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緹走進別芝的房裏,懷裏還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琴盒。


    “這是什麽?”正在房裏整理行囊、即將遠赴京城的別芝抬起頭來,帶著淺笑問道。


    “禮物。”別緹將琴盒放在桌上,慢慢打開,捧出盒中的琴。


    “‘九宵飛泉’?”別芝掩不住驚訝地看著琴。


    瞧見桌上那具樸拙中見精巧的古琴,別芝一眼就認出了這具在琴譜裏記載有名的傳世名琴。


    “芝兒,這琴比不上閣主送你的‘春雷’還要好嗎?”前些日子受了重傷,調養了好久才能下床的別紊,坐在桌旁,張著圓圓的眸子,好奇地問道。


    “‘春雷’已經算是極好的名琴了,但‘九宵飛泉’卻是名琴中更加珍稀的極品。”別芝一邊解釋,一邊伸手撥弦。


    優亮的音色,從嫩白的指尖,如輕瀑涓流般琮琮錚錚地彈挑滑過。


    “哇,好美的音色!”別紊驚豔地叫出來。


    別紊是個大音癡,但連她一聽到琴聲,都忍不住為之讚美,可見這具古琴的確超絕出眾。


    “這算是閣主送你的臨別贈禮嗎?”別紊羨慕地說道。


    “這不是閣主送的,送琴者另有其人。”別緹撇撇唇。


    “不是閣主送的?”別芝有些訝異地轉頭看向別緹。


    那就是某位神通廣大的愛慕者了?


    瞧過了一山清也清不完的禮物山,金銀珠寶全入不了她的眼,唯獨這—具樸實無華的古琴,徹底打動了她的芳心。


    “如果這具古琴早些送來,說不定我就點頭嫁了這個贈琴的有心人了。”別芝笑著說道。


    一芝兒,話別說得太快,要是對方根本是個爛人,難道你也會為了一具木頭做的琴而嫁給那個人嗎?”別緹臉色古怪地看著她。


    “緹兒,你知道送琴的人是誰嗎?”別紊幫別芝問道。


    “怎麽會不知道?這琴是我從贈琴者的手中接過,親自拿過來的。”


    “這是誰送的琴?”芝兒追問道。


    這是她第一次追問贈禮者的身分、名字。


    “是楚爺。”別緹故意一字一字說得清楚。


    “是他?”芝兒愣愣地看著她。


    她與他不是解除婚約承諾了嗎?他為何會送這麽名貴的禮物給她?


    難道會是……她要求撤婚的謝禮?


    她想要一笑置之,卻連自嘲的笑容都擠不出來,隻覺得心裏直發苦,澀得想要掉眼淚。


    看到芝兒怔住,臉色僵硬,別緹馬上露出一副“你看吧、你看吧!就是楚爺那畜生!你還要嫁他嗎?”的表情。


    “是楚爺送的?哇,他好有心喔,找來這麽名貴的古琴送你!”紊兒沒那麽多心眼,反而很單純地在一旁喳喳呼呼地羨慕道。


    “……那是因為他害我的‘春雷’摔碎了,所以才找了另一具琴來賠我。”芝兒嘴裏這樣回道,神色卻很複雜。


    “芝兒,其實……我覺得,你不該要求閣主撤除你和楚爺的婚約。”別紊瞧著她,忽然說道。


    “為什麽?”芝兒問道。


    “因為楚爺對你很好啊!”別紊理所當然地回答。


    “是嗎?”芝兒心不在焉地撫著琴。


    “雖然楚爺看起來花心、浪蕩、不負責任,但他應該是個很可靠的人,才能獲得閣主的倚重,就連孤僻冷漠的二爺都能信任他,一定有他的可取之處。”


    “可這也不能保證楚爺會對芝兒好啊!”別緹還是不以為然。


    “還有啊,從以前我就覺得他的眼神特別會繞著你打轉,跟你說話的時候特別專心、輕柔,所以他應該是很喜歡你的。”別紊對別芝笑著說道。


    “他對所有人不都是這樣?”別芝茫然地說。


    “才沒呢!緹兒,你說,對不對?”紊兒拉著緹兒來作證。


    原先很討厭楚逸浪、一直不看好芝兒婚事的緹兒,聽紊兒這麽一說,不由自主地開始認真回想,態度也猶疑了起來。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耶……”別緹抓抓頭,開始不確定了起來。


