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樂善好施」之譽的王員外的獨生子王財人今日完婚大喜,庭院處擺了十幾桌流水席,從親友齊聚一堂,熱鬧哄哄。


    酒過三巡,王公子一幹好友們借著酒意,打算聯手去大鬧他的洞房。


    「王財人!你快開門!讓我們見見未來的大嫂生得是何模樣!」


    過了好半晌,王財人有些中氣不足的虛弱聲音才從門內傳了出來:「你……你們快別鬧了……呃……我娘子她很膽小的……」


    「哇哈哈!嫂子還沒幫你生個胖娃兒,你就護得跟什麽寶貝一樣,那將來還得了啊!」眾人又在外頭喧鬧取笑了一番,見大門始終關得緊實,這才自討沒趣地一哄而散。


    總算走了……王財人大大鬆了口氣,忽地一柄冰涼劍尖自身後伸出抵在喉嚨處,登時渾身發軟,差點沒跪下來大聲求饒。


    「你方才做得很好,房中可有藥箱?」仿佛千年寒冰般冷到極點的嗓音。


    王財人連連點頭,顫聲道:「有、有……就擱在床底下……」


    厲無痕收回刺刀,伸指點住他穴道,轉身便往床鋪方向走去。


    「啊呀……!」


    王財人麵對著門口,背後發生了什麽情景完全瞧不見,忽聞他新婚娘子發出一聲嬌呼,情急之下連忙大喊:「等等!你要什麽我全給你,隻求你莫傷害我娘子!」


    疏雲噗哧一笑,對著被厲無痕雙手抓住,用布條層層捆綁起來的可憐新娘子道:「你命不錯,嫁了個好丈夫。」


    新娘子遮著臉龐的紅色頭巾在方才的掙紮中已然掉落在地,抬頭見斜靠在床柱旁一名臉色雖有些蒼白,卻是她生平僅見過最俊美好看的男人,朝她露出一抹安撫意味的笑容,心神不由得稍安,又聽他這般說,不由得嫩臉一紅,心底似乎也不怎麽害怕了。


    見狀,厲無痕劍眉微蹙,悶哼一聲,將她揪起來整個人塞到床底下去,接著,也將王財人如法炮製,結結實實捆成一團,一腳踹到床底下去,與他的新娘子作一對苦命鴛鴦。


    「你嚇到他們了……」疏雲幽幽一歎,在這對新婚夫妻心底,他倆肯定成了十惡不赦的煞星吧。


    他同厲無痕逃脫圍捕之後,基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適項鐵則,因此選擇逃入正在熱熱鬧鬧辦喜事,聚集了幾十人的宅院之中躲藏,在天亮之前,應該不會有人猜到他們居然會冒險躲入一對新婚夫妻的新房內。


    「你還有心情管別人?」厲無痕睨他一眼,伸手從床底下摸出一盒木製的藥箱來,接著來到床邊一角坐下,執起他的右手,將手腕的傷處細細密密裹上傷藥,然後用幹淨紗布仔細地包紮起來。


    療傷過程應該是會感到痛的,疏雲卻一聲疼也不喊,唇邊甚至從頭到尾還噙著一抹甜絲絲的笑意,仿佛厲無痕眉頭皺得越深,他就越開心。


    幸好血已止住,不過傷處深及見骨,手筋更已齊斷,恐怕……恐怕他這隻手要永遠廢了……厲無痕心頭一痛,頓時隻覺得有一千根銳利針頭同時在紮著他的心髒般,疼痛難當。


    低著頭,雙手捧著他軟弱無力的右手腕,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名習武練功之人,若是手腕被廢,就等同於廢去他一身武功是一樣的意思。原本是個使劍高手,卻驟然成了一個手不能提的廢人,這種錐心痛苦,隻怕比殺了他還難受!


