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人來人往。藉由一條各式攤販沿街叫賣,顯得無比繁榮的市場景象,便可窺見金碧王朝國力如日中天的強盛一二。


    金碧王朝從第一任君王同時也是前朝譽滿天下的軍事天才帝釋天開朝以來,曆經更迭已有二百多年曆史,現年已有六十歲高齡的君王帝釋天是一名以「厚待賢人、賞罰分明」原則問政的好皇帝,金碧王朝在他的把政之下,原先就不弱的國力,更逐漸達到了前所未見的強盛頂峰,間接地,促使素來喜愛騷擾邊關、掠奪旅客財物的狼牙一族,似乎也有略為收斂的跡象。


    京城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華景象。百姓過得平安喜樂,街上處處可見由幾名男女搭檔演出的雜耍餘興節目,這算是個新興行業,王朝興盛,貿易繁榮,人人手上有多餘的錢財沒處花,見路邊雜耍團表演得有趣,便拋錢過去。


    耍雜技雖然辛苦,可一整天下來算一算竟收入頗豐,因此投入此行業的人越來越多,競爭也越趨激烈,花樣更是層出不窮,而百姓們也看得越高興。


    邵飛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京城了,可他還是覺得京城裏頭每一樣東西都有趣極了。


    才剛踏人此地,便瞧到路旁一隻猴子穿著衣服,戴一頂高帽,學車夫般坐在一輛打造精巧的馬車上,手裏更拉韁駕著一隻小騾子,畫麵滑稽逗趣至極,看得他不禁哈哈大笑,撫掌同樂。


    嗯,也難怪性情素來淡薄的三師兄皇甫命會一直待在京城幫人算命卜卦不願離去了,要換作是自己,嚐過京城市集的熱鬧滋味之後,恐怕也會舍不得離開了。


    「邵飛,看到你精神不錯,我也覺得甚是愉快。」


    「三師兄?」邵飛一臉驚喜地轉身看向來人。意外之至!才剛想起他,便見到他!


    皇甫命朝他微微一笑。一身淡藍樸素的衣衫,五官幹淨俊雅,加上臉上噙著的一抹人畜無害的迷人笑容,令人一看到他便覺得舒服清爽、如沐春風,樂於與他相處談天。


    「三師兄,咱們委實好久不見了,你近來……」


    邵飛湊上前,熱情地拉起他的手,誰知,才剛握住,便被皇甫命身旁一名神情冷邪令人心生畏懼的男子動作粗魯地拍開。


    「你幹什麽?」邵飛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這惹人厭的家夥是誰啊?


    一身瑩白似雪的錦衣袍子,下擺處還繡著火焰似的滾邊金線,款式剪裁雖然簡單卻仍掩藏不住渾身的貴氣逼人……怪了!邵飛微蹙眉頭。這人,不像是性子簡樸的三師兄會結交的朋友啊……


    陌生男子神情不屑地斜睨邵飛一眼,偏頭似不解、又似嘲諷地朝皇甫命低問:「你要我放你一天自由,就是想跟這個醜不拉嘰的臭小子見麵?」


    醜不拉嘰!?聞言,邵飛差點氣得七竅生煙,對這名無禮男子的印象更是差到十八層地獄去了!


    皇甫命眉頭一蹙,神情首次出現連邵飛都不曾見識過的心浮氣燥,一貫溫和的語調甚至暗含一抹譏刺道:「帝刑天,莫非你想收回承諾?」


    男子似覺有趣地扯唇一笑,「命,我從不毀諾……」


    話語頓了頓,皇甫命頰邊一綹柔順青絲倏然被他繞卷入修長手指中,眷戀似的摩挲在冰冷的唇邊,動作親昵,然而從口中緩緩吐露出來的一字一句卻是無比陰冷低沉:「隻是,我的慷慨畢竟有限,你莫要得寸進尺,忘記了這繁華京城便是你的牢籠,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擅自離開半步,否則後果自負……聽明白了嗎?」


    似是聽若未聞,皇甫命臉上噙著一抹如同往常的迷人笑容,伸手將自己被揪住的頭發自他手中扯回,接著一把抓住仍一頭霧水的邵飛,往前方轉角處一座人聲鼎沸的茶樓走去。


    命,你千萬切莫忘記!否則……帝刑天注視著他離去背影的銳利眼神倏地陰驁下來。


    我定要你生生世世後悔莫及!


