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臻抵達京都已經淩晨兩點多了,他預約了一個車,直接將他送到了熊誠給的那個地址附近,然後找了個酒店住了下來。


    翌日一大早,他直接找上了餘派的京劇班子,並打電話聯繫了上了對方。


    對方是餘卿的弟子餘蓮生,也是餘派男旦的第五代傳人,宋臻上門的時候不過晨間八點左右的光景,餘蓮生卻已經完成了晨間的日常練習。


    隻見眼前的男人四十出頭,眉目清秀,即便沒有化妝,一雙鳳眼也微微吊著,帶著幾分迷離。


    見到宋臻,他有些訝異,不由得問:「請問你是……?」


    「我叫宋臻,因為慕名餘大師而來。」


    「先生說笑了,」餘蓮生氣質如青蓮,濯而不妖,麵上帶了幾分疏離的笑意回道,「我可當不得『大師』二字。」


    「自然不是說笑,」宋臻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我說的是您的師傅,餘卿餘大師。」


    在京劇圈子內,能稱為大師的,除了本身具有精湛的藝術才能外,還要對京劇的創新開拓、完善、發展等方麵起到重要作用,餘蓮生自然算不得大師,餘派除了開宗立派的餘仲秋被世人稱為大師,也就一個餘卿。


    餘卿因為在特殊時期依舊堅持京劇的發展,對餘派的傳承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又在唱腔上有所突破,因此也被梨園界稱一聲大師。


    隻不過這位大師在世時無比低調,又英年早逝,因此大家對他知之甚少。


    餘蓮生麵上疏離的笑容也散了,「先生何意?」


    「浮世萬千,吾愛有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宋臻念道。


    餘蓮生平靜的眸子終於浮動起了微光,他掃了眼四周,隨後做了個手勢,「先生請隨我來。」


    宋臻便跟著他,穿過晨間練習的學徒們,從熱鬧的前院一直走進了會客的偏廳裏麵。


    落座後,宋臻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剛才見餘先生的反應,想必是知道這句子的來處。實不相瞞,我受人所託尋找朝暮,在拜訪熊誠熊前輩等人後得知朝暮與尊師交情匪淺,這才上門叨擾。」


    餘蓮生的眉目間有著淡淡的哀傷,旋即問道:「托你之人是何人?能否告知?」


    「朝暮至親之人。」


    餘蓮生頓了頓,搖頭,「我師父已仙逝多年,恐怕我幫不上您什麽。」


    「那能給我講一講當年尊師和朝暮前輩的故事嗎?」


    「這個……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那時候我還是個小童,並不懂得,隻記得一向嚴厲的師父在很長一段時間訓我都會走神,偶爾夢中醒來,也會念叨著朝暮的名字。戲班子的人都對朝暮這個名字緘默不言,我也隻知道她是我小師叔,後來離開了師門,再之後就失蹤了……」


