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軒!」是阿福的叫聲。


    「咳,阿福,小誠、小誠呢?小誠呢?」維軒被拉出了水麵,咳了幾口水慌亂地問著。


    「小誠在岸上,已經救起來了,沒事了,不用找了。」阿福的聲音傳進維軒灌滿水的耳朵,聽起來有點朦朧,「沒事了、沒事了,我們上去吧!」


    好像被水浸濕的海綿,維軒覺得自己的身體好沉重。


    回岸的這段距離全憑著阿福的拖拉把自己弄上岸去。


    對岸的池邊有堆人圍著,大概驚動了村民。


    維軒疲累地坐在岸上,雙目找尋小誠的身影。


    突地,對岸幾聲歡呼鳴起,高叫著:「活了、活了,水吐出來了。」


    「還是快送醫院吧!他的身體好冰呀!」


    「祖先保佑喔!這小鬼還真是命大。」


    七嘴八舌地,一群人把小誠給抱上了發財車,急急地駛去。


    維軒緘默地看著,終於有股放心,隻是內心隱隱有著小小的自責,輕鬆不起來。


    如果自己早一點行動,如果自己再小心點……明明小誠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卻沒有顧好他……


    真的好可怕。


    「小誠一定會沒事的,你不要想太多。」阿福伸出手來,打算把維軒拉起,「站得起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的腳抽筋了。」怎麽上岸才抽筋,真是不中用,「好糟糕!」


    緊抿著泛白的唇,臉色蒼白的厲害,剛剛在水底所遺失的體溫似乎一下子還回不來。


    細雨仍在下著,額上流得不知是雨水還是池水。


    維軒虛脫地不知該想些什麽,思緒仿佛停止了運轉,隻好等著腿上的痛楚逝去,靜默地感受著背後傳來的和煦溫暖。


    阿福看著維軒尚未有站起的意思,索幸也就跟著坐下。反正兩人全身都濕透又沾了一堆泥巴,也就不計較維軒是否會反抗,一把從背後抱住對方,他隻想讓對方不要再抖得如此厲害。


    「腳很痛嗎?」阿福柔聲問著。


    頓時體悟有人淹死在湖裏的感覺相當可怕,他從小就在這池子附近玩耍,完全忘了湖邊是多麽危險的地方。


    要是沒有發現,要是自己再晚上個一步,維軒跟小誠,這兩人不就再也看不見了。


    一股驚惶不安不自覺地令阿福摟緊對方,他想著最感到害怕的人應該是維軒了。


    眼睜睜看著小誠落水,維軒是最接近死亡、最了解死亡會帶來怎樣恐懼的人。


    維軒蒼白的側臉看不出一絲感情,彎長的睫毛沾黏了無數細小的水珠在漆黑的眸裏落下陰影,扇貝般的眼皮輕顫著。


    如碧石堅挺的輪廓覆上了層水膜,臉上滿是水痕蜿蜒流下,俏立的鼻子就如同他的自尊般高挺,抿成一線的薄唇也同樣細細地顫動著。


    這是張令眾人為之動容的臉龐,完美無瑕,有著成年男性的帥氣,又有著柔和的斯文,兩者揉在一起成了一種特殊別致的氣質。


    阿福頭一次這麽近觀細看,兩人的呼吸仿佛交疊,他可以再次聞到維軒所散發出來的體味,隻是這次是湖水裏的土味。


    因為比以往還貼近的距離,維軒的氣質給了阿福一股驚心動迫的奇異。


    倏地,一抹微妙掠過心頭,阿福慌張地鬆了手。


    瞬間離逝的溫度令維軒打了一個哆嗦,他微微側轉頭。


    「我腳不痛了,回去吧!冷死了。」維軒獨立地站了起來,緩緩往回走。


    「對,快點回去洗個澡,然後找村尾的洪師公收收驚。」


    「不用了,我睡個覺就好了。」


    維軒的步伐有點蹣跚,有點像是拖著走,應是在水底把體力給耗盡了。


    阿福追上前去,內心竟覺得有些不忍,仿佛有某種東西揪著無法舒坦。


    不忍什麽呢?


