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的腳步聲從木板回廊傳來,驀地停住。


    「妳能不能輕腳些,小聲一點?笨手笨腳的,待會兒把夫人吵醒,我看妳要怎麽陪罪?」


    「是、是……」


    「回一聲就好,妳回那麽多聲是想將夫人吵醒嗎?」聲音驀地提高,頓了一會兒,隨即又拔嗓喊道:「後頭的動作快一些,別想要在這當頭打混,差活還多得很!」


    熟寐中的傅廷鳳被擾得醒來,張開惺忪的眸子,四處張望了一下,瞬間瞇起漂亮的杏眸。


    這兒不是茶樓,是她的喜房!


    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倏地,她翻坐起身,拉開遮掩住床榻的羅幔,瞪向外頭,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真是見鬼了。」她不是在茶樓嗎?怎麽會睡在這兒?


    就算她在茶樓裏睡著,華都也應該是把她抱進後頭院落休息,怎會將她送回這裏呢?


    那個混蛋,回頭非好好罵他一頓不可。


    傅廷鳳心裏暗罵著,卻聽見外頭的腳步聲愈來愈接近。


    「動作快點,把膳食拿進去便趕緊出來,同我一道到前院去,前頭還忙著,人手嚴重不足,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要上哪兒調借人手。夫人也真是的,爺兒要她別出門,她硬是要出門,害我還要將一部分的人手調到這兒守著,她要是乖一些,咱們就不需要這般大費周章了……啊,夫人,妳醒了?」


    大嘴巴總管賈亦晴大聲嚷嚷著,輕聲開了門,原是猛抱怨的俊秀臉龐立即諂媚地勾起笑意,後頭跟進一群小丫鬟,手裏各自捧著食盤。


    「是啊!」傅廷鳳沒好氣地答道。


    哼!他那張臉變得可是挺快的,要不是她這做主子熟識他的性子,真要被他給騙了。


    「醒了也好,夫人也該用膳了。」賈亦晴幹笑著,以眼示意丫鬟們將食盤上的膳食擺下。


    她瞪著一桌的佳肴。「你家主子呢?」這些不會是要給她一個人吃的吧?


    「爺兒在前院濤和廳忙著。」


    「忙什麽?」


    「忙著接待一幹商賈,算是替他們洗塵。」見所有的菜肴全都擺定,他擺手斥退一幹丫鬟,隻留下一個,隨即又道:「夫人,請妳這回一定要待在房裏用膳,若沒什麽事,別再跑到外頭,到時候又要爺兒去接妳回來,還得加派人手守在門前,如此的勞師動眾,實是……」


    砰的一聲!走到圓桌前的傅廷鳳一腳拐到一旁的椅子,抬眼笑睇著他,「你方才說什麽?」這個奴才,跟他的主子如出一轍,令人生厭得很。


    「呃……」賈亦晴斂眼瞅著她腿邊的椅子,很怕待會兒躺在那兒的是自己。


    「是你主子接我回來的?」她瞇起眼逼近他。


    敢情是華都那好小子通風報信?他好大的膽子,要他去喚織造廠總管,他倒是找上臧夜爻。


    「呃……」她也算是主子,他是該回答她的問話,但若是這般輕易地被她逼供,他這總管形象不就要破滅了?


    「還不快說?」她咬牙低咆一聲。


    「是爺兒回府拿樣東西,見守在喜房前的人全都昏倒在地,隨即外出尋妳的下落。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便見著爺兒抱妳回府,其餘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嗚嗚,形象不重要,命比較重要。


    誰都知道傅家大千金有一身好武藝,不一定能要人命,但肯定可以整得他命在旦夕。


    「他抱我回來?」她拔尖問道。


    「是啊。」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偷偷地往旁邊退到安全距離,就怕她一時不爽,便要拿他開刀。


    「坐馬車回來?」她瞇眼輕問。


    「嗯……」賈亦晴沉思了會兒。「不,好像是徒步。」


    「徒步?」她一愣,喃喃自語地道:「那不就是教街坊全都瞧見了?」


    如果照他所說的話,不是華都通風報信,而是他循線找著她的?


    「夫人,前頭正忙著,我得去招呼了,妳先行用膳吧!」隨意交代一聲,不管她允不允,賈亦晴決定先跑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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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一開,傅廷鳳回神探去,便瞧見幾名看似練家子的家丁守在門前。


    他又打算軟禁她?


    臧夜爻到底在想什麽?為何老是三番兩次要軟禁她?難不成前頭有什麽不能教她看見的事?


    不就是要接待幾位商賈,有什麽不能讓她瞧的?