    ****


    「三師兄,方才那名討厭鬼到底是誰啊?嘴巴說什麽牢不牢籠的,難不成你被他脅迫留在京城?」


    才一踏進菜褸,凳子尚未坐熱,邵飛便等不及地劈頭猛問。


    「他,便是我的『天劫』。」


    皇甫命舉杯輕啜一口香茶,半垂眼眸,淡然道。


    邵飛吃驚地瞪大眼:「什麽?就是那人?」


    怪傑天山老人收的第三名弟子皇甫命,沒人見過他會武功,卻人人皆曉他善於觀星卜卦、奇門遁甲之術,且其推盤算命之無比精準令人讚歎不已。


    二年前,皇甫命夜半觀星,察覺屬於他的「天命」及「天劫」同時並存於京城之中。到了隔天清晨,他一一拜別師父與眾師兄弟們,收拾好一隻簡單行囊,雲遊到了京城之中。


    過了一年多之後,皇甫命用飛鴿傳了一紙寫上「一切安好,莫要尋我」的訊息後,便無緣無故地跟所有的師兄弟們失去了聯係。直到最近,大師兄終於按耐不住掛念之情,想確定一下他的安危,便派了整天無所事事的小師弟邵飛到京城去尋他,誰知,像是早算準了似的,邵飛才剛進城,皇甫命便出現於他的麵前,簡直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天命』呢?『天命』在哪?」邵飛一臉驚慌。


    要命!簡直要命!天劫現身,可是會要了皇甫命的一條小命的!若是在天劫發作那一天,皇甫命還沒找到他的天命的話,隻怕小命立即不保!


    「放心,不隻『天劫』,我也找到屬於我的『天命』了……」皇甫命語調仍是淡然,但他白皙的雙頰卻情不自禁緩緩浮上一抹淡霞,眼波流轉,魅惑醉人,令視覺與情感一向無比遲頓的邵飛,也不禁覺得眼前這二年多不見的三師兄似乎……變美了。


    「這樣啊……那就太好了……」邵飛伸手搔搔後腦勺,吐了吐舌頭倒:「呃,三師兄,有句話我很想說,可是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說,但我又實在憋不住……」


    「但說無妨,」皇甫命眼眸含笑地看著他。


    「就剛剛,我看那個『天劫』實在不順眼,看樣子就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而且他又似乎限製了三師兄的行動自由,我想,等我這趟回去後,幹脆拜托天下無敵的大師兄出山進京,趁要命的『天劫』尚未發作的那一天幫你收拾掉吧!這樣的話,不就一了百了,皆大歡喜?」邵飛說得眉飛色舞,越說越覺得這方法好得不的了,甚至,已經開始在腦袋中幻想,那名惹人厭的男子在大師兄無敵劍下吃鱉的模樣了。


    聞言,皇甫命舉杯飲茶的動作一頓,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看得邵飛心底不住發毛了,皇甫命才收回奇怪視線,幽幽一歎道:「若事情,有你口中說得那麽容易解決就好了……人生由命非由他,天劫若是不致命,就不叫天劫了!」


    「三師兄……」邵飛還想勸他考慮看看。


    皇甫命輕搖首,柔聲道:「邵飛,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難,自然該由我自己解決,不宜讓大師兄插於介入,就如同三年前我為四師弟推算的命盤一般,他秉性正氣凜然卻注定要墮入魔道之中受苦受難,那是他十輩子投胎前選擇的命,我們,隻能眼睜睜看著,誰也幫不了他。」