    阿福答不出來,他隻想扶著維軒好好地走。


    撥了通電話,確定小誠在醫院裏平安無事後,阿福洗好澡,換掉滿身泥腥的衣杉,他再次回想那抹刺進心坎裏的奇妙。


    像是在平靜的生活裏滴上了一滴蜜,有點甜甜的,霎時引來了無數隻覬覦的螞蟻,弄得他心頭裏癢癢的。


    露出淺淺的微笑,他緬憶起一份與如今相同的感覺,那是他對阿芬的感覺,兒時玩伴的阿芬,在他小三的時候轉了進來。


    阿芬很美,帶著都市來的聰穎與高貴,她不很活潑,但,她也不文靜。笑的時候可以笑得花枝亂顫,暢懷開心,生氣的時候可以嘟著尖尖的翹嘴三、兩天不說話,玩的時候可以跟你在太陽底下跑上一整天,曬黑的麵龐卻遮不去她那與生聚來的雋永高潔。


    她的皮膚白惛,她的五官精致,她的動作靈巧,她的態度大方,完完全全有別於鄉村女子的純厚羞澀。


    她的一舉一動總是引人注意,就連老師也誇讚不已。


    她的一頻一笑可以讓全班的男同學目不眨、眼不閉,隻因她特別、她美麗。


    她對阿福來說是個新奇。


    阿福喜歡和她玩在一起,他很少見她哭泣,惟有那一次瞧見了她的晶瑩淚滴,他才意識到青梅竹馬是個少女。


    阿福在腦裏勾勒出阿芬的容顏,對他來說那些仍是心中的美好回憶。


    隻是現在的心,所懸係的卻是另一個人了。


    一個比阿芬還摸不透的人。


    幾十天前還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幾十天後成了阿福生活中最親近的人。


    他是他的老板,沙發工廠裏的老板。


    他是他的房客,住在斜對麵平房下的房客。


    他是他的朋友,總是不經意勾起阿福關懷的朋友。


    他也很美,但,那是跟女孩子不同的美,仍然帶著都市來的優雅與高貴,有著屬於男性的英挺迷魅、翩然俊雅。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路邊,見到那麽大的人因為中暑而暈倒在路邊。


    他喜歡瞧著他的臉,尤其是他那寶貴的笑顏,隻是他常常扳著臉。


    沒錯,沒有人不喜歡笑的,微笑、嗬嗬地笑、開懷大笑,阿福明了他也是頂喜歡的,他隻是忘了怎麽笑而已。


    他也跟自己一樣喜歡小孩與小動物,所以,阿福知道他深藏不露的體貼及溫柔。


    那一幕,手裏撫摸著白色小貓的那一幕,阿福記得實在清楚,深深地令人難以忘懷。


    就在對方輕輕展顏一笑時,仿佛連眉梢都染上了雲彩,那感覺像自己中了大獎發了大財,做了一件天大好事,他巴不得將這幅景象完完全全鎖在眼瞳裏,銘刻在心上。


    越是回想越發清晰,那是幅寧和的美,忘了身份,忘了性別,那樣的維軒竟讓阿福覺得可愛異常。


    阿福想到此,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喜歡上維軒了。


    同時,好似有什麽東西悄悄地降臨在阿福的貧乏生活中、在他的身上、他的四肢百骸,還有,他的靈魂深處與心裏。


    那是一個小小的雛型,名為幸福的小小雛型。


    ***


    隔天,維軒搭上小貨車到村外醫院看小誠。


    一進門就看到小誠的媽。


    「伯母,小誠沒事吧?」阿福先打了招呼。


    順便拉了維軒一把,他才從怔忡裏反應過來。


    「他在睡,有點小發燒,大概嚇得不輕,等他出院再帶他去收收驚。」小誠的媽和藹地說著,不過,眼角掛了點擔憂。


    「伯母,我很抱歉,如果那時候我再注意點就好了。」維軒滿是歉疚地說著,怎樣也輕鬆不起來,鞠了一個重重的躬再說了句:「真的很對不起。」


    「千萬別這麽說,這全是小誠那小子皮太厚,我也常警告他別到那池子玩卻還給我不聽,我看呀!這下子他一定會學乖了。」小誠的媽經不常維軒這樣的大禮,顯得有點慌張應對,「快別這樣,我還得跟你道謝咧!這小鬼命大,還好有你們在……」


    伸手探了探小誠的額頭,有點熱度,維軒幫他把額上的發絲撥了撥,露出了圓嫩小巧的潔白額頭。


    再問了點小誠的身體狀況,兩人把帶來的水梨交給小誠的媽離去了。


    「好一點了嗎?」阿福問著。


    維軒坐在助手席上撐著臉頰吹著風。


    「什麽?」眉間打了幾個折,這是什麽沒頭沒尾的問句呀!


