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數枝梅


    淩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


    為有暗香來


    (梅花——宋 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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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大雪下了三天,整座藥王穀早被大雪所覆蓋。


    一陣輕風襲來,屋外那片片的雪花兒旋著、轉著,晃悠悠的落到那早已白皚皚,鋪成像羊毛毯的地麵。


    數枝開在牆角的臘梅,在風雪中冒著寒氣開放了,白色的小梅花,遠遠的看去,分不出是花還是雪,但因為有陣陣的暗香飄來,屋內的人嗅聞到花香,才知道梅花開了。


    放下手裏的書,將窗子打開頂著,讓花香隨風卷進屋內,吹熄了原本點著的油燈,屋外的光源自窗戶斜斜的灑落。


    推窗的女子有著一雙白淨細嫩的手臂,粉嫩的瓜子臉蛋,澄澈而幽黑的瞳眸,她站在窗台邊,望著外麵的世界,看到原來是院中牆角的那棵老梅開的花。


    她瞅著那棵老梅好一會兒,才又坐回書案前,一手輕輕支頤,一手隨意的翻著泛黃的藥書,心思早就如同窗外的雪花片,隨風飄亂了。


    她想起了半個月前,被家人喚回家中商量「大事」時的情景。


    那時,她才剛被穀姿仙收為弟子不久。


    前因是她爹爹原是個郎中,半年前大娘患了一種怪病,爹爹翻遍醫藥典籍皆束手無策,輾轉打聽之下,找上了素有神醫之名的穀姿仙,也不知是投緣還是什麽的,那時穀姿仙不但醫好了大娘的病,還誇她有學醫的天分,將她收做弟子。


    本來她打算,若能在穀姿仙身邊學業完成,便要與自小一起長大的章翰在一起,曾經……她是這麽打算的,可是她預想的人生計畫,全在她爹娘接到那紙武盟令開始變了調。


    聽她爹爹說,慕容天曾經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出手幫過他一個忙。


    她大娘又說,慕容家與穀姿仙之間的關係十分要好,慕容家的公子還得叫穀姿仙一聲穀姨,所以若是她能嫁給慕容家的公子,穀姿仙一定會十分的高興。


    而她那總自恃是杜家獨子的哥哥也說,若是她能嫁給慕容家的公子,那麽慕容天允諾,將會自南方找一位美貌才藝雙絕的女子給他。


    就這樣,全家人皆說完了話,原以為終於可以輪到她發言表態了,可是……沒有,接下來他們還各演了一場戲。


    她爹爹捧著武盟令,來到她的麵前,雙眼垂淚的低語,「雨嫣,爹不為難你,就算要爹違背武盟令,就算要遭到全江湖的武林人士所摒棄,爹也要顧全你的幸福……」


    杜雨嫣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在回想,當爹爹曾指望兄長能克紹箕裘,成為郎中的夢想落空,卻看見她能正確無誤的幫他找著所需的藥草時,臉上那失望的表情。


    在爹爹既定的觀念裏,女兒即便再聰慧、再有能力,終究是要嫁人的,怎麽樣也比不上兒子好。


    聽得爹爹說這番話,一旁沉不住氣的兄長,也就是大娘所生的杜家獨子,也開口了。


    「妹子,你不嫁不行,為了兄長我的終生幸福,你是非嫁不可,這是你唯一能為杜家做的貢獻了。」


    為了能娶得美嬌娘,犧牲個沒啥感情的妹妹,他可是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聽聽,多麽刺耳的話!她靜靜的抬起眼,盯視她同父異母的兄長。


    為了兄長的幸福,就要犧牲妹妹的一生,這是什麽道理?


    「可是我跟章翰……」


    她不想就這樣被家人的口水淹沒,總該說些什麽為自己爭權益吧?不料,她才開口,反對的聲浪又至。


    「一個女孩子家竟然將男子的名字掛在嘴邊,怎麽能如此不知羞引真是太丟我們杜家的臉麵了。」這話是她的兄長說的。


    杜雨嫣在心裏反抗著,若她喜歡章翰叫不知羞,那他為了美色就要出賣妹妹,是否為禽獸不如?