    「你好傻……」嗓音苦澀幹啞得幾乎不像厲無痕一貫的冷靜語調了。


    「若任那一劍刺到你身上,我會後悔一輩子。」語調雖輕,卻情深意重得教人心顫不已。


    「不值得的……」厲無痕歎息似的搖搖頭。他對自己的心意,隻怕自己這一輩子作牛作馬也還不起。


    疏雲淺淺一笑,低聲道:「值得的,隻要你為我感到心痛,就值得的。」


    「傻瓜……你實在好傻……」


    厲無痕低歎,突然輕輕執起他已經軟弱無力的右手,在冰涼的手心處,小心翼翼地印下充滿柔情及憐惜的一吻。


    傻瓜傻瓜,你害得我,也同你一般變得癡傻了。


    「唔……」沒想到一向冷漠如冰的厲無痕會有這般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疏雲猛吸口氣,登時麵紅過耳,羞赧不已。


    「我從來沒有對某種東西產生過非要不可的念頭……」厲無痕突然出聲道,一雙銳眸緊緊盯著他。


    「……」疏雲被他看得呼吸一窒。


    「或許是苦練『靜心決』的關係,我自小少言、少笑、少情、少怒……沒有任何東西能在我心底留下一絲痕跡。」


    「……」


    「可你出現了,」想到什麽似的頓了頓,他又繼續沉聲道:「我有一種預感,我這輩子一直在追求能填滿我心底缺陷的東西,已然出現在我眼前了,若是不能實時抓住那種東西,隻怕我這一輩子絕不會有感到快活的一天,可好夢由來最易醒,含在嘴裏,怕融了;捧在手裏,怕飛了……我這輩子第一次有這種不確定,而又戰戰兢兢的害怕感覺……」


    厲無痕夢囈似的喃喃說著,仿佛在期盼什麽似的小心翼翼卻又渴望不已的神情,教疏雲整顆心幾乎擰了起來。


    我也有!我也有道種感覺!疏雲張口欲言,唇瓣卻抖得說不出話來。


    「可我也曉得,若因一時的害怕就逃避了,隻怕我這一生會落得鬱鬱寡歡,再也開心不起來,所以,我還是決定要問……」厲無痕抬眸,直勾勾望入他眼底,低聲道:「疏雲,你願意拋開師門……跟我走嗎?」


    跟他走,將一生,交付給自己。


    「……」疏雲愣愣望著他,仍是一臉迷迷茫茫,也不知是否有將他一番告白聽入耳裏。


    「願意嗎?」輕聲的,他又問了一次。


    依舊沉默著,疏雲突然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回,緩緩站起身來,朝門口方向走去。


    被拒絕了……


    厲無痕原先閃耀著急切光芒的眼神登時黯淡下來,雙掌倏地握起,仿佛在壓抑什麽似的,緊緊握起。


    很難受、很難過,心頭好似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塊血肉般隱隱顫痛著,可是,宛若無底洞般無邊無盡的惆悵感中,卻也滲入了一絲絲的安心……自己這一生是注定與「安定」二字無緣了,若他答應了跟自己走,漂泊不定的生活,三餐難飽的粗食,隻怕要累苦了他。


    「我願意。」


    什麽?厲無痕倏地抬起頭。


    隻見原先以為已經遠遠走開了的疏雲,不知何時,已站在他麵前,左手握著一杯從桌上拿來的給新郎倌與新娘子喝的合巹酒,仰頭飲去半口,而後將剩下的另一半遞給他。


    淺淺一笑道:「是你親口說要帶我走的,此後,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這輩子,休想擺脫我了。」


    合巹酒,隻有發誓此生患難與共的夫妻,才能飲的合巹酒……


    望著他手中那杯酒,心口陡地一緊,厲無痕伸手接過,仰頭一口飲下。


    偷眼瞧見他毫不遲疑地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疏雲雙眸微眯,臉上緩緩綻放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


    燭火映照之下,更顯得他笑靨清俊無比。


    咚!一聲,酒杯落地。


    厲無痕伸長手臂一把攬住他的腰,將他抓入柔軟的床鋪中,疏雲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低喘一聲,雙唇已然被他急切地覆上,恣意舔吻起來。


    雙頸交纏,紅被翻浪。


    粗淺不一的喘息聲此起彼落,回響在幽暗的室內。


    不斷地親吻、親吻、親吻……舍不得停歇,幾乎要來不及呼吸。


    厲無痕從沒這麽急切地親吻過一個人,覺得他的唇瓣又軟又甜,就如同天下間最頂級芳醇的美酒,令人永遠品嚐不夠似的深深沉醉在其中。


    「嗯……」鼻息交錯,疏雲受傷的右手無力地癱軟在一旁,而左手則緊緊揪住他的衣襟,指骨甚至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白。


