸爸嗎?”


    “等你左手上的石膏打掉後,我就帶你去看你父親。”唉,說不出口啊!


    “那還要三天耶……”


    “那就再等三天。”他露出沒得商量的表情,心裏卻有些焦慮地暗暗盤算著;三天後,要怎麽開口告訴她實情……


    褚萊鼓起雙頰,對他有些無可奈何,但誰教自己目前算是暫時性的障殘狀態,就算想逼他怎樣,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就隻好聽他的話,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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