    「那個章翰有什麽好?不過是個秀才,沒什麽長進,你就要進慕容家的門了,以後不許你再見那個章翰,連心裏頭想他也不許。」她大娘這麽警告她。


    杜雨嫣更不服氣了,蠕動唇瓣,在心裏犯嘀咕,嫌章翰是個秀才,沒什麽長進,可是哥哥還隻是個童生啊,豈不是更沒長進?


    她與章翰是在私塾裏熟識的,與章翰的妹妹章茹更是親如姊妹。雖然不知道未


    來她的丈夫是否會是章翰,可是她也沒有想過要嫁給其他人,為什麽如今她的未來全教慕容家的那位公子攪和成泥水了呢?


    「雨嫣啊!爹爹也是非常的舍不得,可是你要知道,今天慕容家對爹爹有恩,我們杜家又欠穀神醫一份情,這加來減去,總是我們欠慕容家的啊!」


    杜雨嫣緊咬著唇,麵對親爹爹,她一向是溫柔順從的,這是親娘死前對她的囑咐。


    「爹,自古子女的婚嫁皆由父母決定,她無權置喙。」他這個哥哥說話可神氣了,將賣妹換妻之舉視為理所當然。


    「大哥,妹妹從來不知道,原來大哥會輕易被一名未曾謀麵的女子迷了心神,就連妹妹的婚事也要拿去攪和,若大哥能分些心神鑽研爹爹的醫術,該會大有成就才是。」終是忍不住的頂了嘴,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娘,你聽妹妹說的,都是你們讓她讀什麽書,習什麽字害的,讓她現在牙尖嘴利,目中無人,簡直不把我這個兄長放在眼裏!好吧!她聰明,有學醫術的天分,我這個身為妹子口中杜家無用的長男,還是進廟裏當和尚為爹娘誦經祈福,也算是報答一點恩情好了。」他裝模作樣,外加唱作俱佳,隻為打動他娘的心。


    「別別別,你可是我們杜家唯一的兒子,你不能出家,我們一定會讓你妹妹嫁的,別出家、別出家……」


    在她大娘的眼中,唯有她的兒子是寶,她隻是根草。


    杜雨嫣麵無表情,心裏藏著另一個神情哀戚的自己,想著,為什麽她的親娘要這麽早就撒手人寰?


    「一切都當是為了我們杜家,好嗎?」她爹爹不想這個家再亂下去,最後就這麽對她說。


    好嗎?好嗎?好嗎?


    「唉!」


    杜雨嫣掩上藥書,疲倦不已的輕擰眉頭。


    看來事情的發展,已經愈來愈讓她難以捉摸了。


    一直以來她就習慣隱藏內心不平的自己,縱然心裏有些不滿,甚至氣到像是一把火燒幹了血液,她還是能忍。


    表麵上文風不動,內心波濤如潮,沒有人真正了解她那矛盾的情緒,隻當她很乖巧,隻當她很溫柔,隻當……她看起來好欺侮?


    姑且不論這些,麵對此事,她是不是就要這樣隱藏住內心激蕩的情緒,嫁給那位武盟天下的公子呢?一切就當自己是為了杜家?


    況且武林中人誰不知,接到武盟令都該遵守與聽從的呢?不然要武盟令做啥?隻是為什麽偏偏會選上自己?為什麽?


    她知道自己心裏頭是不願意的,撇開眾人皆知那位武盟的公子纏綿病榻多年,身子骨差得緊不說,聽說他不是曾被師傅斷言活不過二十的嗎?怎麽突然間會想要自己嫁給他呢?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連她的師傅也為了某些理由,決心要犧牲她的幸福?


