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護士就察覺到不對勁,順著其他人異樣的目光望去,才看到一個骨瘦如柴,臉白似鬼的女人正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嘴唇幹裂沒有血色,近乎幹枯的眼中皆是怨毒,明明才剛滿20歲,就已是將死之態。


    正是14床的病人藍靖!


    護士頓感不寒而慄。


    蒼白的女人喉嚨裏發出一聲尖細的輕哼,而後轉過身,推著輸液架,蹣跚著向中庭上方的迴廊走去。


    她的腳步很輕,幾乎聽不見,地板上隻有輸液架的滑輪滾動的聲響。


    她的背影就像一隻生氣全無,漸行漸遠的女鬼。而中庭,就像她即將長眠的墓場。


    曾經有來住過院的病人開玩笑,說你們醫院不該把住院部修成這個樣子,中間留那麽大個天井幹什麽?住院部就該歸歸整整一樓一樓地修,幹嘛搞個中庭?像個看不見的棺槨似的。


    院方的解釋是,中間空出來,四邊都是迴廊,病人們可以繞著迴廊散步,保持心情舒暢,比傳統的住院部更加人性化。


    護士們收回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些害怕。


    片刻,呂可才小聲說:「咱們以後千萬別再聊病人了,被聽到不好。」


    「就是就是!」年紀最小的護士連忙附和,「說不定還會投訴呢!」


    被藍靖那對陰森的眸子盯了好幾秒的護士仍是驚魂未定的模樣,木木地點頭,「再也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嚇死我了,就剛才她看我那會兒,我覺得自己背脊都涼了。」


    「真的嗎?」剛才還說再也不聊病人,卻總是有人好奇心過剩,追著問道:「難不成是因為命不長的人眼裏自帶陰氣?她,她不會就這幾天了吧?」


    「說不定啊。我昨天聽到邱醫生和她爸爸談話,說家屬要做好思想準備了。」


    「哎,真的可憐,才20歲啊,如花似玉的年紀。」


    呂可提醒道:「真別說了,病人的事,不是我們該討論的。」


    「我們也沒有惡意啊,說幾句怎麽了?又沒說她的壞話,不都是在為她惋惜嗎?」


    「但背後說人總是不好的。」


    「這回聽小可的。」一位護士拍了拍手,「都別說了,好好做事,真為她惋惜啊,就給她留一份尊嚴與體麵……」


    話音未落,中庭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是如驚雷一般炸開的尖叫。


    護士們麵麵相覷,呂可最先反應過來,「糟了!出事了!」


    「跳樓了!有人跳樓了!啊!醫生!醫生呢!」


    向來安靜的外科住院大樓頓時響起雜亂而密集的腳步聲和呼救聲,醫生、護士、病人、病人親友、護工如潮水般湧向中庭上方的迴廊。


    他們的目光匯集在一樓中庭的空地上,那裏,一個穿病號服的瘦弱病人正在抽搐,而她光著的頭已經凹陷了一半,濃血、腦漿正在從她身體裏淌出。


    她沒有閉眼,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死死看著這個世界上的喧譁與熱鬧。


    這屬於她,卻又不再屬於她的熱鬧。


    呂可牢牢抓著迴廊的欄杆,肩膀不停顫抖。


    住院大樓一共九層,而婦產科位於第六層,藍靖悄無聲息地從這裏一躍而下,頭部著地,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呂可倒吸一口涼氣,而之前被藍靖盯過的那名護士已經腿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癌症晚期病人跳樓自殺,死在住院部,這種事並不少見,但每一次發生,都會讓醫院陷入兵荒馬亂。


    藍靖的遺體很快被抬走,派出所民警聞訊趕到,藍靖的母親哭得暈了過去,父親不停自責——是我沒有看好她。


    婦產科值班的護士和醫生暫時不能離開,挨個做筆錄,每個人看上去都很緊張。


    做完筆錄時,呂可的手掌心已經全是冷汗,腳也冷得像踩在冰上。


    她對民警撒了謊,自稱沒注意到藍靖有任何異常——其他護士也是如此告訴警方。


    病人跳樓,當然有醫院的責任,但攤到每一個人身上時,再重的責任都顯得輕飄飄的。


    民警說,做完筆錄的人可以離開了。呂可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3點。


    醫院不存在「朝九晚五」,呂可回到護士站,翻開排班表,確定自己早上和下午都沒班,這才收拾好東西,向樓下走去。


    七院在富康區東部,她住的地方離醫院有四站路,平時下了夜班,她都是先走上一截,再搭公交,下車後走五百來米就能到家。


    但今天她隻想趕緊回到家中。


    恰好那位有老公接的護士也做完了筆錄,一見到她就沖她招手,「小可,上來,捎你一段。」


    呂可不習慣麻煩人,可今天的確被嚇著了,坐同事的車總歸踏實一些。


    回到家,她給撿來的橘貓餵好食,連忙縮進被窩裏。


    而一個漆黑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從無人注意到的巷道裏離開。


    橘貓像受到了驚嚇一般,發出一聲悽厲的叫喊。


    呂可連忙打開燈,將豎起一身毛和尾巴的橘貓抱進懷裏,驚慌地說:「怎麽了?怎麽了?」


    橘貓不會說話,一雙玻璃珠般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她,又像正穿過她,盯著其他什麽東西。


    她雙手一僵,渾身發冷,猛然想到了自殺之前的藍靖。


    窗戶沒有關,冷風掀起窗簾,從窗外灌了進來,她驚出一聲冷汗,後背又冷又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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