    斂眼思忖了會兒,她隨即往大門走。


    「夫人。」


    門前的幾位家丁趕緊拿木棍對著她,好似她隻要踏出一步,他們便打算將她亂棒打死。


    有沒有搞錯?她好歹也是主子,犯不著這樣對她吧!


    「滾!」可惡,這根本不是要軟禁她,是想要她的命吧!


    居然叫看守的家丁手持木棍對付她,雖說木棍不是刀劍,但依舊傷得了人的,更何況她不過是個軟弱女子。


    「夫人,爺兒說……啊!」


    不等家丁說完,傅廷鳳一個拳頭送上,家丁隨即飛向院落另一頭,她回頭瞪著其它人,惡聲威嚇道:「想死的,千萬別客氣,我正有一肚子不知道要往哪兒發泄的火,逼得我的拳頭癢得發痛呢。」


    太過分了,就算她懂武,她也是個姑娘家,居然教這一幹下人武力伺候她;待會兒見著他,非同他說清楚不可,要不這種日子她要怎麽生活下去!


    「夫人饒命啊!」眾人見狀,立即跪地求饒。


    她冷瞅一眼。「沒用的東西!」拿著武器居然還跪地求饒,真是太教人不齒,教她想動動身手也不能!


    無所謂,那就去找他開刀吧!


    自從下臥龍坡之後就不曾再同他比劃過,這一次,非要同他大戰個幾回合,打得他趴地不可!


    「對了。」她走了幾步又踅回。「濤和廳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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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濤和廳


    華燈初上,臧府濤和廳裏絲竹聲震天而出,幾乎快要衝上雲霄。


    「你可以走了。」傅廷鳳擺了擺手,要一旁的家丁先行離開。


    她也不管家丁連滾帶爬地離開,徑自緩步接近大廳,偷偷藏身在一叢矮木後頭,瞇起杏眸直看著裏頭,瞥見有幾個金發的洋人。


    「哇……」原本是打算先在外頭觀看一下的,可一見著裏頭的幾個洋人,她怎能不靠近一些?


    「夫人,妳怎麽跑來了?」守在廳外回廊上的賈亦晴忙走向前。


    「我不能來嗎?」見他直挺挺地擋在麵前,她不禁微瞇起眼。「你想擋我?」


    會不會太不自量力了?


    「我……」賈亦晴無奈地扁扁嘴。


    傅廷鳳纖手一探,輕鬆地將他推到一旁,便跨進大廳裏。


    「妳……」眼角瞥見來者,臧夜爻隨即離座走向她,湊在她耳邊低咆:「誰要妳跑到這兒來的?」


    他不是加派人手看著她了嗎?那群人到底在搞什麽?


    「我想來便來,你以為誰攔得住我?」她冷哼一聲,從他身旁閃過,瞪大杏眸直瞅著一旁的洋人。


    總聽人說,從海另一頭來的洋人,不乏有金發碧眼的人兒,如今親眼見著,果真是不同凡響啊!


    這頭發是真的嗎?這眸子的顏色可真是特別,就同西湖的湖水顏色一樣。


    臧夜爻見到她的舉動,不由得惱怒。「妳在做什麽?妳會說佛朗機話嗎?」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她拉到一旁。


    「你就會了?」她微惱地抬眼瞪他。


    怎麽,她想要就近瞧一下都不成嗎?小氣鬼!她不過是瞧瞧罷了。


    「要不呢?」


    他咬牙低咆,隨後挑起笑臉迎向眼前交頭接耳的幾名洋人,嘰哩呱啦地說著,教她瞧得一愣一愣的。


    哇哇……是真的還是假的,他真的懂得佛朗機話?


    她是一句都聽不懂,可瞧他們一來一去地對答著,好似談得挺開心的,還挺像是一回事哩。


    他什麽時候變成這般深不可測的男人?


    「喂,你們在說什麽?」怎麽一個比一個笑得還開心?


    瞧瞧,這洋人笑起來的模樣可真是俊哪,光是外貌便和她所見的人要來得特殊許多,也莫怪她會直盯著他們瞧。


    「沒事……」臧夜爻瞄見她扣在他臂上的纖手,淡道:「妳在一旁坐著吧!」


    「哦?」方才不是要她走了嗎?怎麽現下又要她留下?