    搖搖頭,她心虛的推翻這種想法。


    她知道穀姿仙待她極好,甚至將她當成女兒般的疼愛,她還曾經問過自己,是否願意嫁給慕容家的公子,那時因為受了家裏人的壓逼,她不得不點頭說願意。


    其實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被逼的。


    若她膽敢說個不字,不肖的大罪就要扣在她的頭上了。


    雖然她真想豁出去,不理會這一切,可是最後還是凝聚不了反抗的勇氣,很沒有用的漠視自己真正的心意,應了聲好。


    她覺得說了瞞騙自己的謊話,她覺得好厭惡這樣的自己,委屈的心情一直在她的心裏盤繞,糾糾纏纏,鬧得她連最愛的藥書也看不下去。


    這時,耳邊卻聽得穀姿仙的輕喚聲。


    「師傅,你有事?」


    見到穀姿仙出現在房外,她匆匆丟下書,迎了出來。


    穀姿仙年逾四十,那曾經美麗過的麵容,至今風韻猶存。


    「雨嫣,師傅是來問問你,有沒有想吃還是想買的東西?想趁今天雪停的時候,出藥王穀到鄰村的墟市買些補給品回來。」


    「師傅,讓雨嫣去采辦,路上積著雪,易滑,怕是不好走。」


    「……也好,你路上小心些,若是趕不回來,在紫竹林那兒休憩一晚也沒關係。」


    藥王穀因為地勢偏險,聯外的通路不太好走,所以每趟要到鄰村的墟市買些東西,總得費上個一、兩天的時間才夠。


    「嗯,雨嫣曉得,師傅不用擔心。」


    杜雨嫣輕笑了下,穿上禦寒的冬衣,拎著竹籃出門了。


    穀姿仙抬起頭,望著藥王穀外一片曠野,寂寂的白雪景色,感覺到那蒼原的遼闊,幽幽地歎了口氣,白色的煙圈化成霧氣,一下子便被雪氣化散了。


    再望向半空中那暖暖的太陽,算算日子,這個冬天也快要過了吧!也該是時候出穀去采那味能治軒兒的病的藥了。


    希望她真有向閻王討命的續命之術,救下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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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將萬裏江山,變成了粉妝玉砌的世界。


    杜雨嫣腳踩著軟綿綿的雪地,手裏拎著竹籃,走向藥王穀。


    來到臨江畔的梅花塢,看著臘梅開滿了枝頭,她輕輕折下一枝,湊在鼻尖嗅聞了下,聞到花蕊透出的馨香,唇角漾出一抹笑,將花在凍得紅豔的臉蛋上親昵地偎了偎。


    這時,一陣清揚婉轉的笛音飄進了耳朵,好似春風輕拂,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感受。


    杜雨嫣往下望去,看見一位身著白色氅衣的男子,正坐在梅花樹下吹奏笛子。


    因為隔著些許距離,所以看不真切那個人的長相,隻知道他一副儒生打扮,看那身形,似乎很瘦。


    他披散著一頭黑發,發絲在微風中輕揚,白色的梅花與紅色的花瓣,在微風的拂弄下,吹起了飄飛的落花雨。


    那畫麵看起來很美,像是一幅畫,杜雨嫣不知不覺間便被這幅美畫、動人的笛音所吸引,整個人像是迷了魂,不由自主的靠向吹笛的人,等到吹笛的男子因為她的靠近而停止了吹奏,並朝她露出好看而迷人的微笑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不知羞的盯著人家看了那麽久。


    不過,羞歸羞,她倒是發現這個男子有著溫文的氣質,而且長相十分好看,麵色有些蒼白,身形瘦弱,以至於他在氅衣的包覆下,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看他的氣色,該是身上帶著一些病症吧?瞧他一臉病容。


    注意到男子深邃的黑眸裏似乎閃現玩味的光芒,她才驚覺對方也在打量自己,莫名的紅暈占據了她那一向白皙的麵容,她躲開對方的眼神,正想離開時,那男子卻率先開口留住她。


    「姑娘,在下的橫笛吹得好聽吧?」


    那男子似乎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聲音雖然聽起來有些疲弱,口氣卻是十分開朗,兼有一種自負。


    他注意到眼前這位被他的笛音吸引過來的姑娘,麵容姣好,膚色白裏透紅,兩道細細的黛眉斜飛入雲鬢,尖挺而好看的鼻子下是弧型完美的朱唇,看她挽著竹籃,該是在附近的墟市采買回來吧?她是住在附近的人嗎?


