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路到了盡頭經過一座橋上仰德大道,兩旁的景物是我熟悉的,大學的四年裏扣掉翹課的日子騎著摩托車采來回回也有數百次,除了大四下每個星期三要趕早上八點鍾三修的微積分和要考試的日子外,通常在這條路上的心情是輕鬆的,但今天不是要上微積分也不用考試,隨著坡度的增加我的心卻越往相反的方向沉去……


    手機在桌上的電腦旁靜靜躺著,從那天淡水回來之後我就沒有再開過機,雖然知道雅築可能會打來找我,不過我就是沒有勇氣開機,每天晚上上床之前我會靜靜看著它,希望它響起卻又知道不可能。


    我還是害怕著不知該如何麵對,因為我不知道我要麵對的是惠雯還是雅築,心中恐懼和期盼不斷的交戰。


    過了十幾天,今天這種矛盾的衝擊到了頂點,有某一部分的恐懼被期盼蓋過,十點鍾的時候我開了機,電源充滿手機時立即出現的鈴響讓我嚇了一跳,也把心中那份剛耀出來的期盼打散。


    “嘟……嘟……”


    看著手機上出現雅築的名子讓我不知所措,電話如果接通了我該和誰對話呢?


    跟雅築談論惠雯還是對惠雯談論雅築?手機上的名子不斷閃爍,不斷催促我作出決定,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


    “……嘟……嘟……”


    隨著一聲聲的鈴聲恐懼也一點點的累積,我還是沒有勇氣接這個電話、任憑鈴聲充滿整個房間。


    “……嘟……嘟。”


    鈴聲停止,耳朵還沒適應沒有鈴聲的空氣,我看著手機卻開始懊悔著剛剛為什麽不接,心中希望接到電話的期盼又開始蓋過恐懼,“嘟……嘟……”


    “手機再度響起時我還以為是剛剛耳朵裏殘留的聲音,但就像是循環般,矛盾中屬於期盼的部分又被打散。


    不過這次手機上出現的名於不是雅築,我失望了一下接起電話:“喂……“”


    阿鴻,你們怎麽都那麽難找?“


    “邦邦啊,什麽事?”“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因為我現在在希臘,電話費很貴,廢話不說,我找不到藍鳥,你幫我問一下他,上次他在希臘找的那個木雕要不要我幫他帶回去。”電話費應該真的很貴,因為我從來沒聽過邦邦說話這麽快。


    “你怎麽會在希臘?不是去過了嗎?這次有新計劃啊?”我的疑問一堆。


    “沒辦法,女朋友的公司員工旅遊一定要我一起采,廢話不說、記得幫我問一下藍鳥。”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今天是第三天,還有五天才回去,廢話不說,要記得喔,因為那個木雕有點重量,如果要帶的話我要做點準備。”


    “是原來那個嗎?”“當然啊,不一樣的話帶回去藍鳥不給錢我不是虧大了,廢話不說,幫我問一下,啊你們電話怎麽都這麽難打申請一下插撥嘛!”


    不等我回答邦邦繼續說:“唉,她們一群都是女的我來這邊當男奴,真不是人幹的,廢話不說,記得。”


    “喔,對了,廢話不說,我明天半個行程都會在那個小島,所以藍鳥要的話叫他明天中午之前給我電話,如果沒接到電話就表示不用帶。”


    “廢話不說,這樣比較省錢、不會因為要通知不用帶又浪費電話錢。”


    “記得喔,明天中午之前,廢話不說。”


    “好了,廢話不說,電話很貴。”


    邦邦把電話掛斷,到後來我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隻是如果真的廢話不說的話應該會比較省錢吧。


    上次聚會時藍鳥提到過那個木雕,看他當時的表情因為沒有再找到那個木雕的確很失望,希臘很遠去一趟不容易,帶著那樣的遺憾離開一定很不甘心,邦邦如果可以帶回來的話他一定很高興,所以我立刻就撥了藍鳥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藍鳥才接:“喂,藍鳥啊,阿鴻啦,怎麽那麽久才接電話?“”


    喔,沒什麽,剛剛洗完澡,你還說我勒,最近你的電話都打不通。“


    “你有找我?我……我最近沒開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解釋。


    “沒開機?真不知道你在搞什麽?”


    “這個以後再聊,是邦邦要我打給你。”我轉移了話題。


    “邦邦?最近也沒他的消息、桶了什麽僂子嗎?”