    想起命運乖舛的四師兄,邵飛不由得神情一凜,嗓音有些發苦:「三師兄……你又看出什麽了嗎?」


    「嗯。」皇甫命點點頭,神情也有絲苦澀無奈,他可輕易地察覺出無數悠悠蒼生天命運行的軌跡,但卻絕對不能泄漏天機或是插手介入,這種有口說不出的痛苦,實非尋常人所能忍。


    「近來我頻頻心悸、忐忑難安,便順手替與我較親近的師兄弟們卜了一些卦,豈知先替二師兄疏雲卜出來的卦,便是一個奇險無比的凶兆,邵飛你看……」皇南命半垂眼眸,右手衣袖在桌上輕輕一拂,立即拂出一個由幾塊小碎石排列出來的奇特圖像。


    邵飛頭痛地抓抓頭發,看了半天也不解其意,隻好不恥下問道:「呃,恕師弟愚昧,三師兄,這上頭顯現的卦象是……」


    「浮雲蔽日,船過無痕……」皇甫命沉默半晌,才低聲喃喃念出這八個字,跟著抬眸望向他,沉聲解釋道:「這隻卦象可以有兩種解法,若卜命,這是遇災破病之補,但卻無致命的危險,頂多受點皮肉苦痛便可安然渡過。壞就壞在,這卦象若是用來卜情愛緣分,乃是決情絕義、恩斷情絕之象……邵飛,你替我緊急傳話給二師兄,叫他近期內莫要與任何產生好感的人接觸,否則,隻怕這一跌落,便是萬丈深淵,要痛苦一生一世的……」皇南命低喃著「痛苦一生一世」這幾個字時的語調,顯得又輕又柔,卻字字令人心驚膽跳不已。


    邵飛聞言一楞,似是突然想到什麽,神色怪異,嘴巴不住呢喃:「完了完了……」


    「怎麽了?」皇甫命微挑眉。


    「已經遲了……」邵飛抬起頭,神情慘白地看向他,低喃道:「隻怕、隻怕二師兄早已遇見那人了……」那個眾多門派群起圍攻殲滅生死樓一役中,唯一一個幸存下來的殺手——厲無痕!


    難怪!難怪二師兄一見到他便昏了頭似的頻頻讚美他石頭般冷硬的長相為「花容月貌」……原來真不是他眼花!


    「是嗎?」終究是遲了一步!皇甫命幽幽一歎,將桌上卦象收起,不再說些什麽。唉,早知天命難違嗬……


    「我明白了!我立即上路上幫二師兄!」邵飛豪氣萬丈地拍桌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我也有順手幫你卜了一隻卦象……」皇甫命伸手拉住他。


    「什麽?」邵飛身子頓時一僵。


    「就是……」


    「不!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我的天命或是天劫之人是誰!」他還想活得自由自在兼長命百歲呀!邵飛宛如驚弓之鳥般,孩子氣地用雙手捂住耳朵。


    「呃……師弟你恐怕誤會了……」根本還是個孩子嗬!


    皇甫命差點笑跌在地,苦苦忍笑道:「我隻是想說,卦象顯示你最近心浮氣燥,恐怕會因一時的粗心大意而做錯事惹人生氣,要你小心點而已……」


    ****


    「春天後母臉」這句話形容得一點都沒錯。


    暮春三月,入夜的氣溫明明涼寒似水,可一到了正午,一顆豔紅太陽吞吐火舌高高掛在上頭,熱得像是要將人活活曬成人幹,的確就如同後母的臉色一般,陰晴難測。


    崎嶇山路,隻有一名身後背著一隻包袱的黑衫男子悠然步於其中,因長期在夜晚行動而顯得有些異樣蒼白的肌膚顏色,映襯得他漆黑如墨的眉眼更是出色至極。


    矯捷的步伐無聲無息,凝然的身形峙若停淵,行止間,全身上下更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沁冷入骨的冰涼寒意,他,像是一隻隻適合在黑夜中出沒的野獸,不應當出現在陽光底下。


    烈焰當頭,男子繼續步行了一陣子,額頭卻詭異得甚至沒冒出一淌汗水來,不過,他仰頭看了看天空,見頭頂上方一圈猙獰火舌不住吞吐,還是決定了先停下來在綠蔭底下休息一會兒。