    見到對方閃躲著自己的眼神,輕輕頷首,緊抿唇瓣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多跟她聊上兩句。


    「既然姑娘也覺得我吹奏的笛音好聽,那麽我若與姑娘討個賞錢,該是不為過吧?」


    在上上個村落,他見那些行走江湖賣藝的人就是這麽向路人要賞錢的,雖然他一點也不缺錢花用,可是不知怎地,就想看看她對這事有什麽反應,果然,她微微一怔,眉頭微蹙,雙眼疑惑的打量他。


    眼前這位麵色蒼白的男子,她左看右看,橫看豎看,就不像是個靠賣藝討賞的人啊!


    不給她思忖的時間,他又接著開口,「難道姑娘覺得在下適才吹奏的笛音不值得你掏點賞錢嗎?」他的口氣好委屈。


    杜雨嫣凝視他病弱蒼白的臉色好一會兒,掏出一小塊戥銀給他。


    手裏拿著那少額的戥銀,老實說,他自小到大,因為家中不愁錢花,大半身邊不是帶銀票,便是雪花銀,這點零頭小錢,他很少往懷裏揣放。


    看著眼前的男子瞪著戥銀的表情,像是有些不滿足,杜雨嫣心裏也有些不痛快,怎地這斯文俊麵的男子原來是個貪財沒有骨氣的人,竟然真的向人伸手討賞錢?


    她半惱半羞的又將一錠碎銀塞進他的手裏,本想丟了就走,可是她的手腕卻教那貪得無饜的男子所攫住。


    「等等,姑娘……」他喊住她,「在下是跟姑娘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不是真的要同姑娘討賞銀的。」他將那錠碎銀與戥銀塞回她的手心裏,同時間也摸到一手的柔暖,雖然明知這有違禮製,可是……


    她的手好軟,而且……她的皮膚也有著溫潤的觸感,不像他,終年體溫總是涼的。


    杜雨嫣感覺手腕處傳來些微的冰涼,看來這個男子的確是身體染疾,竟然連他的體溫也比常人低,她輕蹙眉頭,覺得他的碰觸仿佛誤食某種會讓人身體虛軟的藥草,讓她渾身有種戰傈的感覺,掙開了他的碰觸,退後一步,審視著他。


    「姑娘,在下為適才的舉措向你賠聲不是,請姑娘別惱、別氣了,好嗎?」


    他站起身,綻開俊朗的笑容,一雙修長白淨的手幹幹淨淨的,煞是好看,他向她拱手為禮,為她微微發青的麵色而道歉。


    杜雨嫣看見他爽朗的笑容,不知為何,原本心中的那點不快消失無蹤,可是她仍是稍稍板起臉,「公子開的這玩笑,在我眼裏看來,可是一點也不合宜。」


    她的嗓音細柔,搭配上她柔美恬靜的外貌,他頓時覺得心口有某種不規律的躍動,他用手輕輕撫胸,知道這種躍動不是他病發時所熟知的那種劇烈鼓動,而是平靜中帶著些微的起伏,感覺……心口暖暖的,像是冬天裏在房裏燒了一爐炭火般暖熱。


    他輕輕地笑著,「抱歉,因為我自小住在自家的大宅院裏,甚少有機會出遠門,前些時候才在某個村鎮裏見到有人這麽賣藝攢錢,剛才忍不住就拿姑娘開起玩笑,也沒料到姑娘也恁的認真,竟還真的掏錢出來,由此可知,姑娘的心地也是十分善良的。」


