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亞旭十四歲那一年,春天,一個風和日麗,一如以往的假日早晨。


    他與父母一家三口住在一個寧靜的住宅區,附近有公園,有黃昏市場,有公車站牌,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家庭主婦,一個“看似”平凡無奇的家庭。


    這一天早上,他習慣性的蹲在馬桶上思考前一晚睡前看的書,鎖眉沉思,手握著衛生紙頻頻點頭,似乎是想通了什麽人生大道理。


    五分鍾後,廁所內傳來衝馬桶的聲音,他從廁所裏走出來,正要回到自己房間,就聽見樓下傳來父母的打鬥聲。


    是的,打鬥聲。


    他麵無表情的站在樓梯口,扶著木質扶手,聆聽父母對罵的內容。


    “你!你這個死老頭,今天就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剛那話是什麽意思?!嫌棄我?!”他老媽正聲嘶力竭的吼著,還伴隨著鍋碗瓢盆砸落的聲音。


    “年紀一把了還要自取其辱?都多少年了,你煮的菜哪一天能吃?自助餐都比你煮的菜好吃一千萬倍!”他那不知死活的老爸,當著他老媽的麵如此嫌棄她做的愛心早餐。


    狄亞旭鬆了一口氣歎道:“老爸英明。”


    他也覺得,巷口美而美早餐店的早餐比他媽煮的東西好吃。那不是食物,應該是生物武器。


    “我就知道你嫌棄我,你心裏有了別人……”他那準時收看八點檔大戲的老媽開始抽抽噎噎含淚指控。“你每天下午都去巷口買水煎包,十年了,我老早就懷疑你跟賣水煎包的有問題……嗚,連我今天穿新衣服你都沒發現!”


    接著,他聽見他老爸頭痛的歎息。“老婆,你哪一個周末不穿新買的衣服?別鬧了你——”


    當這對夫妻的兒子十四年,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人阻止他們兩個唱戲,他們會就這樣浪費美好的假日。


    而他會不得安寧。


    於是,為了美好的假日,他下了樓,冷眼看著餐廳的杯盤狼藉,搔了搔頭,打了個哈欠。


    “爸媽早,一早就吵架維持感情啊,聲音小聲點,隔壁巷子的黃媽媽會以為發生命案報警,到時候我很難跟警察解釋。”


    那對正吵得不可開交的父母,聽見兒子這大逆不道的話,立即停止爭吵,扭過頭去看兩人的獨生子。


    遺傳父母的姣好外貌,五官俊朗,唯獨那雙眼睛流露著他這年紀少有的邪意——是邪意不是邪氣,每次看到這孩子,他們都覺得他腦子裏在轉著怪主意。難道天才都是這樣古古怪怪?


    夫妻倆不隻一次懷疑,他們怎麽會生出這麽一個不正常的兒子。


    就拿他剛才的舉動來說好了,那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遇見父母吵架時會說的話嗎?


    “你怎麽這樣跟爸媽說話?!”當媽的氣炸了,拍桌表示她的不滿。“你就不能正常點嗎?哭著抱媽媽的腰說‘不要吵架’一次,會要了你的命?”她這寶貝兒子從來不知道撒嬌是什麽,一點也不可愛!


    狄亞旭皺眉,一臉不苟同。“都幾歲的人了?別鬧了。”


    當媽的聽到這句話徹底崩潰。“你八歲就開始講這句話,給我閉嘴!”為什麽她兒子這麽早熟?哪一個家庭的十四歲青少年會像她兒子這樣?


    為什麽他不跟人打架、抽煙、考試作弊、偶爾考不及格?或者流連遊樂場和網咖,她得去把兒子拎回來之類的?


    這死小孩樣樣都不會,當他媽真沒成就感!


