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左大用縱馬追上抱著孩子奔跑的婦人,獰笑道:「美人兒,可別再跑了。要是摔壞了你們母子,我可要心疼的。」


    那美貌的少婦驚叫一聲,向另一方向跑去,卻被圍上來的幾個人困在狹小的範圍內。


    左大用跳下馬來,在這少婦的腿上用力地踹了一腳,少婦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仍不忘舉高孩子。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顛簸中大哭,狼狽爬起來的少婦急忙哄著他。


    左大用的手下喊:「少爺,我看這小兔崽子是餓了,不如讓張夫人先給他喂喂奶。」


    這句話說完,眾人一起淫笑。


    左大用大笑,「好,少爺我從來不是看見好菜自己享用的人。」轉頭對那少婦道:「聽見沒有,還不喂,難道要少爺幫妳?」


    那少婦雙眼噴火,咬牙道:「我……我和你拚了。」將孩子放在身邊地下,撲向左大用的懷裏。


    左大用也練過兩天武,看她來勢不對,往邊上閃躲,一腳踢飛了這少婦手中的匕首。臉上肌肉一陣抽搐,怒道:「媽的,賤貨,給臉不要臉。少爺先捏死妳這賤種兒子,再慢慢收拾妳。」


    他手下都跟著他惡事做盡,嬉笑著攔住那少婦。看著左大用把孩子抱起來,粗壯的手往孩子的頸項中握了下去。


    一切在瞬間停止!


    晴朗的天空忽然落下雨滴,雨滴懸浮在空中,就在左大用的麵前緩緩地飄落,落在左大用的手臂上。


    左大用猛地鬆開手,跪倒在地上嘶吼:「饒命啊!饒命啊!」


    孩子因為他的鬆開急速下落,被一雙溫暖的手穩穩地抱在懷裏。抱孩子的青年相貌俊秀,舉止優雅斯文。


    左大用這些平素橫行鄉裏的爪牙沒有一個人敢動。他們都知道這裏已經是荒郊,附近原本是沒有人的,眼前這人卻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出現在這裏。