    聽罷他的解釋,一向不喜歡與人爭辯的杜雨嫣,雖然明知這隻是他的推搪之詞,也懶得再追究什麽,她禮貌性的頷首為禮,便要離開。


    「姑娘,請等等……」心中莫名湧生的不舍,讓他又找了個話題留下她。


    她螓首微偏,望向他。


    「請問姑娘,可知這附近哪裏有可以借宿投棧的處所?」


    問她住哪裏,怕是太唐突,問她哪裏有可以借宿的地方總成,雖然他明知藥王穀地處偏僻,連尋常百姓的住處都零星散布在這山頭,是不可能會有所謂的客棧,他隻是想藉著攀談,多跟她說上兩句話就好。


    果然,佳人惜字如金,僅是輕輕搖頭,算是回答。


    「啊!這樣的話……怕是今晚得要露宿野外了。」


    其實這段日於他也不是沒有露宿野外過,就是背脊躺在冷硬的地板上,讓人睡得渾身筋骨發疼,有時候過上病發,體內的寒症再加上地氣的陰冷,還曾經讓他差點就凍死在半路上,為此,他已經不知道挨了多少武石的白眼。


    唉!誰教他這個半死人,明明就是病得快死了,還不肯乖乖的躺在床楊上等死,不過,教他躺著等進棺材,這有可能嗎?


    哈!他自我解嘲地露出一抹笑。怎麽可能?


    「那請問姑娘住哪裏?是否可以借住一宿?」他又露出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了,好像在說:姑娘可有看到我身體這麽病弱的樣子?露宿野外會凍死的,就收留我一宿吧!


    杜雨嫣神情防備的退了一步,像是解讀出他表情下的語言,馬上搖頭,堅定的拒絕,「不行。」


    不行?聽她的言下之意,她的確是住在附近的人羅?


    這裏離藥王穀還有一天的腳程,若是以換他借住藥王穀,說不定還能再見到她。


    「那可惜了……」


    他沒有再窮追猛打,其實他開口借宿也是逗她玩的,畢竟她可是個姑娘啊!一個女孩子家怎麽可能收留一位陌生男子的投宿,這種要求委實太過違背禮法了,他根本也沒借宿的意思。


    這時,他忽然覺得體內一陣氣血翻騰,冰冷的寒意猛地竄了上來,他硬生生的壓下那椎心的疼痛,蒼白著臉勉強擠出虛軟的笑容,倉卒的向杜雨嫣告辭。


    他想先折回原路,看看是否能幸運的找到被他遣去辦事的武石,不然他可能真的會昏死在路邊,那就不太好了。


    對於這位初識的吹笛男子,杜雨嫣覺得他子人的態度總是顯得捉摸不定。


    前一秒鍾,不是還嘻笑的說要借宿嗎?她才在想,他是打哪裏來的野人,怎麽能夠對一位未出閣的女子提出如此輕薄無禮的要求?即便她已婚,也得在丈夫同意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借宿,更別提就算丈夫在家,這種要求也算唐突了。


    可是,怎麽才轉眼的工夫,他不提借宿,反倒像是想隱瞞什麽似的匆匆告別,難道他有什麽難言之隱?見他步履蹣局,一副風吹就倒的虛弱樣,他還想去哪裏?


    想到這裏,杜雨嫣不禁又暗暗責怪自己是否錯怪人家,也許他足真的覺得身體不適,所以才冒昧的開口,他應該不是登徒子才是。


    看他哆嗦著身子漸走漸遠,她也隻能安慰自己,他應該沒有病得太重。


    撇開惱人的同情心,還有一絲絲身為醫者卻對眼前的病人視而不見的良心譴責,像是下定了決心,她咬了咬唇,轉身,決定當作未曾見過此人,忘了他,忘記因他而生的罪惡感。


    可是她的決心也隻有這麽多了,腳才跨開兩步,滿腦子都是他可能會病死在路邊而無人聞問的淒慘模樣,迫得她在他身後追了上去。


    沒辦法!誰教她是個大夫,誰教他要是個病人,教她真的撇下他不理,她恐怕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吧!