    「心情有沒有好點?」


    「還是有點不自在。」好難得,自己竟然會說得這麽直爽,來這裏真的有點變了,不,應該是越變越多了。


    「那不是你的錯,別想太多了,我們村的哪一個不是沒掉進池子、大龍溝裏過的。」


    「你也掉過不成?」白了阿福一眼,維軒淡淡地續道:「小誠……小誠他那時候一定很怕的吧!」


    「嗯,我是掉過,不過自己又遊了回來,這算嗎?」阿福傻笑著,「你放心,小誠過不了幾天一定又會活蹦亂跳的。」


    「……」


    「真的,不是你的錯,別再擔心了。」與平常不大相同的語調,沉穩的語氣從阿福的口中流瀉出,像道洗滌傷痕的清流,直直地灌入維軒心裏,澆滅了內心的自責與厭惡,阿福望著自己的笑意又更深了。


    「喂,開車看前麵啊!」維軒趕緊給了一個緊張的警告。


    真是一個樂天派的家夥,這算哪門子的安慰呀!維軒歎了口氣便不再說什麽了。


    不過,心情的不自在似乎減輕了些,真的有點奇妙呢。


    維軒瞥了瞥阿福的側臉,這個一開始就異常關心自己的老好人,應是鄉下人熱情之故吧!維軒下了如此的注解,但,隱約還是有著微妙的感覺,這感覺仿佛從心底纏了上來,一絲一線地緩緩縈繞起。


    也許,這感覺從那時就有了吧!


    當自己卸下滿身刺的盔甲,不再覺得身心疲憊而不如意的時候。


    就在自己屈服在那隻小貓的可愛,而忘記張開保護網的時候。


    或是在那晚放下心防傾訴自己夢想的時候……


    嗯,那這感覺是什麽呢?怎麽命名呢?


    啊!是了,這應該是友誼的溫暖吧!


    收回視線,停止思維,再度正視現實,維軒隻希望這次的事件不會讓小誠幼小的心靈蒙上陰影。


    ***


    愈加悶熱的工廠,外頭的夏蟬正愉悅地高唱鳴叫,可惜那天籟的歌聲卻贏不了工廠裏頭的喧囂、幫浦運轉的吵雜以及空氣槍不時發出釘上木頭的咚咚撞擊聲。


    「工頭,麻煩你過來一下,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維軒大聲地朝最裏層喚了喚,正在裁皮平台工作的工頭隻好歇下他的動作往二樓走去。


    「張先生,有事嗎?」


    「其實是這樣的。」先前堆成一團混亂的業務資料,已在維軒的整理下成了一番整齊有條理的麵貌。


    維軒作勢地翻了翻,說道:「我發現這工廠的營運額以這樣的規模及生產量來看其實是很不錯的,可是,支出卻太多,相對的整個盈利剩的就少了,我想,這就是總公司不想再投資這家工廠的最大原因吧!」


    「還有,這個。」維軒從裏頭抽了一個小本子出來道:「這是我這個月來的觀察,我把所有工人的工作狀況都記在上麵了,有些工人一個月隻來個一星期,有的來了半天就跑了,更甚者根本就沒有出現,我不很清楚你們工資是如何給的,但是,我覺得這應該是拖垮這家工廠的最大原因。」


    維軒簡單地說著,期望工頭能明了他的話。


    「如果你們還想這家工廠繼續營運的話,一定要采行一些必要的手段,不知道工頭有沒有其它的想法呢?」


    「張先生的意思是……要裁掉一些工人嗎?」工頭有點惶恐地反問著,要是真的這麽做,那麽對村子裏的人來說勢必是個大惡耗。


    「也不完全啦!隻是希望能把認真的工人留著,把一些失職的工人置換掉就是了。」


    「這個嘛!其實我們這邊的工人都很勤勞的,隻是……」工頭真找不出話來反駁,畢竟維軒觀察得比他還仔細的多,「如果這樣做可能太突然了,能不能給工人們一些時間,我會好好地跟他們說說的。」


    「好,就等你,如果情況還是沒有改善,我就得跟總公司說一聲了。」


    維軒再跟工頭說了些話後,便想到樓下晃晃。


    很直接地朝最靠近中間地方的樓梯下去,那裏是通往阿福所在最方便的捷徑。


    方才那個決定,裁撤工人的決定似乎需要點勇氣。


    維軒知道,這個決定對在此工作的村人們很殘忍,仿佛逼他們上梁山,趕走了他們等於讓他們沒有飯吃,可是,若這個工廠要是倒了,那麽對村民們來說才是最糟糕的後果,大家可以掙個錢糊口飯的地方才是真正沒了。


    所以,隻好犧牲掉一小部份的人了,也許多則十幾人,少則五人不到,維軒想盡量做到最好,把犧牲壓到最低。


    倚在鐵梯的欄杆上下望,未見阿福的影子。


    「阿福呢?」朝著一旁的工人問著。


    「在外頭黏海綿呢。」


    覺得自己向外走的腳步有點匆忙、有點迫不及待,維軒知道自己內心的重大決策定會引得阿福不快。


    『那個呆瓜一定會討厭我這樣做吧!』


    奇怪?我幹嘛管他討不討厭,他又不是我的誰!