    “狄亞旭,還不快點跟你媽道歉?”當爸的立刻和老婆連成一氣,一同對付兒子。


    狄亞旭掃了已成一陣線的爸媽一眼,如釋重負的點頭。


    “很高興你們夫妻達成共識,這裏沒我的事了,我上樓去繼續我的報告。”


    夫妻兩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兒子轉身上樓,回過頭來麵麵相覷,認真的朝對方點頭。


    “當初決定隻生一個,是對的。”當媽的程上琴如是道。


    “再生一個像亞旭這樣的小孩,我會忍不住掐死他——”當爸的狄威倫跟著附和。


    這是一個正常的家庭嗎?狄亞旭上樓時聽見父母的話,不禁這麽想著。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精辟而且一針見血的下了結論。


    帶著愉快的心情,他走進自己房間裏。


    因為是獨生子的關係,父母將所有資源投資在他身上,所以他一人就擁有一個十坪大的房間。


    但這個房間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小了。


    不若一般時下十四歲的男孩,他房間裏沒有電動、漫畫、明星海報,隻有占據三麵牆的書,各種生物、化學、人體、醫學的書籍整齊的站在書架上,以英文原文居多,連雙人床都被書占了一半。


    房間左邊擺了一個長型書桌,上頭有電腦、顯微鏡、燒杯等等化學器材,數個培養皿裏正培養著不知名的細菌。


    他調整了一下照射培養皿的燈光,然後拉開落地窗,春天的陽光倏地照進顯得陰沉的房間.


    “春天。”他眯眼抵擋紫外線的威力,彎身正要探視他前幾天抓回來,準備解剖用的青蛙,但隔壁的吵雜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從他的陽台左邊望過去,正巧看見隔壁空了大半年的兩層樓房搬進了新房客,連草坪都翻新了,他竟然都沒有注意到。


    鄰居門口停著搬家公司的卡車,幾個壯丁正將一件件大型家具搬下車,送進房子裏。


    “媽咪媽咪,我可不可以在這裏種花?”一個軟膩的娃娃音吸引狄亞旭的注意。


    他原本不感興趣,但這聲音讓他忍不住把視線調過去,心想怎麽會有人的聲音這麽像卡通人物?


    結果這一看,他差點被一團粉紅色閃瞎了眼睛。


    “有沒有搞錯?!”他看著那團粉紅色——一個小女孩,綁成兩把的頭發上有粉紅色蝴蝶緞帶,穿著粉紅色公主裝、粉紅色皮鞋,再抱著粉紅色的布娃娃……會不會太粉嫩、太閃亮了一點?


    “可以呀,等我們把家具都擺好,再來決定要種什麽花。小千,你在旁邊坐好,小心點,不要擋著叔叔們的路,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慈愛的把小女孩牽到一旁,將她安置在院子裏,囑咐她玩娃娃不要搗蛋,就去忙著指揮眾人。


    “好,我會乖乖在這裏。”小女孩笑容燦爛,甜美乖巧的向母親保證會乖,然後坐在一旁開始玩起心愛的洋娃娃。


    “那個娃娃音……”狄亞旭看著手背上泛起的點點雞皮疙瘩。“是人間凶器吧?”


    “卡貝西亞,這是我們的新家哦。”小女生對手上的洋娃娃開心的說著,一邊晃動小腳,還哼著歌。


    狄亞旭不能理解。她幹麽對洋娃娃說話?娃娃又不會回答,有什麽好開心的?


    “女生都這樣?”他的天才腦袋頭一回對事情有了不確定。女生這種生物,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興起了對小女生“觀察”的興趣,放下待解剖的青蛙趴在陽台,看著那團粉紅色新鄰居。


    “坐在大太陽底下玩娃娃,還這麽快樂的哼歌,不熱嗎?”他考慮著現實問題,怎麽想都覺得那小女孩的行為難以理解。


    許是感覺到注視的眼光,小女生左看右看,終於看見隔壁二樓陽台有個正看著她發呆的大哥哥。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朝他揮手大叫。“大哥哥好~~”


    那個被他評為人間凶器的娃娃音主人,親切熱情的朝他打招呼?狄亞旭挑了挑眉。“這個粉紅色人間凶器,一點也不懂得人心險惡。”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敢靠近他,盡管他外貌生得不錯,但在校園裏總被人說行事詭異。


    他承認他是,他會做一些別人不能理解但他覺得有趣的事,他的行為不隻是女人緣不佳的原因,多半要怪他的眼神太銳利陰險——這是天生的,他也沒辦法。


    現下,看著隔壁院子那張甜甜的笑臉,耳邊聽著那世間少有的娃娃音,他忍不住想——


    “不知道這聲音尖叫起來是怎樣?”他饒有興味的朝陽台下那團粉紅色露出笑容,回應的朝她揮揮手。


    不知這一生將墜入無底深淵的小粉紅,更加開心的朝新鄰居用力揮動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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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新搬來的鄰居便登門拜訪,狄亞旭才把青蛙撈起來擺在桌上待宰……不,是待解剖,他就被父母喊下樓來認識認識新鄰居。