    左大用是崆峒派年輕一代的弟子,也算行走過江湖。在看見那粒雨滴時,已經知道他遇到了誰。爬過去不住磕頭,「饒命啊,樓主饒命。」


    寒青笑,「我不是樓主。」把手中哄好的孩子交還到那婦人手裏,悠閑道:「聽說這方圓百裏凡是相貌過得去的女子,便沒有一個幸免的。你倒真有閑心。」


    左大用聽他說不是他自己最畏懼的那個人,站了起來,「這位公子,咱們素不相識,何必多管閑事呢?」


    寒青笑著問:「你剛才為什麽叫我樓主?」


    他這話問得大有門道,江湖中人做事有喜歡留名的,也有厭煩別人知道的。


    左大用不知道他是哪種,卻不敢不答,顫聲道:「因為公子用的暗器,是雲外小樓獨有之物,名叫落雨,傳說天下隻有一人能用此物,便是……便是……」


    他說到這裏,隱隱覺得不妙,手臂處微微的涼意已經滲透開來,漸漸麻痹了半邊身子。麵前這人縱然不是雲外小樓的主人,也必然與雲外小樓大有關聯。


    寒青點頭,「你也算有見識了。原本天下隻有一人會用,如今卻是兩個了。」


    他笑道:「你死在落雨下,也算是福氣。我這落雨與樓主用的又不一樣了,會讓你先麻後痛,再麻再痛,一盞茶的工夫你便再也說不出話,也叫不出聲音來,卻要痛足七天才死。」


    他歎了一口氣,「這是我在學用毒的時候無意中配成的,縱然是樓主也解不了。用在你身上,算是對得起那些被你糟蹋的女子了。」


    左大用手下眾多,聽著他徐徐開口,竟沒有一個敢上前的。


    寒青轉頭看向他們,輕輕彈了彈手指,每個人都覺得頸上涼了一涼。


    寒青問:「你們害怕麽?」


    聽不見回複,隻有一片牙齒打戰的聲音。


    寒青道:「我最恨別人欺負弱女子。你們想想逼死了多少女孩子,就該知道自己死得不冤枉。」


    寒青扶起地上那少婦,拿了一張銀票塞給她。少婦本以為孩子死定了,她也絕不能活,如今死裏逃生,一時倒愣住了,抓住寒青的手,不住地顫抖。


    寒青耐心地安慰她,看她緩得差不多了,對她道:「妳快走吧,一會這裏就難看了。」


    那少婦回頭看了左大用一眼,忽然走過去在左大用的腰裏摸出匕首,向左大用的心口重重地刺下去。對寒青拜了一拜,轉身走了。


    寒青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勇氣,親自手刃敵人,十分意外。看她走遠了,吹了一聲口哨。遠處有低低的咆哮聲,刷地竄出一隻斑斕的猛虎。


    寒青摸摸牠的大頭,「聽雨發現我們趁他壽筵溜出來,不知道會不會發脾氣。」


    有人柔聲回答:「不會,他隻是好奇你出來要做什麽。」


    樹木的陰影裏走出來一個青年,對寒青微微笑了一下。


    寒青輕輕吐了下舌頭,走過去抱住他的腰身,「你怎麽在這裏?」這句話說完,已經完全沒有被捉住的尷尬了。


    任聽雨笑道:「你出來就出來,還帶著牠,身邊有這樣的龐然大物,我想不知道你在哪裏都辦不到。」


    寒青伸手指在小白的頭上彈了一下,斥責牠:「聽見沒有?你這笨蛋連累了我。」


    老虎耷拉著頭,在他腿上蹭了一蹭,像是真的在認錯一樣。


    任聽雨攬住他的肩,「你為什麽偷跑出來?」


    寒青噘嘴,「我厭煩了,雲外小樓那麽多人,見得我都頭疼。」


    任聽雨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寒青看他沉默,歉然開口:「對不起,我知道這種事情一年也隻有一次。」


    任聽雨微微歎息了一聲,半晌道:「你不喜歡在山上住,那我們就尋一處水秀的地方搭建房屋。」


    寒青搖頭,「不是,天下哪裏會有比雲外小樓更美的地方。」


    他們在夜色裏走了一段路,小白悄無聲息地跟在兩個人身後。任聽雨和他轉了幾處街道,來到一座院落前。


    任聽雨輕輕按一種規律拍了拍門環,大門很快打開,出來的人明顯看得出才把衣服穿上。


    為首的人隻知道來的是小樓中人,卻沒有想到是樓主親臨,急忙跪下道:「屬下不知道是樓主,屬下……」


    任聽雨擺手,「快起來吧,也別去叫祈雲,明天早上再告訴他不遲。」


    雖然是夜半醒來,這些人做事卻極利落。收拾房間,換新被褥、窗簾,燒水供洗漱,件件有條不紊地做下來,還切了一盆肉給寒青喂老虎。


    寒青壓在小白身上,把手裏的肉一塊塊喂給牠。然後回去屋內,浴桶裏的水還是溫的,他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開心地跳跳進去,痛快的洗了一番。換了邊上掛著的新衣。


    任聽雨像是睡著了,桌上的燈光映著他俊秀的麵容。寒青在他壽筵那天不辭而別,他竟然始終什麽都沒說,寒青越發覺得抱歉,悄悄在他身邊躺下,把燈吹熄了。


    月光朦朧,寒青睡不著,坐了起來。任聽雨的頭發散落在枕上,寒青隨手把被給他蓋得嚴些。


    任聽雨睜開眼睛便是雲外小樓的主人,合上眼睛時卻顯得文弱,薄被裹在他身上,分外有些惹人憐惜的味道。


    寒青伸手摸了摸他長長的睫毛,笑了一下,跳下床去,心道這就是人不可貌相的活例子。他去摸摸茶壺,還是熱的,自己倒一杯喝了。


    平時他帶著小白,都是白天休息,傍晚才出來。日夜顛倒地折騰了半個月,夜裏精神的不得了,半點睡意也沒有。


    寒青想起他的目標,低低嘟囔了一聲,考慮不帶小白,獨自一人出關算了。當年宋塵悄悄走了,寒青始終不明白兄長為什麽那樣絕情。


    慕紫嘲笑他,說世上哪有永遠被弟弟纏著不放的哥哥,就算再好的耐性也會厭煩。寒青回想起他在崖邊喊宋塵,宋塵卻不肯回頭,不得不認同慕紫的話。然而在心底對這個兄長卻始終是思念的。