    「疏雲……」厲無痕輕喚他的名,低沉嗓音含著的熱度,令他身子泛起一陣甜美顫栗。


    伸手解開他的衣襟,手掌覆蓋上去,疏雲的肌膚很濕很涼,宛若一塊上好的絲綢,觸手滑膩溫潤,更有別於一般女子的鬆軟,反而很有韌性憚度,令人很快便摸上了癮……


    厲無痕半斂黑眸,冰涼的唇瓣虔誠而饑渴地吻在他性感的鎖骨上,感覺他的輕顫,從沒有過的憐惜之情悄然在心底滋生。


    「唔……」不斷灑落、蜻蜓點水似的細吻將情欲累積到極限,難以紆解的焦躁感,逼得疏雲眼眶濕潤。


    「怎麽默不作聲?你平常不是聒噪得很嗎?」厲無痕實在看不下他將唇瓣咬出斑斑血痕,指腹憐惜地摩挲著他的唇緣。


    疏雲抬眸,視線與他對上,臉龐流轉過一抹難為情。


    「好像……在作夢一樣……」


    厲無痕被他奇怪的話語逗笑,「你跟先前那個動輒強吻我的大膽家夥是同一個人嗎?」


    疏雲臉一紅,呢喃道:「我可能是醉了……」被吻醉了。


    「那,我做一些讓你清醒的事吧……」


    「啊!」


    忽覺下身敏感處被他手掌覆上,疏雲不由得低叫一聲。


    「醒了嗎?」


    隔著一層布料,修長堅實的手指在他逐漸硬挺起來的部位輕重交加地搓揉著,太過猥褻的親昵動作,加深了疏雲臉上的羞恥紅暈。


    平素很大膽的家夥突然羞怯起來,異常惹人憐愛,厲無痕啞聲詢問:「跟男人做過嗎?」


    很想、很想跟他趕快結合成一體,卻不知曉該怎麽辦才好。


    「沒有,」疏雲強忍被他撫摸的快感,左手伸長,環住他的頸項,將他拉近自己,「我說過了……我隻好你的男色……」不甘心一直處於被動地位,疏雲扯開他的衣襟,細細啃咬他結實的胸嘰,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唔……」像小貓般的愛情表現,令厲無痕舒服地輕哼一聲,「十年前你才幾歲啊?才欺負一下就哭得稀哩嘩啦的,個子又矮,沒想到內心挺早熟的。」


    「別一直提我個子矮啦,那是十年前的事,我現在可不輸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無論見過多少人,也有過一些紅粉知己,但我始終就是忘不了你。」疏雲邊說邊褪去他上身的衣物,就著燭火,眼角餘光訝異地瞥到他背脊處覆了十幾道青白交加的鞭痕,當下隻覺眼淚差點要噴出來,又心疼又不舍地詢問:「你背上怎麽傷成這樣?」


    厲無痕聳肩一笑:「這也不算什麽,別忘了我是做什麽要命買賣……好,你別這樣看我,我老實招供了,這傷是那年我擅自逃出生死樓找你私鬥,被樓上逮回去後,挨了他十幾鞭才留下的……你別哭喪著臉,這傷早就不痛了。」


    唉,早知道他聽了眼眶會紅成這樣,自己就不說了。


    「反正……反正我從以前就是個愛哭鬼……」疏雲抱緊他,有絲難為情地將淚水盡數抹在他肩上。


    聽他如此自嘲,厲無痕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露出一抹莞爾表情笑道:「我到現在還記得,你拿著創傷藥來找我那時,邊哭邊嚷著下回要跟我堂堂正正決鬥呢。」