    一股淡淡的化學藥味傳了過來,那是強力膠的味道,止住自己脫軌的思緒,阿福手裏握著噴膠氣槍的高挺身影落入維軒眼裏,很認真、很確實的舉動,隻見阿福謹慎地為基架上膠,每一寸、每一角都精心地照顧。


    有著粗厚關節的手指輕壓,一片綿密濃霧即從槍口迸出,灑落在即將鋪上海綿的區塊上,身子跟著緩緩地遊移一下又一下地噴膠,動作相當俐落幹淨。


    瞬間,眼前一排的木頭基架全噴好了膠,阿福拾起一旁純白的海綿調了調方向,目測了距離,相當熟練而自信地將它放下去,雙手不斷地輕壓調整,猶如給予手下物品高級的按摩,像是輕柔撫摸,又像是微壓摩弄。


    彎著腰,一塊又一塊地放,結實的背部淌著細密的汗珠,渾圓的肩頭隨著手臂擺動耀著光。


    突地,專注工作的人影轉了頭,維軒彷似嚇了一跳,心跳時鍾漏了半刻,忽地又規律地擺動起來。


    阿福對他微微一笑:「很無聊吧!每次我都快黏到睡著,你不會也看到睡了吧!」


    「才、才沒有!」維軒有著小小的震驚,真是有病,自己竟看得如此專心,「我來幫你吧!看起來挺有趣的。」


    「你確定?」


    不理會阿福的訝異,維軒仿著阿福的動作拿起海綿黏上基架。


    「歪了,要拿起來重用。」


    「哼!」維軒照做了,但,試了幾次仍不成功,手上反倒沾上乳黃色的強力膠,黏稠稠的感覺很不舒服,「沒有尺,你怎麽能這麽精準?」


    「用看的呀!憑感覺吧!摸久了就摸慣了。」阿福接下維軒的攤子不到兩秒就黏好了,「接下來要黏另一種的海綿,這個比較簡單。」


    指導了一會兒,維軒總算笨手笨腳地做出了一個成品。


    當自己開心地望向阿福露出有點炫耀意味的笑容時,維軒仿佛感受到對方的眼光有點不同,那眼神變得深邃,好似有什麽東西埋在裏麵,那是種不可言喻的感覺,有點熾熱。


    迅速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維軒輕輕撥弄手指上的強力膠,幹掉的強力膠黏上了一些髒汙成了一塊塊黑色的薄膜,維軒一片片地將之撕下。


    突地,了解阿福的手指為何總是髒兮兮的。


    維軒不得不同意阿福的話,這真的是一個很枯躁又無趣的工作。


    繼續幫著,漫長的下午時光就這麽度過。


    ***


    一下班,回到阿福家裏等著的是兩隻可愛的小碗,碗裏,數十隻蝌蚪悠悠地遊著。


    「看來那小子還真淹不怕呢?」阿福把小碗遞給維軒,微笑道:「你看,小誠送你的。」


    「真是的,離上次落水還不到一個星期又跑去了。」


    幸好維軒擔心的事沒有發生,那個漆黑的池子沒有成為小誠的夢魘。


    維軒興致地盯著靈動活潑的蝌蚪一會兒,耳邊傳來阿福雀躍的聲音:「太好了,太陽還沒完全下山,維軒,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又是貓不成?還是夕陽?」該有所期待嗎?


    「去了就知道了。」


    有點半拉著,兩人向著村外走去,外頭的光線愈發橘黃,維軒朝後一望,整個村莊皆淋浴在夕陽的昏黃光線下,宛若泛黃的陳舊照片,若不是自己也身處在這情境中,維軒大概直覺認定這是在畫裏,有點朦朧,有點不切實際。


    不經意地與都市裏的黃昏做了一個比較,都市的黃昏相當短暫,竟未曾在維軒腦裏留下深刻的印象,好離譜!