    「等等啊!公子,你等等……」


    明明見他不是走起路來病懨懨的嗎?怎地才一會兒工夫,他就走得這麽遠距離,害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卻未見人家可是人高腿長,人家走兩步,她可得跨三步,當然累啦!


    「咳咳咳……」


    正當他咳得眼冒金星、頭暈腳軟時,卻發現那原本被他丟在身後的姑娘,居然又追了上來。


    他慘白著臉,一手搗著嘴咳嗽,另一手緊緊的揪著心口,像是不想讓心髒咳得掉出來,整張臉被這體內生來的疼痛折騰得都皺成一團了。


    「公子,你怎麽病成這樣?我帶你到附近的紫竹林休息一下,你不能再走了。」


    杜雨嫣追上了他,一邊扶著他歪倒的身體,一邊用恰到好處的手勁拍撫他的背部,幫他順氣,見他咳得整張臉灰敗,心下不禁重重一震,他看起來病得好重啊!


    好不容易藉由她的拍撫順了口氣,他白著一張臉,唇角扯著笑,眼神暈暈糊糊的瞅著她,「剛才……姑娘不是說下能借宿嗎?怎麽現在……又可以了?」


    他搖晃著身體,幾乎站不住腳,而瘦弱的杜雨嫣又撐不住他,所以隻能任由他坐在地上喘氣,聽著他以虛弱的口吻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這個男人敢情不單是身體有病,可能連他的神智也有些不清吧?杜雨嫣這麽想著。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抓起他的手,幫他把脈,脈象很亂。這個認知讓她攢緊的眉心舒展不開。


    「你……你是大夫?」


    在她把脈的同時,他又劇咳了一會兒,掙紮著將話問出口,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他竟將臉倒向她的頸側,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草味,這種味道他很熟悉,因為他從小就是個藥罐子。


    沒有料到他的身子會倒向她,基於自我的防備,她微偏臉正想躲開,不料卻將臉頰貼上他涼冷的唇,讓她泛起戰栗的虛麻,低低的尖叫一聲,伸出手推開他。


    杜雨嫣看著倒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咳得亂七八糟,差點將肺葉咳出嘴的男人,忽然聽見低沉而威嚴的大喊聲——


    「住手!」


    住手?住什麽手?


    她一時之間慌了手腳,看見病弱的他被她推倒在地,既想過去扶他,又明知自己撐不起他,接著莫名其妙的聽他喊什麽住手……


    正在疑惑,頓時覺得頸側平空被橫架上一柄利刀,那鋒利冰涼的感覺讓她的身體瞬間僵直,小心的屏住呼吸,甚至懷疑自己的脖子是不是還在!


    透過利刃的反射,她隱約看到身後竟無聲無息的站了一個魁梧的男子,他手裏的劍正架在她的頸子上。


    「她……沒有惡意,別……傷害她……」


    及時製止了武石的護主舉動,卻止不了湧上喉頭的腥甜,他咳出一口鮮血,然後昏厥了過去。


    「少爺!」


    武石丟下被嚇到腿軟的杜雨嫣,縱身扶起慕容軒頹倒的身體。


    杜雨嫣剛在閻王殿上走一回,伸手掩住小嘴,瞪大了眼,看著男人落在雪地上那點搶眼的豔色。


    他的病情比她想象的嚴重,她甚至懷疑,為什麽病得如此沉重的他還能跑出來在這路上閑走?說句難聽的話,他根本就已經算是半個死人了吧?


    想到這裏,她馬上又搖頭,製止自己這種咒人的念頭。


    她可是大夫啊!


    看著那位佩劍的大漢輕鬆的橫抱起病重的男子,她眨了眨眼,趕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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