    他一點也不意外自己那對熱情過份的父母立刻和人熱絡起來,而他那想女兒想瘋了的媽更對那團粉紅色露出垂涎的神色——不對,已經不是粉紅色了。


    那個小女生換下了粉紅色蓬蓬裙,現在是白上衣搭蘇格蘭短裙,俏麗可愛,連發型都換了,改紮起馬尾。


    “亞旭,快過來。”狄威倫朝兒子招了招手,向新鄰居介紹。“這是我們的獨生子,狄亞旭,十四歲,高二。”


    新鄰居一家人露出驚訝的神情。“跳級?”


    “唉,他什麽都不會,隻會念書。”程上琴哀歎兒子的不長進。“亞旭,這是新鄰居,他們姓岑,快點叫人。”


    他媽用猙獰的眼神瞪著他無聲警告,他懂。


    “岑爸爸、岑媽媽,很高興認識你們,叫我亞旭就可以了。”他說出爸媽想聽的話,扮演禮貌的兒子。


    斯文得體又聰明的狄亞旭,馬上得到新鄰居夫妻的好感,夫妻倆相視一笑,鼓勵女兒認識大哥哥。


    “小千,跟大哥哥打招呼。”


    小女生回頭看了爸媽一眼,怯生生的站在身高超過一百七的狄亞旭麵前。


    “亞旭哥哥,我叫岑千意,媽咪都叫我小千,今年八歲,二年級。”


    近距離聽見這娃娃音,狄亞旭雙手在背後搓著泛起的點點雞皮,臉上卻露出笑容,朝她點點頭。


    “你好啊,小千妹妹,以後有什麽功課上的問題,可以來問我。”


    “太好了,小千,還不謝謝亞旭哥哥?”岑家夫妻欣喜鄰居釋出的善意。


    但狄家那對夫妻卻內心複雜。這……是他們的兒子嗎?


    他竟然對一個小女生露出那種“善意”的笑容?記得上回亞旭這麽笑,是因為好奇蘭花生態,結果把他爺爺整個花房裏的嬌貴蘭花全部連根挖起“研究”,製作出一部十分精彩的名種蘭花研究報告。


    結果當然把他爺爺氣個半死,揚言要宰了他,這下他該不會……


    “謝謝亞旭葛格。”


    “坐,快坐下啊,哈哈哈,不要站在門邊嘛。”熱情的程上琴拉著新鄰居到客廳,暗暗以眼神示意兒子——滾上樓去!


    真不想新鄰居搬來的第一天,兒子的本性就有顯露的征兆啊!


    “那我先上樓了,我有報告要做。”他點了點頭,轉身上樓時又回過頭來朝小鄰居微笑。“你呢?小千妹妹,要不要上來?”


    “好啊!”


    什、什麽?!


    狄家夫妻兩人楞在當場,阻止也來不及,便看著鄰家可愛的小女生跟在兒子身後上樓。


    “應該……沒什麽問題吧?”狄威倫有不好的預感。


    “放心。”溫柔的岑家媽媽微微露齒一笑。“我教過小千,有危險的時候她會放聲尖叫。”


    狄家夫妻兩人麵麵相覷,完全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我老婆就是愛開玩笑,你們別當真。對了,不知道狄大哥、大嫂是做什麽的?”比起對方家長,岑家老爸就放心多了,一點也不覺得女兒會有危險。


    四個大人就這麽一見如故,在狄家客廳裏相談甚歡。狄家夫婦抱著僥幸的心,想著兒子應該不會做出什麽怪事才對,畢竟人家剛搬來,他應該……隻是把小女生擺在樓上的小客廳看電視……


    可十分鍾後,二樓傳來小女孩崩潰尖叫的痛哭聲,徹底毀滅他們心中微弱的希望之火。


    當大人們十萬火急的趕到“案發地點”,隻見岑千意坐在狄亞旭腿上哭鬧,頭頂朝他下巴衝撞數次,讓狄亞旭咬到舌頭,一道血水掛在嘴角,阻止不了她的尖叫指控。


    “哇啊——你殺了小青蛙,哇——壞人——”


    四個大人愕然的看著書桌上被解剖到一半的青蛙屍體,細瘦的青蛙腿還抖著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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