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的時候,梁雨就站在這裏等了。


    趕捷運的學生跟上班族一波又一波,她耐心等著。她一大早就起來,趕早搭了車過來,連早飯都沒吃。


    八點十分、二十分……她像獵獸那樣,耐心地蟄伏著。


    八點五十分左右,遠處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她精神一振,那個樸誌煥終於出現了。


    他穿著灰色襯衫和長褲,神態低調,並不像周圍一些人那樣昂首闊步,但高挺的身材還是相當起眼。


    她看他走進站台,小心地跟了上去,朝反方向站著。車來了,她注意他上了哪節車箱,然後快速轉身上了另一節車箱。


    過了兩站,她立刻下車,然後轉身快速跑向樸誌煥上車的那節車箱,深吸口氣,從容上了車。


    一眼就看到他。


    是她本來就有預期,還是因為他那強烈的存在感?梁雨無法深思。


    漫不經心似走去,一頓,好生意外,又那樣驚逢——


    「啊?是你……」好不意外,又不相信。


    她那樣詫訝驚遇,那樣笑盈盈,笑歎那不期然。真是太巧了,不是嗎?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


    樸誌煥表情微動了一下,好似也無法不奇怪這樣的巧合,對梁雨點了點頭,少了那莫名似的反應,出聲說:「妳好。」


    「沒想到又遇到你。」梁雨很自然地坐在他身旁,卻又立刻「啊」一聲說:


    「不好意思,我忘了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會不會打擾你?」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書。


    「不會。請坐。」樸誌煥禮貌地比個手勢。「不過,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必須把這篇文章看完。」


    言下之意,他沒空瞎扯聊天是吧?梁雨如上回那樣無聲一笑。


    「你這樣說,我都不好多說話了。」


    樸誌煥歉然似又微笑了一笑。


    梁雨無聲又一笑。


    就那樣無聲一笑,勝卻無數言語,什麽也沒再表示,不必表示。樸誌煥回到他的書頁上;梁雨聰明地不再出聲打擾他。


    已經有太多次的巧合了,這「不期而遇」是不好再用,也不再有那「驚逢」的效果。當真她是那麽不起眼嗎?一而再、再而三的,這個人卻波瀾不驚,無動於衷,絲毫不驚詫那充滿浪漫意味的偶然。


    該放棄嗎?


    想起梁晴那花朵似的嬌甜的臉,她表情又沉下來。


    一整個早上,她顯得無精打采,韓彬看在眼裏,幾番張口想勸,梁雨卻不想聽,每每在韓彬開口之前,便借故走開。


    將近中午的時候,她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剛下定決心,不提防的,一個身影從店外走進來——居然是樸誌煥。目光不意相對,梁雨不由得一呆。


    樸誌煥也愣了一下。這一次,真覺愕然。


    但隻那麽極短片刻的時間。他對她點個頭,走到他慣常坐的角落桌泣。


    韓彬默默看著梁雨,眼裏有話,梁雨不理他。


    「歡迎光臨。」她倒了杯水過去。


    「請給我一杯咖啡。」樸誌煥如常要了咖啡。頓一下,不禁說:「沒想到這樣巧。」


    「是啊。」就算不常,可他來去過幾次了?果然,他對她沒那印象。「原來是在咖啡店這裏的關係啊。前幾次巧合碰到,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對你有種印象,好像在哪裏見過,本來我還以為大概是因為你感覺像我照片裏的那個人——啊!」


    發覺自己說得沒頭沒腦似,不好意思笑一下。解釋說:


    「我有次去旅行,請人幫我照了一張像,不知怎麽回事,有個陌生人也跑進鏡頭裏。照片有點模糊,連臉都看不清楚。前幾次巧合碰到你,我還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像那照片中的人——啊,其實你們都長得高高的,所以就覺得像吧。哪知道,原來是在這裏見過的緣故!」說著,微微又一笑。


    樸誌煥先是禮貌地聽著,表情忽然動一下,心思某處驀然觸到什麽似,又覺得不可能般,微動的神情又淡下去。


    粱雨點個頭,走回櫃台。一會,把咖啡端給樸誌煥,不等他開口,又一笑,也不多話,轉身走開。


    「我出去一下。」她對韓彬說一聲,沒去望那角落。


    她沒走遠,站在街口角落處,猶豫不決,又像等著什麽,難以決定似。


    沒多久,樸誌煥便離開「時代之風」。梁雨看見他出來,有些意外,下意識躲起來。她看他走到書店,她躡手躡腳地跟著進去。繞了一圈,一邊借著書櫃的掩護,注意著樸誌煥的動靜。假裝找著書,緩緩移動,繞了個大彎,繞到樸誌煥的前方,低著頭,不經心且不經意,邊漫掃著本本的書,再那樣一抬頭——


    哎哎!