    越往西走,半融化的太陽越紅了,眼前仿佛燒紅了一片。


    「就是這裏。」


    這裏?這不是那個令小誠吃水發燒的罪惡之淵,那個令自己困擾自責好久的深黑池子。


    咦?有點不大一樣……水麵似是浮了什麽……


    「這裏有什麽好看的,還以為又有什麽特別的,白期待了。」維軒不滿地嘟囔一聲,催促著:「走啦!又沒什麽……」


    「等一下嘛!」往前的腳步不停,阿福的聲音徐徐地傳了過來:「下完大雨後,這個池子就會開始長出這個,而且是一大片的,長得很快,整個水麵全布滿了,然後它們就開始開花,開出一大片的花。」


    露出一個黑人牙膏的招牌微笑,定眼問道:「看到了吧!」


    當然看到了,維軒的眼睛健康的很,隻差沒去開飛機,放眼望去,那麽大片的紫色花海,宛如一大塊的紫色地毯,與天邊的雲霞融成了一體,橙、紅、橘、紫、藍,相互輝映,繽紛不已,上頭的五彩落了下來,下頭的顏色便丟了回去。


    忽幻忽實,壯闊波瀾,光線流轉,琉璃璀璨,涼風輕拂,搖曳生姿。


    再望去,夕陽下還點綴著背光而呈現墨黑的房子,一層千變萬化的夕陽,一層漆黑穆肅的平房,再一層燦爛耀眼的紫色花圃,層層疊起,層層相襯,美景異常。


    像幅豪放的油畫,又像張感情濃烈的攝影,就這樣毫不遮眼地撞進眼裏,鑽入內心。


    仿佛有了一個小小的震撼,在維軒心裏來回擺蕩。


    「這是什麽?」


    「它的名字很俗,叫布袋蓮。」


    「喔!我知道,就是鳳眼蓮嘛!」努力平息內心的憾動,維軒靜靜地問著:「你怎麽確定我會喜歡這種花花草草還是小貓小狗的東西,不會讓我覺得你是敝屣自珍?」


    阿福抓了一下頭,緬靦說道:「以前教我手藝的師傅告訴我,做我們這一行的顏色很重要,要是一個配色不對這隻沙發就完了,有時候一些皮革的顏色很相近,分不大清楚,所以眼睛要很利,哈,不過,我們都不管這些啦!用不太到,現在的沙發都單一色的,我們做起來也輕鬆多了。」


    宛似方才的震蕩還在,維軒聽得啞口無言,接不下話來。


    「所以,我對這些鮮豔的顏色挺喜愛的,我想你也是有相同的感覺吧!」


    是呀!以前修的一些關於色彩的知識在腦裏浮起,維軒對著眼前的景色點了點頭。


    「這裏很不錯吧!其實這個池子沒這麽可惡的,你看,小誠也不討厭它呀!所以你就別在意那件事了。」


    維軒輕輕一笑:「那件事我早就釋懷了。」


    沒想到他還關心著這件事,維軒不由得感到一股窩心,這個外表看似粗獷的漢子心思竟是這般細膩縝密。


    「那真的太好了。」阿福笑得比維軒還開心。


    忽然發覺兩人的身影又靠近了些。


    「我可以抱你嗎?就像抱來福一樣。」阿福突然如此問道,聽得維軒一番莫名。


    「因為夕陽看起來有點寂寞,會讓我想到你剛來的時候……我比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連回答都還來不及反應,阿福的動作早已纏了上來,維軒全身一陣僵硬。


    熱度,傍晚的夏季高溫,從地麵蒸散的濕悶熱度,透過阿福的寬闊臂彎一層層地圍籠過來。


    安靜,四周仿佛沒了聲音,耳朵成了裝飾品,白天那群高唱的夏蟬像是都睡了,靜靜地伴著夕陽入眠。


    自然,就如同日頭東升西落般自然,阿福的擁抱成了非常自然的舉動,維軒竟忘了推開。


    是還沉浸在剛才的撼動中?還是因為阿福的貼心而不忍拒絕?


    「阿福,你希望工廠繼續營運嗎?」維軒輕描淡寫地問了。


    「當然希望呀!它要是倒了,我就沒飯吃了。」


    「是嗎?那就好。」


    倏忽,阿福的溫熱氣息灑落在維軒臉上,那樣的接觸非常地輕微,隻是在唇上輕輕地一掠,猶如蜻蜓點水。


    靜靜地,心裏好像有什麽無形的東西變質了。


    東邊的寶藍天空鑲上了星星,夕陽發出最後一絲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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