    “芝兒,你為什麽不給他一個機會,看看他是否能做一個好夫君呢?”別紊偏著頭問道。


    別芝臉上的笑意消失,收回在琴弦上依依不舍、來回撫撥的指尖。


    她還以為這次的贈禮是跟以前一樣,又是愛慕者送來的東西,誰知道,送的人竟然是楚逸浪。


    原本想要對他死了心的,此刻卻又被他給攪亂了心房……


    別紊忽然拉一拉她的袖子。


    “什麽事?”芝兒回過神來。


    “芝兒,你有訪客喔!”別紊指了指外麵一道徘徊不定的修長身影。


    “哼,他還敢來?”別緹的語氣擺明了一點兒也不歡迎來人。


    芝兒默默地起身,與楚逸浪遙遙相望。


    “得了,別當牛郎織女了,我跟紊兒先離開了,你自己就看著辦吧!”別緹白了白眼,扶著紊兒慢慢走出房門。


    經過楚逸浪的時候,別緹還特地送了一枚警告的眼神給他。


    楚逸浪苦笑著接收警告,站在別院的小院中望著別芝,不敢貿然靠近。


    他不確定她是不是能忍受他的接近。


    她是那麽的堅決要撤婚,應該是很討厭他了……


    芝兒轉身將桌上的古琴收入琴盒之中,抱起來走到房門外。


    “楚爺,謝謝您的厚愛,但我不能收這個琴。”她將琴盒遞了出去。


    “這琴……你不喜歡?”他沒有伸手去接,隻是深深地望著她的眼。


    “太貴重了,芝兒承擔不起。”


    “那鳳棲當初送你‘春雷’,你就能承擔得起?”他的心口湧出滿滿的醋意。


    芝兒沒有話說,兩人之間的氣氛僵到最高點。


    “算了,你不要就不要,我把它扔去灶房,要廚娘劈了當柴火燒掉!”楚逸浪忽然一股氣打上來,滿臉不悅地伸手,就要把琴盒拿過來。


    “你……這是稀世難得的‘九宵飛泉’,怎麽能當柴燒掉?”芝兒抱住琴盒後退一步,眼底冒出不以為然的火光,怒瞪著他。


    “沒有知音人,這琴終究是個死物。我不彈琴,留在我身邊又沒用。”他僵硬地開口。


    別芝聽了,歎了一口氣,與他相望了一會兒,便退讓了。


    “楚爺,請進來坐一坐吧。”她抱著琴,轉身走進房裏。


    楚逸浪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她進了房門。


    他飛快地瞥了屋內四周。


    那一夜的事,他根本沒什麽記憶,隻有模模糊糊的零碎片段。


    唯一最深刻的—幕,是他初次沉宕狂亂地侵占了她時,她那張梨花帶雨,哭泣難忍的美麗臉龐。


    這幕記憶,像把尖銳的錐子,總不時地將他愧疚至極的心,一遍又一遍地搗得鮮血淋漓……


    她將琴盒放到桌上,神色木然地站在花窗旁,側著臉,望向窗外白茫茫的江麵春霧。


    他坐下來,清了一下喉嚨,試著找話題跟她聊。


    “一切都收拾好了?”


    “……嗯。”她簡單地應道。


    接著,又陷入了沉默。


    楚逸浪鎖著眉,站了起來。“那就這樣了。明日,會有我的手下來護送你到京城去,到時我們再碰麵。”


    “楚爺您呢?”她幽幽地抬頭。


    “京城有些急事,我不想耽擱,馬上就要動身出發了。”楚逸浪低聲說道,濃濃的焦躁困住了他。


    他找不到突破兩人之間困境的方法,除非他能讓時間倒轉,一切重來……


    “芝兒……”他突然喚道,嗓音有些啞。


    “什麽事?”


    “如果……如果……”如果那夜他不曾出錯,她是否會願意點頭嫁給他?


    所有的話全堵在舌尖,吐不出來,


    假設性的問題,不管怎麽問,全都是白費功夫,又何必再問?


    “楚爺?”


    “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了。”他搖搖頭。


    “……好的。”她垂下眼眸,掩去所有思緒。


    楚逸浪幾次張口欲言,仍然試圖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又吞了回去,化成—聲壓抑的歎息。


    “我先走了。”不再看她,轉身離去。


    等他走遠了,芝兒慢慢走回桌旁坐下,看著琴盒發呆。


    過了一會兒,她歎了一口氣,起身找來一塊綢布,仔細地將琴盒包妥,決定將“九宵飛泉”一並打包,隨身帶上京城去……


    ***bbs.***bbs.***bbs.***


    由於別芝不懂武,也不善騎馬,因此離開“煙波閣”之後,隻能在數名護衛的保護下,乘坐馬車慢慢趕路。


    誰知走了幾日的路程,就快要到京城時,竟然在郊外遇襲了。


    嗯……說是遇襲,也不太算。


    對方隻是用大批人馬擋住她的路,“請”她直接移駕到當今小王爺位於京城西郊“皇恩湖”湖畔的樓船上“而已”。


    別芝掀開簾子,冷冷地看著來意不善的人馬,在她的馬車四周團團包圍,心裏頭感到十分無奈,不禁歎了一口氣。


    閣主一向莫測高深,卻在處置她的事情時,作出了很不合情理的決定。


    她心知肚明,閣主隻是隨便找個藉口,想把她正大光明地送到楚逸浪身邊而已。


    否則,要她來京城做什麽暗樁?


    像現在,都還沒踏進京城,她就被人識破身分了。


    隻不過,她一向深居“煙波閣”,就算陪伴閣主外出辦事,也不曾主動與江湖人來往,更何況是從無交集的皇親貴族,因此她不很明白,怎麽會冒出一個素昧平生的小王爺來挾持她呢?