    「咖啡喝完了?」她含住笑。這回——這樣總算是認識了吧。


    在「時代之風」打工這麽長段時間,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她沒想過要「認識」個朋友這麽難。


    「突然沒看到妳,原來妳到這兒來了。」終於不再是「嗯」、「妳好」那種不痛不癢的敷衍客套了。


    他答非所問,粱雨也無所謂,笑一下,說:「我正要回店裏去呢。不打擾你了,你慢慢逛。」一點都不黏人。


    樸誌煥長得高大,她得半仰頭跟他說話,累人。而且,還得說外國話,更累人。她英語也隻是勉強應付得來,所以加倍累人。


    但當然她不是因為覺得「累」。有點算數概念的話,都知道太多「巧合」隻怕弄巧成拙。


    「我隻是隨便看看,差不多也該走了。不介意的話,一起走吧。」意外的,樸誌煥居然這麽說,最後語氣微上揚,還帶著征詢的意味。


    終於。


    他的眼裏終於看進她這個人了吧?


    但他這麽說,梁雨反倒猶豫起來,這在她預計外。但……


    「嗯。」管它!還是點頭,跟樸誌煥並肩走出去。


    陽光眩目,有點熱辣。樸誌煥走在梁雨左側,高大的身材擋去不少陽光。梁雨察覺,對他笑了笑。


    他突然開口說:「我叫樸誌煥。」


    梁雨愣一下。


    「啊?嗯,你好。」他用韓語直接說出自己的名字,有點拗口,但不是太難發音。


    這表示什麽?


    陽光太白花,梁雨不禁瞇瞇眼。


    「我叫梁雨。」


    那顯得不怎麽快樂的黑潭深眸望著她。


    「嗯……妳剛剛說,妳好像在哪裏看過我……」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頓一下,烏亮的眸子水波輕閃。哎,那曖昧的「似曾相識」有何不可。改口說:「欸。其實我本來也沒注意,隻是幾次碰巧遇到,讓我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看到照片才——嗯。」


    這算是理由吧?還好,韓彬不經心的話給了她好靈感。


    「妳去過漢城吧?」樸誌煥突然問。


    用的不是個直問句,而是個間接問句,聽起來好像在確定、求證什麽似。


    「嗯。」那城市名稱,英語聽起來沒差,但現在叫首爾了。真拗口。


    「妳之前提的旅行時候照相的事,是在漢城嗎?」他又問。


    「嗯。」梁雨愣一下。他怎麽會對這個突然感興趣?


    「我可以請問,那是什麽時候?」


    「差不多三年前吧。」


    「不會吧?」他低喃一聲。望望她。會那麽巧?


    「啊?」她沒聽清楚那聲低喃。


    「啊,沒什麽。」不禁搖頭。這是他太有秩序的人生,不曾想過的。「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看看那照片嗎?」


    一次又一次的太巧合的碰到,雖然他一直沒留心,那樣一而再的巧合,不禁也有了絲印象,覺得她有點眼熟,似曾相見過,由無心而不經意而稍稍注意而留了意。方才在咖啡店猛然那麽一照麵,他都楞住了,加上她說起的照片的事,他不禁變得有絲在意。這個梁雨,會是三年前漢江邊那個女孩嗎?


