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秦點點頭,將話題拉回案件本身,「兇手在洛城作案時,幾乎沒有處理死者的屍體,雖然對鄭奇進行過分屍,但並沒有掩埋,隻是丟棄在洛大的北區小樹林,而何逸桃則是被他直接扔在花店。那為什麽在前麵三起案子裏,他將屍體藏了起來,造成梁蕊兒三人失蹤的假象?」


    「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最初他害怕暴露,所以處理了屍體,認為能拖一天是一天。三次犯案之後,他開始認為,即便不處理屍體,警方也抓不到他。」花崇說:「很多連環殺人案裏都有類似特徵。殺戮給予他『自信』,也讓他越來越瘋狂,他一定會加快作案的頻率,並在屍體上呈現更多儀式性的東西。好在你已經鎖定了可能遇害的人。一旦各地重案刑警互通消息,開始合作緝兇,他落網隻是時間問題。對了,失蹤的三人分別對應網上的誰?」


    「梁是女性,我沒記錯的話,她是e之昊琅粉絲群的一位小『頭目』,號召網友『人肉』林驍飛的就是她。後來林驍飛在地鐵站賣書的視頻被扒出後,她剪了一個搞笑短片諷刺林驍飛,用語惡毒,被大量轉發。客觀來講,她的行為比何逸桃更過火。」柳至秦頓了頓,繼續說:「戚、周和鄭奇差不多,哪邊的粉都不是。作為『路人』,卻罵得比粉絲還厲害。他們的年紀比鄭奇還小一些,當時是職高的學生,正是心理狀態最不穩定的時候。可能對他們來說,參與一場網絡狂歡是比在現實生活中打架泡妞還有趣的事。」


    徐戡緊握著方向盤,半晌後嘆息,「他們也許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一句話會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不,老徐,你又菩薩心腸了。」花崇說:「他們意識得到。」


    「什麽?」


    「你不會是想說——他們都還是孩子吧?」


    「我……」


    「孩子的惡意有時候超乎咱們的想像。」花崇抱臂,「殺人犯法,而自己躲在網絡之後,有千千萬萬的『隊友』,毀掉一個人無需舞刀弄槍,隻需不停辱罵——這帶給了他們極大的,難以言喻的快丨感。」


    徐戡倒吸一口涼氣。


    柳至秦若有所思道:「人心可以至善,也可以至惡。」


    花崇沉默須臾,輕聲說:「也不知道這次去林驍飛的老家,能不能打聽到線索。那個『王闖』被攝像頭拍到了,但受角度影響,沒有哪一段拍到了他的正臉。」


    「關鍵是不知道他的真實信息,這個人給我一種感覺——他與社會是徹底脫節的。」柳至秦說。


    「與社會脫節……」花崇將手肘搭在窗框上,突然靈光一現,「他會不會也是網絡作者?」


    「網絡作者?」


    「他的dna信息沒有入庫,證明他已經多年沒有去過醫院,連常規體檢都沒有參加過。」花崇說:「一個長期在家從事寫作的人,不需要有固定工作,也就沒有公司向他提供年度體檢福利。而他缺少外出工作的社交圈,不就是與社會脫節嗎?」


    柳至秦想了想,「有道理。但如果他隻是一名網絡作者,他殺害鄭奇等人的理由是什麽?」


    「林驍飛的親人裏,有沒有其他人也從事寫作?」


    「這個……」柳至秦說:「查得比較急,還沒有查到這一塊來。」


    「沒關係。」花崇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們馬上就到澤城了。」


    澤城是一座小城市,規模相當於洛城的一小半,經濟不發達。在計劃經濟年代,澤城勉強算工業城市,改革之後,大量廠子轉型、倒閉,撂下一堆爛攤子。


    花崇三人到達澤城時是下午,很快在當地市局、派出所的配合下趕到林驍飛的家。


    林家所在的區域是一片筒子樓、磚瓦房,看上去比洛城最破敗的富康區道橋路還要糟糕。因為剛下了一場雨,地上泥濘不堪,下水道的氣味不斷上湧,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惡臭。


    快到一棟筒子樓時,派出所民警小向指著二樓一扇緊閉的木門,「喏,那就是林驍飛的家。現在家裏隻有他老母親陳婆婆一個人了。」


    一行人爬上樓,樓道陰暗狹窄,有股年久失修老房獨有的潮味。


    站在那扇木門前,小向敲了兩聲門。很快,隔音效果奇差的屋內傳來緩慢的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來了,誰啊。」


    小向道:「陳婆婆,是我。」


    門打開,林驍飛年已七旬的母親站在門邊。她蒼老矮小,滿臉皺紋,兩眼渾濁,即使沒有哭泣,眼中也似有淚光。


    花崇心口陡然一悶。他明白老人的雙眼為什麽是這樣。


    這是久哭之人的眼睛。


    當年剛從西北回到洛城,他去探望一名犧牲隊友的母親,對方的眼睛就是這樣——淚光閃爍,藏著無盡的悲慟。


    見有生人來,林母往後一退,緊張地將門推了回去。


    小向連忙說:「陳婆婆,來的是我的同事,都是警察,您別怕!」


    林母這才將信將疑地再次打開門。


    在來的路上,小向和另一位片警老邱說過,林驍飛生前是一家化工廠的職工,當年廠子裏實行「頂班」製度,即父母有一方退了,子女就頂上去。林驍飛的父親在他尚未成年時就因病去世了,林驍飛那時候成績很好,在市裏的重點中學念書,本來打算考大學,但家裏的頂樑柱垮了,父親治病還欠了一大筆債,光靠母親一個人盤不活整個家,他沒法子,隻好死了念大學這條心,頂了父親的班,當了工人。這套房子是化工廠分給他父親的,他和他母親一住就是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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