    倒是和熊誠給他說的差不多,宋臻心道,隻好換了個問題:「那我可以看看與尊師有關的影像資料嗎?或者尊師的手稿之類?」


    餘蓮生沉吟片刻,知道宋臻這是拐著彎問他師父有沒有留下什麽遺物,或許可能會有線索,但非常遺憾……


    「師父畢生心血全在餘派的發展與傳承之上,如果你不介意,我這裏隻有一本關於餘派發展的影集。」


    有總聊勝於無,宋臻於是點頭致意,「有勞餘先生了。」


    很快,餘蓮生走近內室,捧出了那一本他口中所說的影集。


    看得出來,餘蓮生很珍視這一本影集,神色虔誠,影集也保護得很好。


    他倒也沒有什麽事,索性陪著宋臻翻開,一邊翻開一邊如數家珍,向宋臻介紹著餘派的發展歷程。


    宋臻默默記下了餘卿幾次重要演出的時間,但令他失望的是,所有的照片,餘卿都是帶著妝容的。


    「對了餘先生,有尊師不帶妝的照片嗎?」


    餘蓮生微微一怔,隨後搖了搖頭,「師父為人低調,不喜在相機前露出真容。」


    「真沒有?」宋臻目光犀利,直直地刺進了餘蓮生的眼底,「我隻看一眼,絕不泄露出去。」


    「你……」


    「我知道你有。」


    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過宋臻的眼睛,剛才那分鍾,餘蓮生說謊了。


    「我就看一眼。」宋臻保證道。


    餘卿的臉部輪廓,像極了一個人,即便他帶著妝,骨相卻是不會變的。


    宋臻作為側寫師,觀察入微,自然看出了端倪,隻是有真容更好,他可以進一步驗證自己的猜測。


    「哎……」餘蓮生嘆了口氣,隨後轉身去了室內,過了一會兒又重新走了出來,遞給了宋臻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黑白照,一角被燒了大半,隻剩下二分之一不到,能看出這是一張合照,有半張女人的臉,還有完整的男人的臉。


    那女人正是他昨晚畫出來的朝暮,相片顯然讓她的五官更加靈動美麗;至於男人,能演繹花旦,底子絕對是一等一的,隻是去了妝容,倒也一點兒不陰柔娘氣,眉目英氣俊朗,雙眸若點漆,用現代人的審美來說,就是帥。


    這帥,如果再硬朗逼人一些,倒是像極了某人。


    說是看一眼,宋臻也沒有再提出別的要求,將照片重新還了回去。


    「謝謝餘先生,今天我來找過您的事情,還請保密。」宋臻站起身來說道。


    餘蓮生將照片妥當收好,不由得問:「那你有朝暮前輩的消息嗎?」


    「我們也在找朝暮,實在不好意思。」


    餘蓮生頗為遺憾,沉沉地嘆了口氣。


    兩人於是不再說什麽,宋臻向他辭別。


    回到酒店後,確定了屋子的安全,宋臻撥了黎曜的電話。


    「怎麽,有消息了沒?」黎曜問。


    宋臻放眼眺望,入目一片厚重的白,那厚重的積雪如一層濕噠噠的棉被裹在了京都特有的四合院的屋頂上,令人有些憋悶。


    「黎曜,找機會和老太太做一個親子鑑定吧。」


    「你什麽意思!」縱是一向鎮定的黎曜也被宋臻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到了。


    宋臻伸手抹去了窗戶上白色的霧氣,繼續講道:「我今天看到了餘卿的照片,你和他,很像,而這種像,除了遺傳能夠解釋,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宋臻?」電話那頭,黎曜握著電話的手有些顫抖,「我是讓你給我查我媽死亡的真相,你給我查到哪兒去了!」


    宋臻卻恍若未聞,繼續講道:「真相就是,你應該不是黎念石所生。」


    「放屁!」黎曜竟然爆了粗口。


    「是不是這樣,隻有驗了才知道,你我說了都不算。」


    「哢擦」一聲,電話已經被切斷了。


    很顯然,黎曜並不想聽見宋臻所謂的分析。


    宋臻將電話收進兜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裏已經有了個大體的猜測,但猜測並不等同於事實,必須以證據為支撐。


    驗dna是其中一步,他這邊還需要找出朝暮的真實身份,以及,既然朝暮懷的不是黎念石的種,黎家那位強勢的老太太又怎麽會讓朝暮進門!還如此悉心教導培養出了黎曜這種接班人?


    這所有的一切,都還需要破解。


    正想著,電話又響了起來,是黎曜打過來的。


    「宋臻,這件事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個人知曉……」話筒裏,黎曜並未說完,但森然的語氣,已經將威脅的意思表達得十分完整。


    「黎曜,是你讓我查的,從一開始,你就該預料的一切的風險。」


    「你敢!」


    「開個玩笑而已,別緊張。」宋臻輕笑,淡然自若,隨後補道:「我是警察,不是記者。」


    言外之意,他不會泄露。


    「這件事我會繼續跟進,你那邊小心行動。」宋臻又講道。


    黎曜如果真不是黎念石的兒子,如果被黎家老太太知道他已經知道了這事,恐怕會生出什麽事端來,宋臻倒不是真擔心黎曜的安危,而是他作為查證案子的人,這事扯出來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


    他不在乎黎曜的安危,但在意自己的安危!


    江東的「娥」,可不是好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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