    走到十字路口,橫過馬路過去,就是那所知名大學的正校門。樸誌煥停下腳步,說:「我從這裏走。」示意他得過馬路。


    「那,再見。」梁雨很自然笑一下,轉身想走。


    「粱雨——」他喊住她,似乎想說什麽。


    梁雨回身過去,他又頓住。


    短暫沉寂,氣氛突而顯得有些厚重怪異,呼吸要凝住似。梁雨沒話找話說:「聽說你在這裏教書?」


    「隻是客座一年。」樸誌煥輕輕點頭。「妳呢?在這學校讀書?」


    梁雨搖頭,笑。「我沒那麽會讀書。」


    樸誌煥又點個頭。深黑的眸仍舊是那樣憂慮深沉。


    都說——到咖啡店裏那有的沒的謠傳說的——他是一個溫柔的人,但在「時代之風」裏看到的,他老是皺著眉頭——隱隱的,不怎麽快樂。


    梁雨不禁脫口:「我看你常常皺眉,不怎麽快樂的樣子——」


    啊!這句話越界了。梁雨尷尬地覷了眼樸誌煥,有點懊惱。


    氣氛突然那麽死寂下來,不知該說什麽了。太陽光的熱氣突然變得悶熱難耐起來。梁雨趕緊說:「不好意思,我——嗯,那麽,我先走了。」想道歉,又覺得刻意,還是別再提的好。


    樸誌煥隻是又點個頭。兩人各自轉身,各自朝反方向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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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電梯,還未走近,梁雨便發現裴裴的住處大門虛掩著。她覺得奇怪,順手帶上門。


    「裴裴?」客廳裏沒有人。


    「鏘」一聲,裴裴房間傳出什麽被打破似的聲響,跟著響起裴裴的哭叫聲。


    「裴裴?」梁雨趕緊跑過去。


    「你說啊!你為什麽不說話!」裴裴歇斯底裏哭叫著,衣衫淩亂,臉上的濃妝早已經哭花,隨著淚水劃成一條一條的痕跡,對著站在門邊處一臉抱歉又無奈的韓彬又哭又不甘的吼叫。


    一地玻璃碎片,一些能丟能砸的東西也散了一地。


    「裴裴!怎麽回事?」粱雨小心避開玻璃碎片,看向韓彬。


    韓彬搖搖頭,仍隻是一臉無奈的神情。


    「裴裴——」


    「你說啊!」裴裴不理梁雨,對著韓彬哭叫。「隻要你開口,隻要你肯喜歡我,隻要你肯,我馬上就離開周董,也不再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裴裴,妳知道的,對不起,裴裴,我——」韓彬無奈極了。「裴裴,別傷害自己,別再跟那個周董牽扯,拜托妳,別這樣——」


    「你希望我離開周董,那就愛我。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接受我!」


    「裴裴,我沒有辦法。我——」


    「可以的,隻要你願意!」裴裴赤著腳,不顧滿地的玻璃碎片,撲到韓彬懷裏,抓著他衣服,哭著要求。「我求求你,韓彬,我隻要你喜歡我。隻要你肯,我什麽都聽你的,什麽都肯改。你要我離開周董,我就離開周董;你要我別吸那些東西,我發誓我絕不再碰。我隻要你喜歡我、愛我,韓彬——」


    「裴裴……」韓彬搖頭。「我不能……我——裴裴,我是為妳好。我一直很關心妳,妳就像我妹妹一樣——」


    「我不是你妹妹!」裴裴哭叫著捶打著韓彬的胸膛。「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愛我,就是不肯!你連抱我一下都不肯!」


    「裴裴,妳冷靜一下。」梁雨連忙拉開裴裴。


    裴裴用力掙紮,幾乎將梁雨推倒,又撲向韓彬。「別管我!」


    「裴裴,妳冷靜一下!」梁雨硬將裴裴拉開。「妳的腳底都流血了。」


    「這算什麽!我的心那麽痛,不停地在流血,妳沒看到嗎?」


    「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妳明知道的,裴裴。何苦呢?」


    「裴裴,」韓彬柔聲說:「我很抱歉。妳知道我一直很關心妳的,求妳別再傷害自己了。」


    「那你就愛我啊!」裴裴大叫,又撲向韓彬,又哭又叫又捶打著,要一個回答。


    韓彬任她發泄,無法回應。


    「裴裴!」梁雨想拉開裴裴,卻被裴裴推開。


    「對不起,裴裴。」韓彬隻是道歉。


    「你就是不肯愛我!」裴裴不肯接受事實。


    「裴裴,妳醒一醒!妳為什麽非要執迷不悟,傷害自己不可?」粱雨發狠,拉不開裴裴,硬是拖著她,將她拖到床上,大聲說:「妳明知道韓彬不是不肯愛妳,他那麽關心妳,但這種事就是沒辦法,妳傷害自己又有什麽用!」