    選定了一處綠蔭遮日的舒適位置後,他解開身後的包袱,從當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幹糧出來,配著一袋清水,食之無味地咀嚼起來。


    時逢初春,含帶一縷花香的微風徐徐輕拂,草木交相搖曳出一痕痕綠波光芒,蟲鳴鳥叫聲聲不絕,山間一片安詳、和平。


    嗤嗤!驟然兩聲生肉被烈火烤得皮開肉綻的聲音在一片寧靜中響起,接著一陣肉香味緩緩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厲無痕眉頭一皺,有些難以置信地偏頭往一旁看去。隻見,一名手中拿著一串熟肉的俊逸男子朝自己緩步接近,像是他鄉遇故知般,臉上噙著的一抹燦爛笑容顯得既驚喜又開心。


    「嗯……果然山中的野兔滋味又香甜又肥美,非同於一般馴兔,如此美食佳肴,隻有我一個人獨吞了豈不可惜……」疏雲邊聞著肉香邊說著,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刻意說給一臉麵無表情的厲無痕聽。


    再遙遠的路,總有走完的時候。


    步伐慢得跟蝸牛似的疏雲,終於走到厲無痕身前。他將手中插著熟肉的樹枝伸到他眼前,笑得極其無辜、極其迷人道:「我一個人吃不完,若你不賞臉的話,那我隻好將它扔掉,可這樣,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似是也覺得疏雲說得有理,厲無痕沉默了一下,便從他手中接過熟肉,慢條斯理地撕吞下肚去。


    疏雲蹲在他身旁,雙手撐頰,一臉笑咪咪地看著他,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盯著厲無痕進食的目光,太過大膽放肆。


    仿佛沒注意到身旁不住傳來的火熱視線,厲無痕維持進餐食時一貫的麵無表情,轉瞬間,半隻熟兔便被他整個兒吃得一幹二淨了。


    「好吃嗎?」疏雲臉上仍是噙著一抹愜意笑容,然而一雙眼睛卻無比認真地直勾勾盯著他,宛如厲無痕即將說出口的答案對他很重要。


    遲疑一會兒,厲無痕輕輕點了下頭。


    「……嗯。」的確是他從沒嚐過的鮮美滋味。


    「真的?」見他再次頷首,疏雲突然自口中發出一聲怪叫,整個人像野孩子般往上高高躍起然後翻個筋鬥落下,一連串動作下來臉不紅、氣不喘,兼而笑得一臉喜不自勝,仿佛受到厲無痕的讚美,比得到天下間令眾人垂涎的珍貴寶物,還要令他來得高興萬分。


    ……怪人一個!


    厲無痕完全無法理解地冷冷睨他一眼,隨即伸手拍拍衣擺處的灰塵站起身,將包袱重新背在身後,斷然往前走去。


    沒有阻攔他離去的腳步,疏雲隻是望著他的背影,笑得像隻偷到腥的賊貓,微翹的唇角,仿佛在無聲說著:——厲無痕,我保證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日頭很快就落下了,換上一泓明月如勾,四周綴飾點點繁星,宛如一個纖美人兒不慎打落了一盤玉珠,光輝流瀉一地,美不勝收。


    潺潺流水聲,吸引著渴望清洗一身風塵仆仆的厲無痕前來。


    繞了幾個彎,爬上幾個坡,倏地豁然開朗,一條閃爍銀色波光的清涼溪流緩緩映入他的眼簾。


    厲無痕往前走幾步路,正想蹲下去伸手潑水梳洗一番,耳邊突然聽見嘩啦嘩啦的異響,愕然住旁一瞧,遠處一抹坐在石頭上的人影,正脫了鞋襪將一雙裸足探入水中不住打水玩鬧,聲音,便是由他發出來的。


