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鄭士衷拎著早餐走出第一征信社,而柳懾正打著哈欠準備進入公司。


    「你去哪裏?」蹺班蹺得這麽光明正大,不太好吧?


    鄭士衷舉高裝著三明治、廣東粥的袋子。「找小媛一起吃早餐。」


    「幹麽?還怕她想不開?放心吧!以她的個性,絕不會被男人騙一次就自殺的。」


    「我知道小媛很堅強,不過碰到這種事,誰都會心情不好,我這個做幹哥哥的開心她一下,也是應該的。」


    「單純的關心?」


    鄭士衷狂翻白眼。「大哥大,我跟小媛之間比開水還清白,麻煩你的思想別太齷齪。」


    「現在是比開水清白,過些日子就難說嘍!」柳懾咕噥著。


    「你說什麽?」


    「我說大大哥,別說兄弟沒提醒你,你若真對小媛沒興趣,盡快離她遠一點,否則被啃得連骨頭渣也不剩,你哭都來不及。」他們從還在當警察時就愛互相打趣,柳懾叫鄭士衷大大哥;鄭士衷則喚柳懾大哥大,連黑道大佬見到這對罪犯克星都要後退三步。


    「小媛不是霸王龍,不吃人。」鄭士衷拎著早餐往外走。「你啊!有時間跟我耍嘴皮子,不如趴下來睡幾分鍾,你的眼睛快比熊貓還黑了。」說完,走人。


    「愛情是盲目的。」柳懾繼續打哈欠。他不也是盲者之一嗎?為了尋找離家出走的妻兒,他已經很久沒好好睡頓覺了。


    鄭士衷搭計程車來到袁家。他本來是開車的,但是才駛離征信社一百公尺就將車子開上安全島,下不來了,隻好請人來拖吊。


    幸虧現在台北滿街計程車,否則靠11號公車走到袁媛家,早餐都可以當下午茶了。


    他按電鈴,袁母來應門,鄭士衷禮貌性的微笑打招呼,袁母瞬間呆掉。


    任她年過半百,見識萬千,但還是免不了癡迷。


    真是夭壽,怎麽會有男人的眼睛這樣勾魂,簡直是天生來禍害女人的。


    「伯母早,請問小媛在嗎?」


    袁母呆滯,兩個眼睛呈心型。


    「伯母!」鄭士衷加大聲音喊道。


    「啊!」袁母猛然回神。「士衷,這麽早,有事嗎?」聲音甜得像蜜。


    「我找小媛,她在嗎?」


    「不在。」惡狠狠的嗓音,是袁父。他為什麽要逼女兒結婚,還不是因為這個桃花眼,勾得袁媛心神不寧就算了,連自個兒老婆看到他也要發花癡,叫他這為人父、為人夫者情何以堪?


    鄭士衷知道袁父不喜歡他,雖然原因很好笑;但所謂偏見,就是不管如何解釋都不會有成效,不如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既然如此,我不打擾了,再見。」腳底抹油,趕緊閃人。


    「士衷,等一下。」袁母上前一步拉住他。


    鄭士衷回眸,再電一下。


    袁母腳軟,倒進袁父懷裏。


    「伯母叫我有事?」鄭士衷問。


    袁母臉紅得像顆熟透的蘋果。「小媛……打昨晚回來就不跟我們說半句話,你如果找到她,幫我們勸上幾句,要她別生氣了,同時也……謝謝你。」


    袁母也是有些內疚的,長得桃花不是他的錯,但她家那老頭子卻因此不願接受女兒喜歡他的事實,說什麽英俊的老公不好照顧,非逼女兒另外相親結婚不可。


    結果婚是結了,卻變成一場大笑話,他們為了這事差點沒吵翻天。


    鄭士衷點點頭。「我會開導小媛的,伯父、伯母也是為了她的幸福著想,才叫她去相親。這件事是意外,怪不得人。」


    「哎……謝謝。」袁母垂下目光;因為老公在後頭瞪得她背都快著火了,她不敢再貪戀「美色」。


    「不客氣。」鄭士衷揮揮手,走了。


    袁父推懷裏的老妻一把。「人走遠了,妳還沒瘋夠啊?」


    「誰瘋了?」袁母瞪了丈夫一眼。「都怪你,阻止女兒跟士衷在一起,叫她去相親、相親,好啦!相了一個有婦之夫,出這麽大的醜,你滿意啦?」


    「我滿意什麽?妳難道沒嫌過鄭士衷太有女人緣?」


    「我是說過他太有魅力,女兒跟他在一起,肯定會招來一堆女人的妒忌,但我沒說他不好啊!」他是好到她若年輕個幾十歲,肯定去倒追!