    「你那時一定覺得我很蠢吧……」語調充滿自暴自棄的意味。


    「沒有,找隻想著,打從出生還沒見過像你這麽可愛的家夥。」


    疏雲從他肩上抬起頭來,滿心竊喜卻又不敢置信:「可愛?你那時有覺得我可愛嗎?怎麽我隻瞧見你不耐煩的模樣?」


    「我偷偷在心底想,你自然不曉得。」厲無痕臉上露出一抹惡作劇得逞似的笑意,宛如冰雪融化、大地回春般的俊朗模樣,教疏雲一時看癡了。


    「……怎麽辦?」


    「嗯?」


    「我現在好想一口吞了你喔。」疏雲在喉間咕噥一聲,左手不規矩地下滑到他股間,焦躁地摸索著,而胯下的硬挺更是擠在他的腹間,蠢蠢欲動。


    厲無痕身子陡然一僵。


    「……原來是這處嗎?」


    「什麽?」


    獵物還在懵懂間,厲無痕不發一語地將他壓製在身底下,動手三兩下便褪去他的衣褲……疏雲膝蓋一抖,火熱的內壁猛地收縮起來,將乍然侵人自己體內的異物夾得幾乎動彈不得。


    「……」疏雲羞恥難當地用手臂遮著臉,不敢去想像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好像太緊了,用點藥吧?」


    疏雲點點頭,可一下子又猛搖了搖頭。


    「怎麽了?」


    「可、可不可以換我在上麵?」疏雲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抬起頭,道:「我作的春夢中,一向是我在上方的……」


    「……」深默。


    「我保證會很溫柔!」


    「……」臉龐僵硬到不行。


    久久得不到男人回應,疏雲隻好一臉委屈地瞪著他:「好吧,這次先便宜你……不過下次要換我喔!」他不死心地加個條件,身為男人該享有的權益他絕對不放棄。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厲無痕俯下身,低頭輕吻他耳邊的發鬢:「……現在,我想要你。」


    「……」狡猾的男人,居然對自己露出這種表情……疏雲輕咬下唇,完全屈服了,深深吸口氣,緩慢地放鬆了緊繃無比的身子。


    不久,兩人上方再度傳來一聲聲激情的喘息。


    「啊啊……」


    好像很壓抑又很痛苦的聲音,他們到底在做什麽呀?新娘子不解地睜大一雙靈動眸子。直勾勾盯著王財人看。


    耳根子徹底燒紅,王財人別別扭扭地假咳了聲。終於緩緩開了口:「呃,娘子,等以後咱們要生娃娃時,你就會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


    夜風颯颯,涼寒似水,充滿了肅殺之氣。


    一半的月色,似乎也因為恐懼而悄悄隱入了灰蒙蒙的暗色雲朵之後。


    半夜時分,正是氣溫最涼寒的時候,厲無痕一身黑衫,無聲無息地自一間宅院之中鼠竄飛出來,手提利劍,足下不停,一路狂奔到不知名的地方,身後,一抹黑影有如鬼魅般緊緊跟著他,窮追不舍,像是永遠甩不掉的惡夢。


    直奔到一處四下無人的空曠之地,厲無痕身影方歇。


    叮!一聲,利劍出鞘,一泓月華般的冷冽劍芒橫映在厲無痕麵無表情的陰沈臉龐上。


    「出來吧,我知道你一直偷偷跟著我。」


    遲疑了幾秒,一抹黑影終於緩緩自樹後現身。始終蒙著半邊臉龐的黑布已然取下,露出一張樸實無華得令人一見就忘的平凡臉龐,這人,赫然便是厲無痕以為早已死去多時的生死樓樓主莫繼天!


    「你沒死?」雖然早有預感,但當親眼見到時,厲無痕仍不免心頭一震,說不出是痛心還是憤恨。


    絕不願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了,不由得他不信!


    難怪一直甩不掉段鵬天一夥人,莫繼天為了隨時掌握手下眾多殺手的行蹤,自小就在他們身上染上一種奇特的香氣,能在同一個地點飄而不散長達三天之久,使得生死樓上下所有人皆不敢興起叛逃念頭,因為莫繼天處置叛徒的手段,絕對超出殘忍二字所能形容的限度。


    「是。」


    「叛徒也是你?」


    「不錯。」


    「為什麽?」厲無痕無法接受他居然如此輕易就承認,氣得渾身顫抖,嗓音嘶啞地怒吼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因為,我接了一樁大買賣……生死樓最後一樁大買賣……」幽幽沉沉的嗓音回蕩在夜色如墨的空地上,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意味。


    「一樁毀了生死樓的買賣?」厲無痕問得一針見血。


    「是。」仿佛察覺再隱瞞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莫繼天很幹脆地一一承認。


    「為什麽接下?」


    「你說呢?我還能為了什麽?」莫繼天反問:「汲汲營營,所求何事……不就『富貴』二字嗎?」


    「不!我不信是這麽簡單的理由!」


    「很簡單的,的確就這麽簡單的……」莫繼天喃喃低語,有時候。活在自欺欺人假象之中,也可以算是一種幸福吧。


    「你為何不拒絕?」厲無痕痛心疾首。為了富貴二字,居然將自己一手栽培長大的殺手們,全部葬送入地獄,他怎能狠得下心!