    不速之客俊美的臉龐噙著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惑人欲醉,赫然便是這幾日來令他心煩意亂不已的疏雲!厲無痕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疏雲似是沒瞧見他,逕自玩了一陣水後,側身坐著,伸手緩緩解開了胸襟,露出赤裸而完美的上半身,接著拿一塊沾濕的布巾來回擦拭自己的身軀。


    月光細細碎碎地灑落在他白皙的頭項、鎖骨、胸膛、手臂、腹部……渾然欲出一股無比誘人的性感……


    身上每一寸肌膚皆散發出一股溫潤如玉的柔和光芒,宛如一隻傳說中專門在夜晚迷惑陌生男子的月下狐魅。


    他居然!呆呆站著的厲無痕隻覺腦子惺然一響,猛吸口氣,霍的轉過身去,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他居然……他居然……


    很不可思議的,僅僅隻瞄了一眼疏雲的赤裸胸膛,厲無痕向來井水不動的情欲衝動竟差點無法自持!


    曾經以為已經有如死水的心跳聲,逐漸劇烈地加速跳動著……厲無痕情不自禁伸手捂著心口,咬牙竭力讓紊亂的心跳平靜下來。


    天哪!清醒一點,眼前的他,可是名貨真價實的男人……隻不過肌膚白了一點,腰肢纖細了一點……停止!停止!不能再想下去了!


    喝!仿佛在探量厲無痕所能承受的極限,他聽到了身後人兒將衣衫全部褪至腳下時,重重落到石頭上所發出的細微聲響。


    ……他將衣服全脫了?


    厲無痕倒吸口涼氣,猛地握緊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心裏的強烈痛楚,好不容易才讓他勉強克製住想回過頭的衝動。


    鼻息漸粗,腦袋一片混亂。


    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麽啊!難道他沒發現這裏還有個旁人在嗎!?居然就將一身衣衫……


    「呀啊!」嘩啦!伴隨一聲驚叫,身後傳來一記重物落入水裏的聲響。


    怎麽了?察覺不對勁的厲無痕連忙轉過頭,正好見到疏雲跌入溪裏,整個人被溪流淹了三分之二去。


    乍見他原本好端端的突然變故橫生,厲無痕倒抽口冷氣,腦袋一片空白,驚得差點停止了呼吸。


    「救命呀……」


    想都沒想地,厲無痕身影疾如閃電般衝進了水中,一把將他攔腰撈了起來。


    全身濕透,劫後餘主的疏雲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杆,雖然氣喘籲籲卻仍對他笑若燦陽道:「呼……無痕,多謝你了,若是你沒扶我一把,也許我就要溺死了。」


    「溪水隻淹到你的膝蓋。」厲無痕冷冷道。


    他一下水,就察覺自己受騙了。這條溪流根本輕淺得溺不死人!


    奸計被當場識破,疏雲仍舊臉不紅、氣不喘,一臉樂嗬嗬地挑眉睨著他:「那又如何?」


    「你溺不死。」


    「嗬,我的確是故意的。」


    「你……」這家夥還真敢說!厲無痕惡很狠地瞪著他。


    「這下,你也濕了喲……」疏雲意有所指地笑道。


    「……」聞言,厲無痕低頭看看自己,然後又看看他。


    腦袋逐漸發熱,這家夥他……他居然是一絲不掛地貼著自己……


    一絲不掛地……該死!自小到大從來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厲無痕一把用力推開他,隨即轉過身,拔腿,逃了。


    狼狽、而不知所措地倉惶逃走了。


    徒留身後人兒一臉的失望。


    「唉,居然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比起女人,難道我的身子就這麽毫無魅力嗎?我對自己可是挺有自信的耶!」