    「是啊,有魅力,連妳的魂都一起勾走了。」


    「老頭子吃哪門子醋?」


    「妳自己去照照鏡子,簡直……反正我絕對不準女兒嫁他。」


    「有膽你現在去跟女兒說。」袁母氣得扭腰轉進屋裏。


    「我……說就說,誰怕誰?」等鄭士衷將女兒哄得氣消,他就再接再厲說服女兒另找對象,但是……這樣好像有點對不起鄭士衷喔!


    「哼!誰叫那個桃花眼要同時勾引我的老婆和女兒!」氣得直喘氣,實在很不想承認自己純粹是在吃醋,但他確實嫉妒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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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西落,滿天雲霞盡皆染紅,鄭士衷終於在小公園的秋千下找到袁媛。


    「哇,妳……小媛?」他應該沒認錯人才對,臉長得像袁嬡,身材、氣質也像,獨獨頭發,袁媛是短發啊!但眼前的女孩卻披著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


    「衷哥。」袁媛開口打招呼,證明他沒認錯人。


    「妳的頭發……」他是聽說過失戀的人會剪頭發,但是她原本是短發啊,怎麽會突然變長發?


    「這是假發啦!」袁媛笑著伸手撥一下長發。


    夕陽餘暉中,黑發成瀑,圈起一陣眩人的漩渦,瞬間將他的記憶拉到過去……


    嬌小可愛的冬冬,那一個黃昏……對了,他和冬冬就是在這個公園裏,同樣紅霞映天的時光中相識,他追賊跳過秋千架,驚動佳人,螓首回轉間,黑發如簾,四道目光相遇,造就了一段情緣。


    那一次的任務,他被記了一支警告,因為他的莽撞行動牽連無辜路人,惡賊捉住冬冬威脅他。


    雖然最後他仍舊捉到了賊,但冬冬卻被嚇慘了,事後發了三天高燒;可是她沒怪他,反而安慰他,一切都是意外。


    溫柔的冬冬從此牽住了他的心,直到……同樣是在這座小公園,她被他的仇家打了一槍,渾身鮮血地倒在他懷裏,驚詫的大眼死不瞑目地圓瞪著。


    他心碎了,從此不談情、不說愛,用所有的心神去思念那逝去的至愛。


    「哇!」袁媛看他恍神了,一箭步跳到他麵前,扯下假發,吊眼吐舌做一個大鬼臉。「嚇到你了吧?」


    鄭士衷確實被驚得臉色發白,時空倏然轉換,溫柔的冬冬變成淘氣的袁媛也就罷了,她還……


    「妳怎麽……」他張大眼睛,指著她的臉。


    「我不過是買一頂假發戴戴,你有必要這麽吃驚嗎?」她把玩著假發回到秋千上坐著。「別人失戀都會剪頭發以示重新開始,我頭發已經夠短了,就幹脆買頂長發換一下造型,意思一樣嘛!」


    他氣急敗壞地道:「誰管妳的假發啦!我是說妳的眉毛,為什麽全沒了?」剛才她戴著假發,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額頭,他還沒發現她的眉毛不見了;她假發一摘掉,他差點心髒麻痹。


    「剃掉啦!」她隨手把假發一扔,空心投籃,直接進了垃圾桶。


    真服了她!他走到她身旁的秋千坐下。「妳幹麽非剃眉毛不可?」一個女孩子把眉毛剃光光,能看嗎?


    「哎,我一早去美容院,本來想請設計師幫我剪頭發的,可是我結婚前才特地去整理過,設計師說再剪不好看,我那時看著鏡子,直接就瞧見眉毛,一時衝動就跟對方借了把刀,順手把眉毛剃了!之後我才想到我不能剪發,但可以買假發戴,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既然妳的假發是用來『新生』兼『遮醜』的,幹麽又把假發丟掉?」說著,他就要去把假發撿回來。


