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五,因家中排行第五,故父母起此名。


    本於家鄉務農,時值前朝兵部尚書在其家鄉募兵,因家中貧苦,災荒年間又使一家不堪重負,故應征軍中。


    此後離開家鄉,隨大軍東征西討,因屢立戰功而被看重抬舉,官至禁軍校尉,任大將軍行轅外牙兵掌旗之職...


    “你說的對...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隻是我...我...”


    老兵,不,應該說是一個迷途的戰魂。


    他此刻雙目中跳動的光芒逐漸暗淡,想說些什麽,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當年天下大亂,上京被反王攻破,朝廷最後的忠信們護著小皇帝一路出逃,最終渡過大江,欲在南方諸州再立基業,給王朝續命。


    但誰知剛剛過江還未等站住腳跟,前來勤王的大軍便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節度使的軍隊不是來勤王的,而是來給予末代王朝最後一擊的!


    夜間,敵軍趁著禁軍沒有防備而襲營,整個營地大亂,大將軍戰死,田小五也倒在了血泊當中。


    那一夜中,在最後的時刻,田小五隻記得看到血流漂櫓,火光衝天。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他十分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那時他腦中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回家。


    於是,這個失去了生前大部分記憶的戰魂就一路向北,迷迷茫茫尋找著回家的道路。


    也算幸運,遊蕩的這些年來他沒被什麽厲害角色收拾,直至遇到了荒野中漫步的劉錚。


    實際上,就算他回到了家鄉也找不到家人了。


    在當年隨大軍南下的時候他就收到了一位鄉人傳來的消息,說家鄉遭了賊軍洗劫,家人所在的村子上下也被屠盡...


    “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啊...”


    老兵歎息著,在執念悄然消散的這一刻,所有的記憶終於如潮水般湧來。


    他想哭,但此刻已是即將消散的魂體,哪裏還有肉身的眼淚供他來流?


    他想笑,但回憶這悲苦的一聲,竟發現沒有一點值得他高興的事情。


    唯一值得慷慨稱讚的是,他活著時在戰場上拚殺,從沒因懼怕而後退過,隻要軍令下達,他向來一往無前。


    這具陰身魂體,不靠吸噬生靈血肉卻能存在這麽久,實在是不可思議。


    正因他不相信自己死了,一直以為自己還活著,這種執念的不屈再加上他被動使用活著時所會的兵家秘術,所以才能勉強維持到現在。


    不過就算是劉錚不說破,他也時日無多了。


    畢竟,因執念而頑強的真靈就算是在堅強,不通修行的話也會一點點耗光靈性。


    在此之前,他的真靈便將消磨殆盡。


    又因為了破剛剛那黃天道士兵的護身符籙,他最後一絲真靈力量也給用了。


    “回家...家早就沒了...沒了...”


    陰軀開始緩緩消散,充滿悲戚的滄桑聲音在低呼。


    “有什麽遺言嗎?”


    看著老兵即將徹底灰飛煙滅,劉錚問道。


    “遺言?”


    聽聞劉錚語氣中的憐憫之意,即將消散的老兵抬起頭,話音一轉,頹氣一掃而空,重新昂揚了起來:


    “我輩武夫,怎會需要那個?效命陣前,戰死疆場,人生何處不青山?這便是歸宿!隻是我一時未曾想開而已。”


    魂體大部分已經消失不見,隻剩下一顆頭顱。


    “就是可惜,大將軍不能力挽狂瀾啊...”


    一聲長歎,頭顱也跟著消散。


    末了,還有最後一句話在空氣中傳遞響起:


    “還有,謝了,後生...”


    “不用謝,戰士。”


    望著化作塵埃的紮甲,劉錚輕聲呢喃回了一句。


    再去看那個包袱,裏麵哪裏還是什麽金餅銀兩?分明隻是一堆枯枝爛葉而已。


    “這是第二次啊...”


    劉錚心有感慨,隨著真元流轉,這幾座木屋統統隨風消散,於眼前出現了一座墳丘。


    新立的墳丘無碑,那柄生鏽破舊的樸刀插在墳前做碑。


    這是第二次讓劉錚感受到除了超凡力量之外的東西。


    執念,或是說情感?


    過去的劉錚向來對這種東西嗤之以鼻,他一直以為麵對拳頭,麵對超凡武力,一切都是無用。


    但經曆了一個叫秦國華的男人率領麾下將士舍生忘死的無悔,今朝又見這位老卒因執念而不倒下,他感到五味雜陳,有某種感慨。


    甚至更因此思考到了一件或許不相幹的事情:


    個體逐漸強大,會逐漸淡漠情感嗎?


    準確的來說是,逐漸非人後,還需不需要保留人曾經有的東西?


    這是一個難題,也是一種對心靈叩問。


    “啐,想那麽多幹嘛,到什麽時候說什麽話,所謂萬變無常,一切都在變化,自然也包括人的心緒和想法。”


    搖搖頭,阻止了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劉錚又看向眼前的墳丘。


    敢於在疆場搏命的勇士最終結果便是倒在疆場上,他雖然重新站起了起來,踉踉蹌蹌走過了一段旅途,但他終究隻是迷途了而已。


    此刻安靜化作孤塚,未嚐不是解脫。


    也正應了他之前說的話,這裏就是他的青山。


    “青山常在呀...”


