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


    落湯雞兒似的薑珍旖與方仕不得已,隻得躲在田地旁的一個廢棄的瓜棚裏暫時躲避。


    方仕看著少女,微微地笑。


    薑珍旖有些不好意思,便垂眸問了句,「……你的傷,好了麽?」


    方仕聞言,仔細地想了想,說道,「不太好。」


    薑珍旖一怔。


    「你……把手伸出來。」她道。


    他看著她,依言伸出了手。


    薑珍旖將手指搭在了他的脈門上,仔細地辨聽了一會兒。


    她那淡淡的煙眉便微蹙了起來,「……還是內傷。」


    沉吟片刻,她又道,「內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得慢慢養。要是……你不急著趕路的話,好好歇著,養上幾個月就能好,但是……」


    「好。」他含笑答道。


    薑珍旖一怔。


    隨即,她俏麵暈紅。


    這……


    她和他,分明就是萍水相逢好吧!


    怎麽搞得……


    好像她在求他留下來似的?


    薑珍旖有些下不來台。


    她板著臉兒說道,「……那,你好好保重自己吧,我,我還有事兒,我……等雨停了我就走。」


    方仕不住地打量著她,嘴角噙著笑意。


    「啊……」他突然撫著心口處,還低聲呻吟了起來。


    薑珍旖一滯。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人身材高大,看臉覺得他瘦,但也能看出,他衣衫下就是鼓鼓囊囊的肌肉……根本就不瘦好吧!


    再看看,他麵色臘黃,嘴唇發白……


    薑珍旖終是做不到視若無睹。


    她拉過了他的手,又給他診了一次脈,知道他呻吟呼痛並不是空穴來風。


    隻是……


    這荒郊野外的,無醫又無藥。


    何況他的傷,隻能靠臥床靜養、兼之湯藥齊下,養上幾個月才能好。


    她又有什麽法子呢?


    薑珍旖嘆了一口氣,開始替他按摩起了手掌。


    這法子治標不治本,對他病情沒什麽好處……隻是能讓他稍微緩解一下痛苦罷了。


    而方仕被她按了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然覺得滿心滿腹腔的痛苦都減輕了不少?


    當下,他不自覺就全身放鬆,然後身體一歪……靠著薑珍旖就睡著了。


    薑珍旖本能就想要推開他……


    但她又猶豫了一會兒。


    在這深秋季節裏,這兒又一直在下雨……


    剛才淋了小半天的雨,她身上已無一絲幹紗。


    確實很冷啊!


    而他……


    雖然身上的衣裳也已經濕透,可好歹還有體溫。


    薑珍旖也就沒有推開他。


    不知不覺,她竟然也捱著他……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


    薑珍旖突然被搖醒。


    「……小姑娘,快醒醒!趁著現在沒下雨,咱們得趕緊趕路。至少要在下一場雨到來之前,找個安全的落腳點才行!」


    方仕的聲音響了起來。


    薑珍旖迷迷糊糊地睜眼一看,看到了他放大的臉。


    她一呆。


    他微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說道,「……走了!」


    她又看了看他拍過她的肩的位置……


    ——她什麽時候跟他這麽熟了!


    以及,誰要跟他走了???


    薑珍旖有些生氣。


    可轉念一想……


    呃,之前她還咬過他的唇呢!


    薑珍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但這時,方仕已經走出了瓜棚……


    她拍拍心口,鬆了一口氣,拿過了放在一旁的小包袱,急急地跟著他走出了瓜棚。


    雨後的天空一片澄淨。


    天空微微藍,沒有雲,迎麵吹著濕潤的風。


    方仕已經走到了前頭,還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


    薑珍旖快步追了上去,問道,「……往哪兒走呢?」


    方仕想了想,直白道,「我怕去人多的地方,所以……不如上山去?」


    薑珍旖認真點頭。


    可剛點完她,她就愣了一下。


    那個……


    真要跟著他走?


    呃,那……不跟著他一塊嗎?


    猶豫了一會兒,薑珍旖做出了決定。


    ——還是跟著他走吧!


    反正她也無處可去。


    以及,他的提議其實很好。


    她也討厭人多的地方。


    ——之前她還覺得,去了縣城這樣人多的地方,可能會好一些;但經歷了馬車上的換座事件之後……她深深地覺得,去了城裏也一樣。確實城裏的漂亮女孩可能會多一些,但壞人也有可能更多……


    還是去山上隱居吧!


    至少還落個清靜。


    兩人上了山。


    薑珍旖於一切事務皆不通,所以凡事都聽方仕的。


    方仕便在半山處尋了個背山望水之地,趁這幾日晴好,伐了樹木勉強搭了個棚架出來,又教薑珍旖去尋了長韌草與帶葉的藤條回來,編成棚頂。


    與此同時,他還在周圍設了陷井……


    就這樣,兩人忙活了整整幾天,一個暫且能容身的草棚終於搭建好了。


    方仕留了薑珍旖在草棚裏收拾,他則空手空腳地下了山,又挑了個擔子回來,採購了一應糧食米麵、鍋碗瓢盆、衣裳布料等物回來。


    方仕雖然體質強悍,但他本就受了內傷,又加上這些天忙碌奔波,一回來……他倒下了。


    而薑珍旖得了這個草棚,有幹柴和米麵吃食,她又懂得草藥知識……


    很快,她就無微不至地照顧起方仕來,讓他臥床靜養,餵飯又餵藥的。


    她一刻也不停,不是在做飯煎藥做家務,就是在縫製棉被、衣裳,甚至還學會了去陷井那兒察看有沒有獵物……以及取回了獵物以後,她還咬牙學會了剖殺、剝皮、去髒,烹飪什麽的就不用說了,她還學著做起了風幹臘肉……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方仕的身體慢慢恢復。