    「憑什麽?」莫繼天嘲諷一笑:「生死樓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幕後主子說時機成熟了要毀了,我能說一個『不』字嗎?」


    「主子?生死樓的主子不就是你嗎?」厲無痕聞言一臉茫然。


    腦海忽然閃過一抹錦衣身影。


    隱約記得,七年前,八月十五中秋月圓時候,一名氣勢尊貴,樣貌俊美有如神隻的錦衣少年,如仙人般踏月而來。


    生死樓樓主莫繼天事先接到消息,親自到門口等上好半天將他迎接進來,一路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怠慢,令在一旁練劍的厲無痕印象深刻極了,而令他更忘不了的是,那名錦衣少年進房門前還特意停下來,伸指抬高自己的下顎,端詳自己一會兒,調笑道:「莫權,這孩子你教得不錯,渾身不似人的冰冷,我瞧了喜歡……」


    厲無痕悶哼一聲,神情冷漠地扭頭甩開他的手,一旁的莫繼天登時嚇得一臉慘白,那副大驚失色的模樣,好似自己不該這般得罪他似的。


    錦衣少年卻不以為忤,頗有風度地笑了笑,便進去了。


    也不知他們在裏頭商量了什麽,事後,莫繼天親自出馬幫他殺人,無聲無息幹了一場震驚朝廷的天大事……


    便是他嗎?那名令向來冷厲嚴肅的生死樓樓主莫繼天,也要卑躬屈膝的小孩子,便是生死樓幕後的真正主使者?


    他到底是誰?他為何要滅了生死樓?生死簿到底有何秘密?


    「呃……」仿佛不悅一時說溜了嘴,莫繼天緊緊蹙起眉頭,轉栘話題道:「生死簿呢?你是不是給了那人?」


    「誰?」


    「救了你的那人,你老實回答我,生死簿是不是已經給了他?」


    為什麽突然扯出疏雲來?厲無痕眉頭一皺,很不喜歡他臉上那一抹奇妙的不懷好意。


    冷冷道:「他一點也不稀罕。」


    莫繼天仍是嘲弄似的問道:「是嗎?你怎能確定?你可知道那人是誰?」


    「天山七子之一的疏雲。」他問這個做什麽?厲無痕神情戒備地盯著他。


    「什麽?你早就曉得了,居然還和他在一起?」莫繼天微蹙眉,露出枉你一世聰明,怎會如此粗心大意的誇張表情。


    「你到底想說什麽?」


    莫繼天搖搖頭,「不想說什麽,『天山七子』在江湖赫赫有各、人盡皆知,還記得好幾年前我曾說過,以你在劍術方麵的天縱奇才,要是能拜在天山老人門下,不出十年,定能劍掃天下、睥睨當世……」


    頓了頓,竟用了有些懷念的語氣繼續道:「當時你孩子心性未脫,竟露出一臉不服氣,最後居然偷溜出生死樓,與號稱十年難得一見的劍術天才,天山七子中排行第二的疏雲大幹一場……」


    厲無痕想起過往時光,神情不禁有些黯然,莫繼天平至素雖不苟言笑,卻是個既認真又厲害的劍術名師,生死樓的殺手們雖互不往來。可偶爾在特別的日子裏。還是會聚在一塊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可如今,過去種種俱已成了泡影,隻輕輕一觸,便碎成了一片片,再也拚湊不回來。


    「為什麽提到這個?」


    莫繼天露出一臉險惡,嗓音就如同毒蛇般嘶啞難聽:「蠢蛋!你還不明白嗎?那人接近你!不過是想要奪取你身上的生死簿罷了!據聞天山老人以一本絕世武功秘笈的代價,要二徒弟疏雲將生死簿弄到手,這件事江湖人盡皆知,怎麽你自己卻不曉得嗎?」