    “沒想到他對你這麽好,你還這樣說。”“對我好?這樣我開始害怕了喔,這很嚇人,他幹麻不打給我?”


    “大概你剛才在洗澡,他要我問你上次在希臘看到的那個木雕要不要幫你帶回來。”“帶回來?他在希臘啊?不然怎麽帶回來?”


    “因為他女朋友的公司辦員工旅遊他一起去了,他說明天上午會到那個小島去,如果你要的話就幫你帶回來,所以中午之前要的話打個電話給他,如果沒接到電話就表示不要了。”“那個木雕啊……”


    “上次聚餐的時候,你不是說為了找那個木雕,毀了你們原本應該要很愜意的希臘之旅後半部?”“是沒錯啦,不過……”藍鳥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麽?


    “所以你要記得明天中午之前要給他個電話。”我再提醒一次。


    “我想……我想不用了。”


    “不用了……”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不用了?“”是啊,不用幫我帶回來了。“


    “為什麽?你不是找了很久,還說有機會一定要再去找,現在邦邦要幫你帶回采你反而說不用了?“


    “因為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非要得到那個木雕不可。”


    “當時在希臘的時候因為始終沒有再找到相同的木雕,回來之後的確有些失望,甚至覺得這趟希臘行總有那麽一些遺憾,可是現在我認真思考那個木雕真的對我那麽重要嗎?如果那個時候我找到那個木雕帶了回來,也許剛開始我會興致勃勃向大家介紹,但日子一久它會不會就隻是變成我家裏眾多擺飾之一,漸漸地就淡忘了。”


    “你不再想要了嗎?”“也不是我不再想要了,其實我對木雕沒有研究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或許我會一直想著那個木雕並不是因為它與眾不同,而是因為我在那一趟旅行中之一直找不到,到現在,那份找不到的遺憾心情才是那個木雕在我心中的份量,如果邦邦幫我帶回采,那它還會那麽重要嗎?”


    “既然邦邦幫我帶回來並不會讓我更喜歡那個木雕,那就沒有帶回來的必要了,就讓它留在那一次希臘行的回憶裏才是最好的決定吧,你了解嗎?”


    “我了解你的想法了。”“兄弟,我這樣講你真的了解了嗎?”藍鳥又問了一次。


    “……”我沉默了,因為藍鳥的再次發問讓我意識到他說的不隻是木雕。


    “我知道最近你在為什麽事情煩惱著,不然你也不會關掉手機,隻是,兄弟啊,錯過的永遠最美,最美的永遠錯過。因為錯過所以你發現她的好,然後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去重新尋找,想要彌補那個遺憾,在這個過程中她在你心中的份量會越來越重,到最後錯過的就變成最美的、最愛的,也因為這樣所以最愛的永遠都會錯過。”


    “而人總是在追求心中某一種遺憾,卻忽略自己身邊所擁有的東西,如果停下來就會發現其實自己擁有的已經夠多了。”


    “我也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失去過一次害怕再一次失去,害怕失去惠雯給你的回憶,但是你越害怕就會越容易失去她,越想要找回那一份感覺就離那份感覺越遠,到最後失去的就不隻是她了。”


    “你忘記她說過的話了嗎?她要你不能拒絕任何愛的感覺,因為那都可能是她回來了啊!,兄弟,不要害怕,因為隻要你不緊握著她,你就永遠不會失去她。”


    “那個木雕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既使我沒有擁有它,那你呢?惠雯在你心中是不是最美的?”


    藍鳥的電話在一連串的疑問中結束,而我心中的疑問才正開始。“……隻要你不緊握著她,你就永遠不會失去她……”,我的確是害怕失去什麽,可是我無法不緊握著她。雙手不自覺地緊握,卻發現因為戴了戒指感覺到微微疼痛。


    我攤開手看著戒指在掌心中留下的壓痕,這時候電話又響了,不過不是來電而是有留言的簡訊,大概是剛剛和藍鳥通話的時候錯過了電話,撥了號碼進人語音信箱。


    電話中傳來雅築的聲音:“嗯……你不接我的電話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本來我是想找你拿回東西的,不過現在沒關係了,嗯……


    拜拜……喔……不……我是說……再……見。“


    我不知道雅築要拿回什麽東西,但那一句再見一下子就出現在記憶中,在雅築家樓下我曾經要她用拜拜取代再見,因為再見代表了別離,這一次她特別強調了再見。


    我失去了什麽呢?隻覺得有一股什麽東西從身體流了出去,然後像失去電力般無助,隨著電話裏的留言結束也結束了某一部分的我,很奇怪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像在心中深處曾經有過痕跡,不過我卻連結不起來。