    疏雲仰天幽幽歎息,滿天星鬥回以默然無語。


    遠處一片烏雲飄來,月光霎時完全掩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麵。


    一入深夜,氣溫涼寒,特別是林子裏的溫度,更是驟降到沁涼無比、凍徹心扉的地步。


    厲無痕施展輕功,遠遠逃離施盡手段誘惑自己的疏雲,跑到隱密的溪流上方飛快梳洗了一番後,很快便回到林子裏堆起了柴火替自己祛寒。


    「哈啾!哈啾!哈——啾!」不遠的林子處,傳出三個重重的噴嚏聲。


    「……」又是那家夥!厲無痕緊緊抿起唇瓣,他這副嚴厲表情時常讓人退避三舍,然而不知怎地,他就是嚇唬不了疏雲。


    「呼……好冷喔……」一陣手臂與衣袖不斷互相摩挲的聲音,似乎是冷到了極點。


    「你過來烤火吧。」在思考到後果前,厲無痕已然脫口而出了。原本以為那家夥會得寸進尺地立刻衝了過來,豈料,他竟怯生生站在遠方,一臉萬分渴求地望著自己。


    「真的可以嗎?」


    厲無痕被他看得一陣心煩意亂,不禁惡聲惡氣道:「我話不想說第二遍,不過來就算了!」


    「要!我要過去!」


    疏雲連聲道,眉開眼笑地走進火光的範圍處,幾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偎著厲無痕的左肩處坐下來,厲無痕濃眉一皺,正想悄悄挪開身子,卻又在聽到疏雲喃喃自語著「好冷……」兩字時,打消了念頭。


    反正讓他靠著肩膀,自己也不會少掉半斤肉,絕不是對他心軟……厲無痕在內心自我辯解道,但他卻不想承認地曉得,自己的確是心軟了。


    疏雲伸出雙手,心滿意足地放在柴火上方烘烤著。


    眯眼瞅著豔紅火光,他歎息似的輕聲呢喃道:「無痕,我就是喜歡你明明很溫柔,卻老是要裝壞人的矛盾性格。」


    溫柔?這家夥在說什麽瘋話啊?厲無痕斜睨他一眼後便不再看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隨風左右飄逸仿佛在跳著古老而神秘之舞的火焰。


    又一個相對沉默的夜晚。然而,厲無痕心底卻悄然泛起自己好像也不討厭和這厚臉皮的家夥著樣肩並肩靠在一起的奇異感受。


    平常若是有人這麽胡纏著自己,早就一劍殺了幹淨俐落,卻為何偏偏對他破例多次?厲無痕在心中自問時,眼前突然浮現十年前一名滿臉悔恨淚水望著自己的小孩的模糊影像……或許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誰為自己受了傷而哭過,而疏雲卻是唯一的那一個,所以自己才變得有點奇怪了吧……


    正自出神閑,身旁的疏雲一綹烏亮的發絲突然被夜風輕輕撩起,擦過厲無痕的鼻尖,弄得他感覺有些麻癢,稍抬起頭,更隱約嗅聞到從他發間飄來的一股冰涼的溪水清香……厲無痕心底突然流過一股不知名的奇妙滋味,不由得愕然地望向疏雲近在眼前被火光映照得撲上一層薄薄紅暈的側臉龐。


    劍眉斜飛,目若朗星……為何他竟從來沒有發現,眼前這名男人生著一張極其俊俏且端正好看的臉蛋?


    濃密長卷的眼睫毛如彩蝶翻飛在他眼窩處,留下兩排魅惑陰影,眼珠子不是純然的黑,而是滲入了一絲透明琥珀色,眼瞼開合間,流轉一波迷人光澤,而火光映照得他的白皙臉龐更是溫潤如玉,猶如外頭的瑩瑩月光,光彩照人。


    厲無痕自問,葬身在自己劍下的男男女女,美醜老幼,百種異相,卻沒有一個生得比他更好看的了。


    「你覺得我生得好看嗎?」疏雲仍是看著前方,卻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疑問。


    「呃……」厲無痕回過神來,察覺失態後,臉龐破天荒地有些燒紅起來。


    疏雲偏過頭,挑眉瞅著他,一副很想掩嘴竊笑的愉快神情:「因為你一直盯著我看……還是,我臉上沾了什麽髒東西?」他是故意這麽問的。


    「哼!」厲無痕神態狼狽地撇過臉去,不想回答他無聊的問題。


    「我可是眾師兄弟們公認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呢,我不介意你多看幾眼。」見他反應有趣,疏雲不禁逗他逗上了癮。