    「他不愛我的話,就不必管我!」裴裴伏在床上,放聲哭叫。


    任性執著的裴裴,偏偏喜歡上愛同性的韓彬,卻注定得不到韓彬的回應。


    「裴裴……」梁雨又是可憐,又是替她無奈。


    韓彬走過去,抱住裴裴。「對不起,裴裴,對不起……」


    「哇——」裴裴反手抱住他,哇哇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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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時間,梁雨父親打電話回家通知臨時有應酬,不回去吃飯。梁太太接了電話,叮嚀了兩句,要他注意身體,別喝太多的酒。


    「爸嗎?」梁晴問。


    「嗯。說是臨時有應酬,不回來吃飯了。」


    「爸爸最近好像很忙。」


    「公司事情多,自然就忙。好了,我們先吃飯吧。」


    林嬸早已經將晚飯準備好,梁太太吩咐一聲,碗筷備齊,便可開飯。


    梁晴胃口小,吃了半碗飯。梁太太說:「怎麽吃那麽少,多吃一點。」讓林嬸再添半碗給女兒。


    「我吃不下。」


    「妳才吃了那麽一丁點,怎麽會吃不下。」


    「人家吃不下嘛。」


    「不想吃飯的話,那多吃點菜吧。」梁太太堅持。


    梁晴隻好妥協,夾了一些青菜。卻說:「真不公平,小雨姊的話,妳就不會強迫她。」


    梁太太看女兒一眼,淡淡說:「小雨是小雨,妳是妳。妳身體那麽弱,不多吃一點,怎麽會有營養。」


    為了梁雨的事,梁父這陣子心情一直不太好,在家絕口不提梁雨的事,梁太太也不提,粱晴更是噤口,不敢在父親麵前提起。


    所以,梁太太頓一下,警告女兒,「在妳爸麵前,別提小雨的事。」


    「我曉得。」梁晴說:「爸這陣子為了小雨姊的事,一直很不開心。」


    「知道就好。小雨那麽任性,妳可別不聽話,讓妳爸爸跟我操心。」


    梁晴撒嬌說:「知道了。人家什麽時候不聽媽跟爸的話了。」


    「真要聽話的話,就把飯吃了。」


    粱晴乖乖吃飯。吃了一口,又說:「我前些時候看到小雨姊了。」


    「在那咖啡店?小雨還在那種地方工作?」梁太太問。


    梁晴不語,默認。


    「妳怎麽還去那種地方!」梁太太責備女兒。「不是媽要管妳,可那種人開的店,誰知道出入的都是些什麽樣的人。那種地方妳以後不許再去,懂嗎?」


    梁晴扁扁嘴,有些委屈,順從的點頭。卻忍不住說:「其實去的多半都是我們大學的學生,很單純的。」


    梁太太皺眉。「小晴,媽的話妳都不聽了?妳去那種地方,要是讓妳爸知道了,他會多生氣。一個小雨已經夠了,妳別再惹妳爸生氣。」


    「我不去就是了。可是,媽,小雨姊真的不回來了嗎?」乖乖女的粱晴,乖乖的聽話。她會去「時代之風」原也隻是因為……


    梁太太說:「小雨那麽任性,妳爸跟我也沒辦法。」


    「小雨姊也不是有意惹爸生氣的吧。」


    梁太太瞧女兒一眼。「妳別自作主張跑去找小雨,懂嗎?」


    「可是……」


    「也難怪妳爸生氣。」梁太太又說:「不是我對小雨的朋友有偏見,但妳看看,小雨都跟些什麽樣的人來往。她那些朋友,生活不檢點,又有一堆壞習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妳爸當然反對她跟那些人來往。」


    「可是……」


    「那些墮落的人,總是有理由為自己的墮落找借口。什麽家庭問題,家庭不和破碎或窮什麽的,可家裏窮的又不隻他們,當同樣遭遇的人很努力的從泥沼中掙紮爬出來時,憑什麽要別人花時間花精力花金錢去特別同情他們呢?憑什麽那些人就比別人值得可憐、值得同情?憑什麽要人家替他們的墮落找借口?小雨不肯聽話,妳爸跟我也沒辦法。可小晴,媽可不許妳跟小雨那些朋友扯在一塊。」


    「媽放心,我明白的。」


    梁晴覺得她母親的話很有道理,而且也是為她好。像那個裴姐姐,也不過大她三歲,卻讓她覺得像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也難怪她父親反對小雨姊跟她那些朋友來往。


    「好了,快吃飯吧。」梁太太催促,不想再提梁雨的事。


    不是她對梁雨有意見,但家裏許多事,都因為粱雨的關係而變得氣氛泜迷,因此,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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