    「我同他們說,妳是我才迎進門的妻子。」臧夜爻拉著她坐到一旁,「妳既然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就乖乖地待著就好。」


    他絕不會告訴她,他們是如何讚美她的美麗。


    她正想要回嘴,卻見著他難得的勾起笑臉,又一句搭著一句說著她聽不懂的話,雖說她聽不懂,但從他們的言行舉止,她可以猜出他們談得挺愉快的,算是賓主盡歡吧。


    也該會挺盡興的,畢竟眼前有舞伶又有曲倌,一旁還有樂師吹奏著教人迷醉的曲子;就算他們不愛聽曲子,至少也愛瞧舞伶翩然的舞姿。


    男人都是一個樣子的。


    她側眼看著他同一幹洋人直盯著在站在最前頭的舞伶,瞧她身穿西域舞衣,幾乎袒胸露乳,連一雙姣美長腿也盡露在薄若蟬翼的紗裙底下。


    隻要那舞伶揚手抬腿,身上的衣衫隨風飄搖,腳上的銀鈴串悅耳地發出滿足的讚歎,而係在腰上的珠穗更彷若有了生命般地跳躍,教她柔若無骨的身軀更添幾分嫵媚挑誘,讓人移不開眼。


    不過,若教她穿上一樣的衣裳,她可是一點也不遜於這舞伶。


    真是不知足的男人,根本不知道要好生地珍惜她,連瞧都不瞧她一眼,還敢派人軟禁她,現下反倒是拿一雙眼下流地盯著舞伶瞧……哼!論姿色,那舞伶可是壓根兒也比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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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廷鳳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斂眼見著桌上的佳肴,順手抄起一杯酒,豪氣地一飲而盡。


    驀地,聽著身旁的洋人指著她,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


    「喂,他們在說什麽?」她客套地勾起笑意,趕忙拍著身旁的臧夜爻。


    盡管勾著笑意,依稀可見他深沉眸底閃過一絲惱意。


    「他們在說那位舞伶真美。」他頓了頓才道。


    「既然說舞伶美,那他們幹嘛要盯著我瞧?」難不成這些洋人的腦袋有問題嗎?


    這些洋人可真是古怪。


    她咧嘴幹笑虛應,卻見他們拿起一旁的酒瓶為她斟酒,不禁狐疑地瞅著杯裏葡萄色的酒。


    「這是不是他們洋人的酒?」她恍然大悟,直拉著臧夜爻問。


    「是,妳別喝多,妳……」還來不及告訴她這酒有後勁,便見她仰頭一口,相當利落且豪邁地呷盡。


    她實在是率性得教人可憎哪!


    「這酒真是好!」她讚不絕口,盡管言語不通,但她善於運用肢體,示意他們再為她斟上一杯。「好甜,像是在喝甜水一般,這真是酒嗎?」


    「別喝了!」臧夜爻低聲斥道。「妳一個已出閣的女人這樣飲酒像什麽樣子?』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她竟然一杯喝過一杯,根本沒將他放入眼裏,成何體統?


    「為什麽已出閣的……」她瞇眼瞪向他,突地聽見一句生硬的漢語。


    「美、夫人真美……」


    她詫異地眨眨眼,朝對麵的洋人瞧去,不由得指了指自個兒,見他們點頭如搗蒜,她不禁笑媚了眼,著實開心,也惱了一旁的臧夜爻。


    「比她們美?」她簡單地問道,纖指比向一旁翩然起舞的舞伶,見他們又點了點頭,她不禁瞇起眼笑得萬分狐媚。「幾位爺兒說的話可真是甜,直甜進奴家的心窩裏。」


    「妳在胡扯什麽?」臧夜爻不由分說地搶定她手中的酒杯。「妳一個婦道人家對著相公以外的男人說這種話,妳眼裏到底有沒有我?」


    「我才想問你眼裏有沒有我?」一轉眼,她笑得猙獰。「你居然派人守在我的房前,美其名是在保護嬌妻,可實際上,你根本就是在監視我、軟禁我!」


    她還沒找他算帳,他倒是先燃起戰端。


    他望著她有幾分迷離失焦的眼眸,微惱地歎了口氣。


    又醉了!這個一點酒量都沒有的女人,居然在其它男人麵前露出醉態,未免太不知規矩了。


    「人家不過是誇了妳幾句,妳倒是要飛上天了!」他淡抹笑意,一邊虛應著對麵有些不知所措的商賈友人,一邊淩厲地瞪著微露醉態的傅廷鳳。


    「人家誇我幾句,難道我不能開心嗎?」她猛眨著眼,驀地發覺眼前的他變成了兩個;哎呀,天底下有一個臧夜爻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如今再多一個,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呃,她怎麽好像有點怪怪的,她不隻眼有點花,就連頭都有點昏了。


    臧夜爻失笑睇著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亦晴。」


    「在。」賈亦晴忙從外頭跑進來。臧夜爻深沉的眸子直盯著快要趴上桌的傅廷鳳,「把夫人扶回濱東樓。」


    「是!」唉,夫人怎麽又惹事……他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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