    厲無痕悶哼一聲:「你這家夥真是厚臉皮。」


    「我覺得你也生得很好看。」


    一陣可怕的沉默。


    「我沒什麽好看的。」


    「可我就是喜歡看著你。」


    「……」


    嘖,這家夥盯著自己看的眼光未免太直接了吧?厲無痕勉強壓抑下想拔腿逃跑的強烈衝動,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詢問道:「幹嘛直盯著我看?你該不會又想強吻我了吧?」


    疏雲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嗯!」


    厲無痕隨即又陷入短暫的沉默……不,正確來說,應是他不知該如何回應所以隻好選擇不回話。自己會這麽問,原本是想令他羞愧而退的,豈知卻得了反效果。


    沉默了一會兒,他看向身旁的疏雲,嗓音有些幹澀的詢問:「你究竟喜歡上我哪一點?」


    從來沒有人這麽直接地表達自己的好感,所以,他的內心才會如此動搖不已吧?厲無痕自問,卻得不出答案。


    「我也不曉得……」疏雲臉上很傷腦筋似的微蹙眉頭,最後,他深深注視著露出一臉困惑的厲無痕,輕聲道:「……全部,你的全部我都喜歡。」


    為何要這般看著我?那副模樣,仿佛我是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人了……厲無痕神情複雜地望著他一會兒,見疏雲仍是一臉癡迷地望著自己,突然之間,失卻了所有理智,就這麽受到原始、而強烈的衝動驅使,伸長手勾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拉近自己,冰冷的唇,印上他的。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吻他!厲無痕心想,然而他卻出乎意料地不討厭這樣的瘋狂。


    「唔……」


    疏雲錯愕地楞大眼睛,他不敢置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可下一瞬間,他的雙手便有了自主意識似的,緊緊環抱住厲無痕結實的背脊,仿佛他是一塊救命浮木,死命地抓住不放,用力狂猛的程度,幾乎要令厲無痕差點停止了呼吸。


    厲無痕有過女人。他畢竟是個男人,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且他正好又是個需要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殺手,所以訓練他作為一名優秀殺手的樓主莫繼天早在他十六歲之時,便送給了他一名純當發泄欲望容器的女人。


    那名女人似乎很害怕自己身上的黑暗氣息,所以每當他累積的欲望達到頂點而想發泄時,她總是像隻死魚似的躺在床上任他施為,一點反應也沒有,就連吻她,她也一副快吐出來的作嘔模樣,所以厲無痕一直以為,性愛,不過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極端無趣,卻又不得不為……


    可是,這家夥既瘋狂又迷亂的反應卻令他覺得有趣極了。瞧,才不過輕咬一下他的下唇,他就渾身顫抖得幾乎要在自己懷中散開了……


    而且,他抓得自己好緊,厲無痕這輩子從來沒想到,原來人體依偎在一起的溫度居然是如此……溫暖……


    「唔……」


    砰咚!身軀糾纏在一起的倆人雙雙滾倒在地上,衣衫沾了許多灰塵、草屑,癡纏不已的雙唇仍是稍無分離。


    厲無痕牢牢壓在疏雲身上,不住低頭舔吻他仿佛塗了蜂蜜的柔軟唇瓣,一時隻覺得心跳怦亂,血脈沸騰,情緒激動到了極點。


    「呼、呼……」


    粗喘著,如野獸般的淫亂氣息,在幽暗的森林中回蕩不已。


    從沒有嚐過的滋味。富有柔軟、溫潤、而香甜的味道與觸感,就像一道美食,令他很想就這麽一口一口,將他吃下肚子裏去……


    「唔……」


    感覺下唇一痛,疏雲微蹙眉,右手下意識地撐在厲無痕胸口猛地推開他,下唇已在激情中被他用利牙咬破,滲出血來,豔紅血絲布滿在被他吻得紅腫的嘴唇上,火光映照下,更顯得嬌豔欲滴,魅惑誘人。


    「……」厲無痕鼻息紊亂,一雙燃起激情的銳眸直勾勾盯著他。疏雲隻覺自己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捕獲住了,抓得他完全動彈不得。


    那是一雙實質宛若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狩獵的貪婪光芒。然而,他卻隻是看著、守著,矯捷身軀一動也不動,仿佛在等待他懵懂無知的獵物猛地覺醒,而後,逃離。


    該就此打住嗎?