    他開始在住所附近打獵。


    深秋、接近隆冬的季節,穀倉山野菜茂盛、獵物肥美。


    再加上他倆……男的強壯、女的勤快。不知不覺的,他們的草棚變成了木屋,連地板也是木板鋪就;旁邊多了灶房、洗澡房、茅廁,屋裏還多了床、簡易的木架、椅子、桌子等家具……


    冬天終於來臨。


    穀倉山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但是薑珍旖與方仕蝸居在小木屋裏,柴火木炭足夠、食物足夠、兩人禦寒的衣物也足夠……


    雪,越下越大。


    而穀倉山綿延數裏,方仕把暫棲地選在這裏,自然是綜合了多方麵的考慮的。


    所以,之前大雪尚末封山的時候,此處就人跡罕至;現在大雪封了山,更加是一個人影也無。


    薑珍旖與方仕日夜呆在一塊兒……


    自然日久生情。


    到了除夕的那一日,方仕半說笑半認真地向薑珍旖求婚。


    薑珍旖考量了好一會兒,鄭重應下。


    這一回,方仕很是吃驚。


    他打量著美麗的少女,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幾個月的相處,這個自稱叫做吳梅友的少女已經深深地俘虜了他的心。


    可方仕心裏還是些顧慮的。


    老實講,他出身窮苦,年幼時被地主老財給逼得家破人亡,所以他恨透了那些土豪地主之類的。


    而根據這些段時間以來的相處,方仕很清楚,吳梅友根本就是地主老財家養大的閨女啊!


    首先,吳梅友一點兒生活常識都沒有,但可以從她的言行舉止中看出,她應該接受過良好的教養,而且平時身邊是有人服侍的……


    但是,現在這年代,出於接受教育與避戰亂的因素,一般有錢人都會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國。而像吳梅友這樣的還被當成舊氏大家閨秀在家庭,不是地主鄉紳是什麽?


    所以連方仕自己也不理解,按說……吳梅友應該就是地主家的小姐了,明明就應該是他最痛恨的那一種人……


    可是,他還真就……不但不恨,反而愛狠了她!


    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問她,她家裏的情況是怎麽樣的……他還真有點兒害怕她會告訴他,她就是地主家的小姐。


    大約除了這個以外,吳梅友是世上最最、最好的姑娘了吧?


    她容貌妍麗、身段兒好、嗓子好聽……好吧,這些都是外在條件。而她雖然是在富貴家庭長大,卻一點兒也不嬌縱跋扈;相反,她性格沉靜,又能吃苦……無論淪落到哪種境地,她也從不抱怨……


    以及,她遇事不慌,膽大心細……


    這樣的吳梅友,簡直就是上天賜予他的命定妻子啊!


    隻是,方仕並不敢唐突佳人。


    他真的隻是,試探著問了問她……


    沒想到,她竟然鄭重應下!


    方仕一愣,瞬間狂喜!!!


    他難掩心中的快活,一躍就躍到了木屋外頭,在雪地裏哈哈大笑著,還翻滾了起來……


    薑珍旖十分羞澀。


    但她也很清楚……


    時逢亂世,她的美貌隻會為她招來禍端。


    能真正遇到一個敬重她、真心待她好的人……太不容易了。


    所以,即使她隱約猜到,方仕的身份非同一般,否則也不會有金主懸賞一千大洋來買他的項上人頭了!


    但即便是這樣,薑珍旖也不在乎。


    隻要……


    他真心對她就好。


    當下,方仕便去了雞圈。


    他打算捉隻雞,辦一頓好的……既當年夜飯,也當是兩人的婚宴。


    而薑珍旖則躲進了房間裏,拿出了那套母親親手為她縫製的大紅嫁衣。


    那一回遇險,她穿上這大紅嫁衣去嚇人,嫁衣髒了、也壞了些。她費了好些功夫,才將嫁衣上的汙跡給弄幹淨,又把脫了線的地方,想辦法修補好……


    她要完成母親的心願——穿著母親親手繡的嫁衣,歡歡喜喜地嫁與自己的心上人!


    薑珍旖慢吞吞地梳妝打扮著……


    她聽到了外頭……方仕正在風風火火的幹活的聲音。


    他好像去捉雞了?


    雞圈那兒響起了母雞撲楞翅膀和咯咯叫吹喚的聲音……


    然後,她還聽到了他殺雞、斬件的聲音……


    他好像還哼著小曲兒,在廚房裏忙得叮叮噹噹響!


    片刻,她就聞到了雞湯燉幹蘑菇的香氣,臘肉蒸米飯的香氣……


    薑珍旖笑了笑,對著一方小鏡子仔細地梳理著自己的長髮。


    即使父母家人都不在,但她的幸福,是母親畢生的心願。


    所以她要活的好好的,絕不讓母親傷心難過。


    過了許久,她終於將自己打扮妥當……


    隻是,她卻有些忐忑不安。


    日頭漸漸西沉。


    薑珍旖倚在窗邊,心裏既期待、又有種說不出口的焦慮與不安。


    這時,方仕突然喊著她的名字……


    薑珍旖轉頭一看……


    隻見方仕端著一瓦罐煨好的雞湯,正站在門口,呆愣愣地看著她。


    薑珍旖「卟哧」一聲笑了起來。


    「不燙手麽?」她笑問。


    方仕如夢初醒。


    他趕緊將那罐雞湯放在了桌上,然後癡癡傻傻地看著她。


    薑珍旖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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