    任聽雨和慕紫不同,任聽雨隻說宋塵有他的事情。


    寒青得任聽雨親自教導,進境一日千裏,最近一年已經可以將內力與招式融會貫通,自保無礙,決定親自去塞外找兄長問個明白。問問宋塵為什麽每封信都寫得那麽簡單,為什麽不回中原來看他。


    任聽雨一向起的早,洗漱回來看寒青還在睡,獨自去了院子裏。小白看見他,撒嬌地過來蹭蹭。


    任聽雨坐在石凳上,輕輕摩挲小白的頭頸,小白討好地舔他的手心,往常任聽雨總會寵愛地拍拍牠,今天卻站起來歎了口氣,向大廳那邊走去。


    小白跟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邁著腳掌,牠好多天沒看見任聽雨了,不明白主人為什麽不開心。


    這裏的分壇主祁雲已經知道樓主親臨,在大廳裏等得有一會了。看見任聽雨進來,急忙跪下去行禮。


    任聽雨點了點頭,讓他起來。


    祁雲恭敬道:「樓主深夜來此,屬下未能及時請安問候,真讓屬下汗顏。」


    任聽雨道:「無妨,是我讓他們別去吵你的。」


    「樓主有什麽吩咐,屬下這就去辦。」


    「去準備兩輛馬車,我三日後要出關。通知塞外的分壇接應。」


    「樓主從未去過西域,為何會忽然前往?祁雲真是胡塗,竟然事先不知道半點消息。」


    「沒什麽要緊事,我自己都是臨時才決定的,你又怎麽會聽到消息。」


    「塞外黃沙萬裏,還好這幾年商路越發繁華,沿途都有我們雲外小樓的布置。」


    祈雲看了這大老虎一眼道:「樓主是否要帶著牠同行?」


    任聽雨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既然寒青喜歡,那便帶著就是。


    祁雲行了禮退下去。


    過不多時,飯菜陸續送上。任聽雨留了祁雲,又派人去請寒青過來。


    寒青走進來時麵容上閃著一層光彩,祁雲忙站起來作揖,寒青還了一禮。


    寒青好多天沒好好吃過飯,坐下來開心地吃了一會。祁雲當然知道樓主和他是什麽關係,很快就告辭去準備任聽雨交代的事物。


    等到屋子裏沒有其它人了,寒青問他:「你下山隻是為找我麽?」


    任聽雨道:「不是。」


    寒青感覺到他的不悅,給他夾了菜在碗裏,任聽雨漫不經心地咽了下去。寒青的討好永遠都能換到任聽雨的開心,可今天竟然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任聽雨從來沒有和他發過脾氣,兩個人最不開心的時候,也就是現在這樣罷了。


    寒青沒想到任聽雨會對他溜出來這麽不快,湊過去解釋:「聽雨,我……」


    任聽雨截口道:「你要去塞外,我已經吩咐人準備了。」


    寒青沒有問任聽雨怎麽知道他要做什麽,坐在任聽雨身邊,「我覺得你事情很忙,才想自己去的。」


    任聽雨道:「哦。」


    寒青望著他的眼睛,「我隻是想去看看哥哥在幹什麽,為什麽一直留在西域不回來。」


    任聽雨不忍心再怪他,點了點頭。


    ***


    祁雲辦事極利落,三天內已置辦好一切出關必需之物。寒青從來沒去過塞外,自然也想不到需要這麽繁雜。還有一輛馬車是專門用來拉小白的。


    祁雲對寒青勸說:「公子不知道,此去西域遍地黃沙,雖然沿途有綠洲客棧,老虎的腳掌也受不了。」


    祁雲頓了一頓:「樓主說這隻老虎是公子的心愛之物,所以一定要帶著同行。依屬下看,不如暫留在屬下這裏更好,否則無論怎樣,路上也會令牠受苦。」


    任聽雨對寒青極盡縱容,祁雲覺得帶著隻老虎出關實在太過麻煩,私下找寒青商量。


    寒青不舍得丟下小白,但也不舍得讓牠在沙漠裏受苦,想了想:「那就辛苦祁壇主了。」


    他摸了摸小白的頭,「你就留在這裏,我很快就回來了。」


    任聽雨與寒青坐上馬車,寒青回頭張望。小白追在馬車後麵跑了一段,寒青擺手讓牠不要追了。


    任聽雨問:「怎麽你不帶著牠了?」


    寒青歉疚,「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任聽雨笑了一下,對寒青道:「過了這三天,我們要在馬車裏住了,你還想做什麽,都在這三天做好。」