    “別芝姑娘,請吧。”似乎是隊伍頭頭模樣的武將,催促她坐上他們有備而來,冠蓋華麗的馬車。


    “多謝厚愛,我坐我‘煙波閣’的馬車就可以了。”說完,她放下簾子,不再言語。


    領頭的那人也不勉強她,抬手一揮,就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押著別芝的馬車,轉向城外西郊的“皇恩湖”而去。


    ***bbs.***bbs.***bbs.***


    楚逸浪情緒惡劣地灌著酒,盡力不去想著今天就是別芝到達京城的日子,拉著“花雨樓”裏的姑娘們,一懷接著一杯,努力地想讓自己喝醉。


    等她來了,看見他爛醉如泥的頹廢模樣,應該會更加堅定不嫁他的決定吧?


    嗬嗬苦笑幾聲後,他又吞了幾懷酒入腹。


    “楚爺,別再喝了,您喝太多了。”一隻纖白小手伸出,拿走他唇邊的酒杯。


    “花花,你說,我有沒有可能娶到一個嬌美賢淑的妻子,為我彈琴、為我生孩子?”他拉住搶走他酒杯的那隻手,醉眼蒙朧地問道。


    “楚爺別開玩笑了,您的心哪裏定得下來呢?”花花還沒回話,一旁的蓮蓮已經掩唇嬌笑地說著。


    “是啊,楚爺是咱們姊妹的,怎麽能讓一個女子給霸占去呢?我豔豔頭一個不依!”另一位名叫豔豔的女子也跟著笑得花枝亂顫。


    “你們別鬧了,沒發覺楚爺今天已經喝過頭了嗎?”花花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幫他擋酒。


    “喝得盡興才好啊!楚爺一向酒量好,要被灌醉還不容易呢!”蓮蓮覺得她掃興,白了她一眼。


    “但是……”花花咬唇不語。


    “花雨樓”裏不少人隻當楚逸浪跟“花雨樓”的幕後老板交情不淺,卻不知道楚逸浪其實就是“花雨樓”的幕後老板,經常以這無防備的浪子姿態,混在花雨樓裏,負責收集京城裏的各種情報。


    她身為楚逸浪的屬下,應該要主動提醒他酒醉會誤事的,但看他發狠喝酒的模樣,似乎真的很想喝醉,勸也勸不動,教她忍不住蹙起眉頭。


    “花花,我問你,你認為我是不是一個當人家好夫君的料?將來有沒有可能當一個好爹爹?”


    “楚爺,您今天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想成家想瘋啦?老是提什麽夫妻,又是什麽爹爹的!”豔豔忍不住抱怨了。


    花花歎了一口氣。


    根據“煙波閣”傳來的消息,楚爺本來和閣主心愛的美婢之一別芝定下了親事,但前一陣子,又破別芝姑娘給退了親。


    隻要是男人,大概都受不住這樣失麵子的事吧?


    難怪楚爺他要喝得醉茫茫,一醉解千愁了。


    “楚爺,花花送您回房休息吧。”花花才要扶著楚逸浪離開,另外兩隻手就伸過來拉住他。


    “楚爺,今晚需要蓮蓮陪嗎?”蓮蓮擠開花花,語帶暗示地蹭著他。


    “啊,還是由豔豔來照顧楚爺好了啦!”豔豔也竄到他另一邊撒嬌道。


    “不要、不要!通通不要!除了芝兒,我誰都不要!”楚逸浪睜開迷蒙的雙眼,用力揮揮手,整個人掛在花花身上。


    “芝兒?‘花雨樓’裏沒有叫芝兒的姑娘呀!”豔豔和蓮蓮皆不滿地皺起眉來,疑惑不已。


    唯獨花花在歎氣。


    果然是跟別芝姑娘有關啊……


    “楚爺,回房去休息吧。”花花扶起他,送他回房去,體貼地關上門離去,不再打擾他。


    沒多久,房門被人輕輕敲了敲。


    “楚爺。”門外小廝喚道。


    “……什麽事?”楚逸浪閉著眼,迷糊地應道。


    “楚爺,有位小王爺派來的人,說想送個口信給您——”


    “小王爺?!哼!別拿什麽狗屁小王爺來煩我!那個混蛋!要不是他……我跟芝兒怎麽會……”他像是被戳到痛處,跳腳怒罵,罵到一半說不出口,又狠狠灌了一口酒。


    “小王爺的人還在外麵等著,楚爺要小的如何回覆呢?”


    “隨便小王爺!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我懶得理他……”我要待在這裏等芝兒……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出口,他已經閉上眼,沉沉地醉倒在錦被之間。


    “……是。”小廝等了半天,一直等不到更多的回應,猜想他已睡下了,便不敢再打攪他,轉身離開,將楚逸浪的醉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傳達給小王爺派來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浪子真花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棠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棠霜並收藏浪子真花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