    「住口!他不是這樣的人!」厲無痕狠狠瞪著他,不喜歡聽他這般汙蔑自己心愛之人。


    疏雲,是真心對待自己的……想起纏綿處,厲無痕冷酷的臉龐不由得緩緩流轉過一抹罕見溫柔。


    莫繼天見到他突然露出這般表情,眼神不禁變得有些奇怪。


    「你莫不會愛上他了?」試探地問。


    「……」


    「哈哈哈……可歎又可笑啊!一向無欲無求的你,居然也懂得愛人了!」莫繼天一愣,隨即捧腹大笑,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笑話一般,遏止不了:「哈哈哈……愛的……居然還是個男人!哈哈……」


    厲無痕冷冷睨著他:「就算我懂得愛人了又如何?這有什麽可笑的?」


    「無痕,記得我曾跟你們說過什麽嗎?幹殺手這一行的,千萬不能對人動情。沒有心的人,才能視命若草芥,殺人於無形,若是你們的心給情字絆住了,那等於是在你們脖子上套上一個枷鎖,不但手中殺人劍會變得異常沉重,搞不好哪天連自個兒一條小命都要賠上……無痕,在所有人當中,你一向是最聰明的一個,怎會忘了將我這一番語重心長的鐵則牢牢記在心底呢?」


    見他流露一臉嚴厲責備,厲無痕緊緊抿起薄唇。


    記得,生死樓樓主交給他們這一群殺手的,都是如何使自己活下來的生存鐵則,他怎會不記得?可對那人的憐愛之情,來得如此之洶湧猛烈,毫無招架之力,他拚命克製了才免於溺死其中,又怎能管得了其他?


    「他為了救找,被你廢了一隻右手,日後都不能使劍了……」厲無痕冷硬的唇角淺淺扯出一抹笑容,有絲甜蜜、也有絲痛楚,「衝著這份情意,就算把命給了他,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沒救了!莫繼天搖搖頭,歎道:「無痕啊無痕,可笑你聰明一世,卻被他耍得團團轉卻還不自知!以天山七子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人稱道的聲譽,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呀!你想,那人有可能自毀長城真心對待你嗎?若不是為了你身上的生死簿,可以帶來的莫大利益,那人有可能無視於你,一身血腥罪孽來親近你嗎?你莫要日後知曉被愚弄了才來後悔!」


    「……」不能聽!不能相信!他的話,全是從毒蛇口中吐出來的汗液!一沾就要人命的!


    無視於厲無痕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莫繼天繼續沉聲道:「無痕。你莫要忘記你隻是一名見不得天日的殺手,身上更背負了無數條枉死人命,你已經一腳墮入魔道無藥可救了,若還癡心妄想這世上會有人真心對待,未免太天真了!」


    「住口!」他的衷心勸告,厲無痕聽來隻覺得無比刺耳。


    「我說過了吧,生死簿事關重大,千萬不能交給任何人,你莫要被一時的美色迷惑給衝昏了頭……」兜來轉去,除了想分化他跟那人的感情之外,莫繼天最想知道的,就是生死簿究竟還在不在厲無痕身上。


    「我也說過了,他不圖謀這個!」


    「自古多情人,總會落得傷心斷腸的淒涼下場,無痕,聽我一勸,早日回頭是岸,莫要成了一個被他人耍弄在手掌心上,卻還不自知的大蠢蛋。」


    「夠了!」厲無痕忍無可忍地吼道:「我不想再聽你羅唆!拔劍吧!我要你下地獄去陪生死樓枉喪魂的所有弟兄們!」


    「哼,你所會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教出來的,你以為你能輕易打敗我嗎?」叮一聲,莫繼天終於也拔出利劍,殺氣森森。


    「試了便知!」厲無痕悶哼一聲,劍芒疾如閃電朝他斜劈過去,鏘一聲,短兵相接,無數激光霎時自兩人之間爆散開來。


    厲無痕身受重傷,雖有調息過一番,但在短時間內仍無法完全平複過來,而莫繼天剛受火焚之苦,身軀疼痛,手腳的動作稍嫌不靈活,最後誰能勝出,憑得就是誰的生存意誌力最強韌!