    「這假發當時在店裏看很漂亮,但是戴在我頭上很醜,不扔留下來做什麽?你看,我買了眉筆,以後可以天天畫眉毛了。」她打開皮包,掏出一支尚未拆封的眉筆。


    選中這座公園,坐在秋千上,戴著長假發;她的一切作為不過是為了打碎他對冬冬的回憶,拉他正視冬冬已逝的事實,現在活著的,陪在他身邊的是她。


    她不在乎他在心裏為冬冬留一塊地方。


    但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總有一天,他得往前走。


    且讓回憶變成單純的回憶,在現實的生活中,他們仍可攜手相依相偎、擺脫孤寂。


    鄭士衷一張臉像霜打的茄子,徹底青了。


    「妳……我實在搞不懂妳在想什麽,昨晚妳明明說妳不在乎莊子維的欺騙,今天又……如果妳真這麽氣莊子維,我去替妳教訓他,拜托妳別再糟蹋自己好不好?」


    「如果你指的是我剃眉毛,那真的與莊子維無關。」她心裏想的是他。「再說眉毛用畫的就行啦,還能天天換眉型,十天半個月就長齊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那妳趕快畫吧!」讓他對著一張沒有眉毛的臉……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想起無臉鬼的故事。


    「現在?」


    「難不成畫眉毛還要翻黃曆、挑吉時?」


    「但是我沒帶鏡子,不會畫啊!」她摸摸原本長眉毛的地方,再瞧一眼手中的眉筆。「不然你幫我畫?」


    「我?算了,我去幫妳把假發撿回來。」讓劉海蓋著她的額,他才不會瞧著就反胃。


    「你撿回來我也不戴了,都丟進垃圾桶了,天曉得沾了多少細菌,休想再讓我碰它。」


    「妳這樣一根眉毛都沒有,也不怕被笑?」


    「所以叫你幫我畫啊!」


    「我又不是女人,哪裏會畫眉毛?」


    「隨便撇兩下,不會嚇到人就好,我又不講究。」


    哪有女人不在乎美醜的?他看著她手裏的眉筆,非常苦惱。


    他是可以不理她,讓她去嚇人,反正丟臉的是她,又與他無關。


    但現在對著這張恐怖麵容的是他啊!他現在才知道沒有眉毛的臉看起來有多可怕。


    拿起眉筆,它比他練身體的啞鈴還重。


    「真的要我畫,也許我會畫成兩條毛毛蟲喔?」


    「你就是畫成兩座山也無所謂,我又看不見。」她大方地把臉湊向他,近到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又熱又急。


    他的心律也亂了,一下子跳離秋千架。「妳幹麽突然靠這麽過來?」


    對上她的大眼,他突然手足無措,不小心踢翻了腳邊的塑膠袋,裏頭裝了他特地買的早餐,但現在時間已經是傍晚,再美味的餐點也酸腐發臭了。


    「哇,什麽東西這麽難聞?」袁媛也跟著跳離秋千,一下子蹦到他身畔,就是要貼著他。


    鄭士衷捏著鼻子。「早餐啦!我買了兩份準備找妳一起吃,誰知道妳一早就出門,我到處找妳,都忘記吃了。」結果兩份心意因此變味。


    這就是為什麽她離不開他的原因。這樣一個溫柔貼心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她卻碰見了,叫她如何忘了他?


    她試過要與他保持距離的,但每次她受傷,給她最多慰藉的就是他,搞到最後,她上了癮,變成沒有他,她的日子就活不出滋味。


    袁媛的個性並不軟弱,做不來默默付出,等某一天鄭士衷突然開竅愛上她的事。


    她決定主動追求屬於她的幸福。


    「也就是說你找了我一天,都沒吃飯?」她狡黠地笑望著他。


    「對啦!」餓死他了。


    「你不會打我手機?」


    他急忘了,不行嗎?桃花眼閃過一抹倉皇。


    她強硬地將一張臉湊近他。「幫我畫眉毛。」


    他苦惱地望著她光禿禿的臉。「早知道妳失蹤一整天是去搞這玩意兒,我絕對不會到處找妳。」


    「好啦,曉得你很辛苦。喏,你幫我畫好眉毛,我請你去打市吃東西,從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把漏下的三餐都補回來。」


    「我又不是豬。」瞪著她,他動手開始畫眉毛。


    她讓那一眼瞪得渾身一顫,兩條腿像麻花一樣拚命亂抖。


    「不要動。」他扳正她的臉,已經夠怕了,她還動來動去,真想弄兩條毛毛蟲在臉上?