    疏雲隻有遲疑了一秒,原先推開他的手便轉而滑向後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向自己,於是,兩人再度相濡以沫、糾纏難舍……電光火石間,理智已然灰飛湮減。


    唇舌交纏的地方不住傳來一陣輕微刺痛,雖然痛,卻痛得很爽快!


    「嗯……」感覺他不規矩的手已然探入自己的衣襟裏頭,冰涼指尖揉捏起胸前敏感的粉色突起,疏雲身子敏感一顫,難耐撩撥地呻吟出聲。


    手掌心探測到他心跳猛烈的狂度,厲無痕眸底的狩獵光芒更顯熾熱、迫人。


    瘋狂!從沒有這樣的想強占一人的瘋狂過!


    颯颯!


    突地一陣狂風大作,寒意逼人的夜風席卷進兩人纏綿的天地內,枯枝燒到一半的火焰劇烈搖晃了兩三下後,便宛若一戳即破的美夢般,倏然熄滅。


    嫋嫋餘煙,在半空中旋繞了幾圈後便化霧、散去。


    枯枝燒焦的刺鼻味道緩緩順風飄散,令人聞之有些昏昏然,卻又好似清醒了一點。


    一片黑暗中,兩人仿佛交纏在一起的喘息聲更加粗重而響亮了。


    該繼續下去嗎?


    失卻了光線,四周一片睜眼漆黑,厲無痕更能強烈地感受到,正被自己壓在身底下的,的的確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低啞的喘息,扁平的胸部,強健的四肢,柔軔的肌膚,胯下的硬挺……無一不是自己也同樣擁有的。


    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就算十指掩目也遮蓋不了的事實,所以,是否該繼續下去的答案……是否定的?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厲無痕突如其來迸發的熱情令他又喜又怯,疏雲雙頰燙紅,低聲喘息著,睜眸定定望向自己臉龐上方,那雙在黑暗中仍是發出活像要燙得人,體無完膚火焰般光芒的銳利眸子,腦筋一片混亂,幾乎無法進行思考。


    該放?該繼續?


    無法決定,搖擺不定。


    怦怦……怦怦……這該死、而惱人的心跳聲!真想停止呼吸算了……


    即使在黑暗中隻是無聲的相擁著,卻遠比方才的激情纏吻要令兩人覺得忐忑及羞赧。


    「你……」總覺得該說些什麽,疏雲張口欲言。


    厲無痕眼神一黯,伸指壓在他唇上,阻止他出聲。


    呼吸窒了一窒,疏雲不解地望著他。


    「……該睡了。」語調恁地冰冷、低沉。


    好好睡上一覺,忘卻今夜發生的這一切。


    似此今宵,本就不該,有方才的事情發生。


    接收到從厲無痕寒漠眼神傳誦而來的冷酷訊息,疏雲原先仍不住燙紅的臉頰也逐漸冷卻了下來,盡力地,朝他露出一抹灑脫笑容。


    「嗯,晚了,是該睡了。」


    好,既然你不想承認,那就忘了,忘了這一切。


    忘了方才死生也要糾纏在一起的激情……全忘了!


    愁!為何要吻我?


    苦苦思索,攢眉無度。


    可惡!


    疏雲斂眸幽幽一歎。


    早說了,這三月春風,惱人羞!


    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


    煩!為何要親他?


    反覆思來想去,想得腦子都要破了,卻依舊沒個解答。


    該死!


    厲無痕咬牙低咒一聲。


    不想了!不想了!不想要個解答了!


    睡吧睡吧!明天一早醒來後,一切會再度恢複正常的!


    一定!


    月黯,星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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