    鏘!鏘!鏘!厲無痕三記狠戾殺著全被莫繼天輕易擋住,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抽手換招,一個回身,無聲無息往他右肩襲去,莫繼天一個矮身閃過,靈活劍尖如一條小蛇般纏上他的劍刃,兩人皆是毫無花假純不要命的打法。以快打快,勢均力敵,竟是久久僵持不下。


    久戰不利!厲無痕咬牙突然抽手撒劍,莫繼天於中劍芒一閃,利刃就這麽直直刺入他的左肩,不等他察覺有異,抽劍後退,厲無痕忍住肩膀劇痛,劍刃水平地自左而右朝他勁子一橫。


    唰!拚死一招,卻隻割下他頂上一小絡頭發,莫繼天堪堪閃過,掙擰一笑,偷到一個絕佳機會。手腕一抽,隨即提劍疾刺他的下腹要害處。


    厲無痕避無可避,一條小命可說有半條都在閻羅王手中了。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莫繼天即將要得手了,他卻突然遲疑了下,手就這麽頓了頓,犯了一個持戰對敵時不該犯的明顯錯誤!


    厲無痕眼底銳芒一閃,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手中的劍,就這麽由下自上,直挺挺送入了莫繼天的心窩處。


    呯!劍一收,莫繼天悶哼一聲,狼狽倒臥地麵,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可能。


    結束了……


    連日來的惡夢……終於結束了……


    然而,大仇得報,厲無痕心底卻毫無一絲喜悅情緒,神情一片空白,修長身子緩緩在他身旁蹲下來。


    「為什麽?你明明可以殺了我的,為什麽你要突然住了手……?」厲無痕茫然地看著他,嗓子嘶啞得幾乎無法分辨出那是他的聲音了。


    莫繼天也是一臉複雜,辛苦地勉力睜開一條眼縫看向他,緩慢地,一隻因長年練劍而粗糙厚實的手掌輕輕撫上他俊挺的臉龐,眼睛透出他不能理解的奇異光芒。厲無痕身子一震,卻沒有扭頭甩開他。


    「無痕……我可憐的……兒……啊……」


    什麽?厲無痕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連聲疾問:「你說什麽?你方才說了什麽?」不!不可能!自己不是孤兒嗎?他明明說了自己從小無父無母,是從外頭撿來的孤兒啊!


    「小……時候……我……找人替你算過……命……沾情……必……死……你為……何……偏偏要去……招……惹……」


    「少說廢話!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他媽的怎麽一回事!你是誰!?我又是誰!?」厲無痕腦子亂成一團。


    沒有力氣回答他的疑問了,莫繼天手臂無力地軟軟垂下,口中仍兀自低喃著:「記緊……要遠遠地……逃……莫要……妄想跟……天……作對……咳咳……至今跟天……作對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莫繼天聲音越說越低、越說越沈,一抹代表生命之火的星光自眼中逐漸縮小、縮小……頓滅。


    「可惡!你不能就這麽死了!你不能!」厲無痕氣極怒吼,伸手揪起他的胸襟,一陣死命搖晃。


    「活過來!快活過來回答我!你究竟是誰!?我又究竟是誰!?」


    颯颯,天地間,回應他無數喝問的,隻有拂過臉龐那冰涼刺骨的無情風聲而已。


    你……你是……我的親爹嗎?回答我呀!渾帳!


    厲無痕睜大眼睛,狠狠盯著軟軟癱倒在自己懷中體溫逐漸冰冷的中年男子,喉頭一緊,頓時失卻了所有聲音。


    再也不會有答案了,所有的疑問,隨著莫繼天的悄然死去,成了永遠也解不開的謎團。


    猶記得,生死樓覆滅一役,他憂心忡忡,厲聲囑咐自己快逃,可下一瞬,他又成了帶領武林中人千裏追殺自己的神秘蒙麵男子,冷血無情,最後,在自己失手殺了他,臨終前卻又一臉複雜不舍地說:我可憐的兒啊……可憐的……


    在什麽都不明白的情況下親手弑了自己生父的可憐蟲……假的!


    假的!假的!全是謊言!


    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麽是真的?還有什麽……能相信?


    寒風蕭瑟,這夜的沁涼如水,竟直直冷到了厲無痕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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