    莫名念叨著一句,他繼續踏上自己的旅途。


    ···


    平原上,一座滿是瘡痍的城池此刻正被無數黃點包圍。


    這些小黃點是一個個麵黃肌瘦的人,他們頭上裹著黃巾,或臂上纏著黃巾,有的身披甲胄手持兵刃,而有的不僅沒有甲隻有布衣,手中還是可憐的竹矛。


    “放箭!繼續放箭!給我射死他們!”


    “用火油,把城門砸破,燒爛!”


    “弟兄們繼續衝,衝上去重重有賞,有錢有糧有的是女人!”


    “將軍說了,城破後三日不封刀,弟兄們可以扯開膀子放手幹!”


    ...


    諸如此類之言充斥在整個戰場上,有上官在後麵大聲吆喝,有猛士身先士卒率眾衝鋒。


    攻城的士兵一次次在守軍頑強的抵抗反擊中敗下陣來,但又在上官的喝令催促與鼓勵,以及那一抹抹雪亮的督戰刀槍下咬牙再次進攻,前赴後繼攀登已鉤架在城牆上的雲梯,進行蟻附攻堅。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


    他們紅著眼,高呼著道義以激發自身的膽氣和勇武,用來淹沒內心中對於守城官兵刀箭的恐懼,向往著城破後被許諾能得到的賞賜,向往著崇信中的黃天大世、陸上道國。


    即便是死,也隻是一時之痛,為中黃太乙而戰者,死後能榮升仙國,這是法師祭酒們說的,也是他們一直堅信,唯一能堅信的信條。


    “讓民夫給我繼續上,繼續衝!再敢後退者就地正法!”


    “我們也信道,我們也信道!求你們不要再讓我們攻城了,嗚嗚...”


    “將軍呐,我們什麽都沒有,這不是送死嗎?求求將軍繞過我們吧...”


    “住嘴!膽敢妖言惑亂軍心,殺!”


    “你們都是黃天的子民,為黃天大世而戰是你們的榮幸,死後能魂歸仙國,還有何怨言?”


    ...


    進攻的人中不僅有士兵,還有許多手無寸鐵的婦孺百姓,他們被無情驅趕向城池,和士兵一起攻城。


    百姓們或哀嚎垂淚被刀劍逼迫著前進,或跪地不前乞求饒恕,但卻無濟於事,換來的是更加暴虐的鞭撻和怒罵。


    守城兵卒不會因為敵軍中有百姓就放棄抵抗,進攻軍隊不會因為百姓可憐就不讓她們前進,這對於無數被驅趕的百姓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城上


    “殺!殺!將士們給我殺!絕不能讓這些賊軍衝上來!隻要我們能守住,節度使大人的軍隊就能來援!”


    滿身是血將軍一邊拔劍劈斬不斷衝上城頭的敵卒,一邊高聲大喝鼓舞人心、激勵士氣。


    “城南失守了!失守了!”


    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兵從南麵城牆跑到這裏大叫。


    如此令武將勃然大怒,他的一番作為全做無用。


    一劍刺死了這個呐喊的小兵後,濺了一臉血的武將咆哮道:


    “放屁!此人死不足惜!城南有我莫校尉鎮守,固若金湯,誰能攻破?”


    就在這時,一個氣喘籲籲的小卒從城後上來,大叫道:“鍾將軍!鍾將軍!”


    “誰叫我?你?何事!”


    武將來到這名小卒麵前瞪大眼珠喝道。


    小卒看了看四周,顫抖著臉頰,低聲告道:“鍾將軍,我是節度使大人的中軍斥候,特來告知將軍,節度使大人在來援的路上中了賊軍大將童離遠的埋伏,我軍大敗,大人死於亂軍之中。”


    “什麽?主公!!”


    武將如遭雷擊,瞪大銅鈴般的眼睛,不可置信。


    緊接著,踉蹌了兩步的武將悲呼:“清河軍...我清河軍...完了..”


    與此同時,城下一片高呼:


    “城門破了!破了!”


    無數黃巾士兵湧入城池。


    ···


    “小兄弟,怎麽回事?”


    拉住這條大道上無數逃亡百姓中的一個,劉錚溫和問道。


    “你放開,放開我!”


    少年郎本想掙紮扯開劉錚,但發現怎麽也掙脫不了後急道:“你還留在這裏作甚?黃天軍正到處抓人攻城,不想死就快跑吧。”


    “攻城?”


    鬆開了少年郎令他慌張而去,劉錚目光瞟向遠方,一縷元神之念釋放而出。


    片刻後,他明白了怎麽回事。


    “黃巾...嘖嘖,正要找你們。”


    徒步向前,逆行人流而格格不入。


    神奇的是,不管是大車小車,還是拚命逃竄的百姓,都沒有撞在他身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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