    「衷哥……」她看著他的眼睛。「我現在才發現你不止笑著時電眼勾魂,生氣瞪人時,更加厲害。」


    他俊顏閃過一抹紅。「找死啊?」


    她掩嘴,嘻嘻直笑。「要死也得等明天領完薪水再死,二十幾萬呢!可不能便宜了公司。」


    真的很想掐死她……


    「懶得理妳。」眉毛畫好,他把眉筆丟還給她,沒臉看她,因為畫得太醜了,兩道直線畫在她臉上,標準的一字眉。


    「那我理你好啦!」嘻皮笑臉攀住他。「要有公德心,把地上的垃圾收一收,我請你吃飯。」


    「就會說,怎麽不幫忙?」抱怨著,手裏沒停下收拾的動作。


    「太臭了,我會吐。」她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況且我剛剛才傷過心,你忍心讓我再傷胃?」


    「我一點都看不出妳有傷心的樣子。」終於還公園一個清潔了。他拍拍手,環顧四周,夕陽將沒,紅霞逐漸被黑雲取代,再過不久,天空會整個變暗,星星一顆接著一顆亮起來。


    傳說人死後會變成天邊一顆星,不知道那漫天繁星中,哪一顆是冬冬變的……


    「吃飯了。」袁媛突然撲到他背上。「駕,馬兒快跑,我們去夜市吃好料的。」


    「喂!」什麽東西嘛!又把他的幻想打碎了。「下來,妳快壓死我了。」


    「不要,我又累又餓,要休息。」賴定他、纏死他。


    「我這個四處奔波找妳的人都沒喊累,妳有什麽資格喊?」


    「當然有。我一大早沒吃早餐就出門,在美容院門口站著等人家開門,結果隻洗了頭,然後自己剃眉毛,又去假發店買假發,四處亂逛,到了公園,從一點就在這裏蕩秋千蕩到現在,疲倦和饑餓是理所當然的。」


    原來她還是在乎莊子維的欺騙,把眉毛剃光,真傻……他不吭聲了,背著她慢慢走出公園。


    「衷哥,你怎麽知道要來公園找我?」莫非他倆心有靈犀一點通。


    「不曉得,隨便亂晃就晃來了。」巧合吧!「那妳又怎麽會來這裏?」


    「這座公園對我有特殊意義啊!」她就是在這裏認識他的。「我的初戀。」


    「妳的初戀是在這裏發生的?」太不可思議了。「我也是,太巧了。」他在這兒遇見冬冬。


    有什麽好訝異的?他一天到晚在這裏憑吊去世的戀人,某一天,她偶然經過,被他魅惑又哀傷的眼神吸引,於是送上一顆芳心,再老梗下過的相遇,比八點檔還要八點檔。


    「大樓林立的城市看似繁華,其實很寂寞。在水泥叢林中,綠色無疑是最容易卸除人們心防的,所以很多感情都在公園裏發生,沒什麽巧不巧的。」


    「妳說得對。」因此他不愛去靈骨塔祭拜冬冬,總愛到公園回憶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小嬡,妳的初戀情人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裏?」


    那個白癡叫鄭士衷,正背著她。「不告訴你。」但她不會跟他說,因為說了他十成十會逃走。「有本事你自己去找。」


    「拿這個刁難我?妳忘記我幹什麽行業了?十天,我就把對方的生辰八字都挖出來。」如果是個好對象,正好可以安慰失戀的她。


    「我要他的生辰八字幹什麽?你把他整個人送來給我還差不多。」


    「初戀最美。」所以他忘不了冬冬,而袁媛心裏則始終掛著初戀情人。「了解,我會幫妳查一查,如果對方至今未婚,又沒有不良嗜好,我就幫妳重圓舊夢。」


    「這點不必查了,對方保證沒結婚,也沒不良嗜好。」她很了解他的。


    「妳該不會到現在還偷偷觀察著對方吧?」


    她還趴在他背上讓他背呢!「對啊!不行嗎?」


    「那個人我認不認識?」有範圍才好找。


    「挺熟的。」


    他開始在腦海裏過濾自己的朋友,年紀與袁媛適合,能教她念念不忘的,人選不會太多,十根手指數得完。


    「三天,我就把妳的初戀情人送上妳家。」


    「耶?」他是不是誤會什麽了?她覺得不太妙。「你確信聽懂了我的話?」


    「妳的初戀情人是我認識的朋友之一,你們在公園認識。這麽明顯的線索我還找不到人,第一征信社可以關門了。」


    她現在就想去砸了第一征信社的招牌,鄭士衷那顆木頭腦袋,實在太了不起了。


    「你要能找到人,我包一百萬媒人禮給你。」順便把自己倒貼給他,這個大笨蛋,為何這麽不解風情?為何……她低下頭,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哇!妳別咬啊,我盡快幫妳找人就是,鬆口。」疼死他了。


    笨蛋、白癡、木頭,智障……可是,她喜歡。繼續咬,但力道放鬆了一點,要一直咬到他記住她,記進了心坎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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