    我們都聽過一個故事,一隻驕傲的兔子和一隻憨厚的烏龜賽跑,驕傲的兔子因為輕敵在路上睡了一個午覺,而認命的烏龜一路踏實的前進超越了樹旁睡覺的兔子,雖然睡醒的兔子拚命的追趕,最後還是讓烏龜先到達終點。


    那個很久前腦海中的記憶回來了,帶著藍色的夢幻。身邊的時間正一點一滴的流逝著,帶著灰色的悲傷,所謂的記憶就是有過共同回憶的女孩,所謂的時間就是正在創造回憶的女孩。


    我不得不承認一開始會和雅築交往是因為心中那一份怎麽也填不滿的遺憾,就像是龜兔賽跑,記憶中那個女孩已經停留在某個前方而時間的女孩開始起跑,時間向前走記憶卻留在原地。


    可是不管經過多久,隻要有一個觸發記憶的火花,一個個的畫麵就會出現,當你留戀眼前記憶的美景時間她又悄悄地走遠,回頭想挽住時間,記憶卻又像馬賽克一點點的錯開了,改變的是時間?


    是記憶?還是我?


    先出發的記憶已經停住,不知不覺一路穩健前進的時間已經超過記憶,不過現在記憶蘇醒正全力追趕,在終點之前記憶是否會追上時間?


    這場競爭在心中進行、我卻自私的不想分出勝負,甚至時間追趕時我會去推記憶一把,記憶超前時又會回頭催促時間,想停止,可是又是我讓這場競賽開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分別去麵對她們。


    我隻有像在淡水時,當記憶和時間有了衝突就逃開,逃的遠遠地,逃不開記憶和時間我隻好逃開自己……


    日子如果一成不變的話很快會失去對周遭的感覺,睡著之後和睡醒之前是沒有知覺的,可是我連睡著之前和睡醒之後也沒有知覺,就這樣逃避地漂浮在沒有人知道的空間裏……


    直到收到那封信,沉甸甸的,打開之後那個找了很久的戒指先掉出來,然後是一封雅築寫的信,信不長,但我花了很長的時間看它。


    原本已經失去動力的意識被信中的字句漸漸喚回,我知道自己之所以逃避是因為害怕失去任何一個人,盡管我不想去麵對但最害怕的結果卻還是無法逃避地出現,就像藍鳥說的越是想緊握卻失去的越快,打開信的時候,那個戒指輕易地就從我指縫間溜走了。


    為了完全心中那個遺憾,我把雅築的出現當作惠雯,把惠雯的感覺移到雅築身上,最後我自己跳不出這樣的角色安排、雅築的這封信把她們兩個人一起從我身邊帶走了。


    一陣熟悉的感覺湧出,是那個聽完雅築的留言之後在心中連結不起來的感覺,原來是痛,是惠雯在我麵前閉上眼睛的痛,現在又再一次出現。


    惠雯說過:“我會再回來,會以不同的麵貌帶著相同的愛回來找你,所以你不能拒絕任何愛的感覺,那有可能是我回來了。”


    我不拒絕愛的感覺,可是它卻真的采自兩個不同的人,我想付出相同的愛但卻無法同時付出兩份,最後兩邊都因為得不到足夠的愛而離去……


    “……那個木雕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既使我沒有擁有它,那你呢?惠雯在你心中是不是最美的……”


    腦中被滿滿的矛盾糾結時藍鳥的話突然出現,像一把刀輕易地劃開她們。我的做法是不是真的錯了,不管再如何心中的惠雯也不會變成雅築,雅築也不能取代惠雯,我把她們放在心中同一個位置,結果分不清誰是誰,如果她們兩個可以對話的話,也許,她們一回頭就會開始罵我。


    我自私地想得到全部卻失去全部,也許我該放手,就像藍鳥說的:“……隻要你不緊握著她,你就永遠不會失去她……”


    我開始動筆寫一封給雅築的回信,還畫了一張地圖,完成時天已經微亮,我出門走向車站,在車陣開始出。現在馬路上時,我把車票、地圖、和信一起投進信箱。陽光從雲隙中灑下來,我知道,這是一個適合放紙鶴的日子。


    信中和雅築約定的時間到了,於是,在微風把陽光吹進房間的五月天,我出了門……


    車子發動後我又看了一次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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