    寒青搖頭:「我沒什麽事情。」


    他躺下把宋塵的信從懷裏掏出來,「我哥真沒意思,每次來信都這樣短。」


    任聽雨沒有做聲。寒青躺在他的腿上,「聽雨,你不願意聽我提起我哥哥,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麽。」


    任聽雨輕撫他的頭發,微微搖了搖頭。寒青和他在一起日子久了,知道他既然搖頭,就是絕不會說的,也不再問。


    慕紫已經先在關口等候了,與任聽雨、寒青會合後,他們的車馬開始進入茫茫草原。隨著行程的深入,任聽雨的話越來越少,漸漸不再開口。


    任聽雨自生下來,過得便是金尊玉貴的生活,到了沙漠之中,卻比寒青與慕紫能吃苦。慕紫有時悄悄抱怨沿途風霜,盼著滿目黃沙的日子快些過去。


    等到雲外小樓的屬下來回稟,還有兩天就可進入西域重鎮時,真是人人鬆了一口氣。寒青夜裏興奮得睡不著,任聽雨陪他在外麵生了火看星星。


    寒青看他神情寥落,握住他的手,「聽雨,你有什麽不開心,都說給我聽聽好不好?」


    任聽雨淡然道:「我想念我的母親,我十一歲那年她過世了,沒想到時間這樣快,離她走那天又是十一年了。我義父說,世上的人,總是你看重的那個留不住。」


    寒青聽得淒楚,安慰他:「我的母親也沒有了,我們兩個好好的在一起,那也很好了。」


    任聽雨微微笑了一下,躺在身後的黃沙上。


    有一隻美麗驕橫的小豹子,對所有人都不屑搭理,隻對你一個人溫柔,誰都會覺得心醉,盼望這樣的時光永遠不會失去。


    寒青撥拉麵前的篝火,回頭去看任聽雨。任聽雨好像睡著了,枕著他自己的手臂,晚風吹動他的衣襬。


    寒青在篝火裏拔了一根細細的樹枝出來,吹熄了放在手裏。他們明天就要進入城鎮的範圍,今夜將所有的木材都點燃,度過了最溫暖的一夜。


    寒青耐心地等手裏的樹枝冷卻了,又摸了摸,確定不燙手之後,悄悄地爬到任聽雨身邊去。他先計劃了一下布局,輕輕在任聽雨的額頭上畫了一隻老虎。


    寒青落筆極輕,看任聽雨果然沒醒,大是得意,隻是因為不敢用力,稍沾即走,這老虎畫得也十分的淺淡。


    寒青將那樹枝扔了,躺在任聽雨身邊,看滿天的星辰。


    任聽雨翻身壓住他,笑著睜開眼睛:「你畫了什麽,一隻老虎。」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寒青早知道任聽雨的功夫不知高他多少倍,也不覺得氣餒。抱住任聽雨的腰,和他在沙丘上打滾。


    兩個人骨碌了幾圈,弄得滿身都是沙子。寒青從來沒有見過任聽雨有半分失儀的時候,更遑論長發淩亂,衣袂散卷。可就是這樣狼狽,看起來也和別人不同,仍舊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感覺。


    任聽雨望著他,抱緊了寒青,明亮的眸子燃起了一層火。寒青親了親他,和他滾到更遠的地方去。


    任聽雨壓住寒青,解他的衣服。


    寒青掙紮,「我在上麵!」


    任聽雨道:「好,看你新學的本領管不管用,打得贏我,你就在上麵。」


    寒青眼睛裏透出光芒,飛快地出招。


    比真本領,他當然打不贏任聽雨,但隻是某套武功的招數,還是有機會占一分上風。當然,也要看任聽雨肯不肯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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