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雲府,位於京城西南的眾多官員府邸中間,不大不小的一座府邸。


    今天府中的氣氛如往年的今日一樣,有著一顧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


    雲府西北角的清婉苑裏,悲涼的氣氛更加明顯。


    丫鬟們走路時的腳步都輕抬輕落,生怕驚動了屋內的人。


    屋內的牆上掛著幾幅人物的畫像,或坐、或蹲、或站,生態各異。


    不難分辨,幾幅畫像中畫著的應該是同一個人,一名明艷動人,臉上綻放著笑臉,年齡從五六歲到十四五歲的女孩子。


    一名約五十多歲的老夫人,在幾幅畫像前駐足不前,而眼淚一刻也不停地從布滿皺紋的眼角慢慢地滴落,然後滴落到青石板鋪成的光潔地麵上,留下一小圈印記。


    「老夫人,我們回去吧,您在這裏已經呆了兩個多時辰了。」


    一位老嬤嬤攙扶著老夫人,雖明知勸說沒什麽用,但是為了老夫人的身體著想,還是得勸上一勸。


    「我不回去,我要看個夠,那個糟老頭子,一年就允許我來看這麽一天,我怎麽能就這麽回去呢?」


    老夫人憤憤地說著,可是眼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埋怨,因為他知道,老頭子也是為了她好。


    老嬤嬤扶著老夫人慢慢地移向下一幅畫像。


    「徐嬤嬤,你可記得這副是婉兒多大時的畫像嗎?「


    徐嬤嬤順著老夫人的目光,也定定地望著對麵的畫像。


    「老夫人,若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小姐八歲時的畫像。」


    「就是婉兒八歲時的畫像,那時我要她學習女紅,她自己偷偷地跑到老太爺那裏,跟著他學木刻,整整學了十多天,才刻出手上的那個木馬。」


    老夫人眼中噙著淚水,想著女兒當時倔強的樣子,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


    「你看看她的手,因為拿匕首刻木馬,還受了傷,卻從不喊痛,若是學女紅被針紮一下,都要向我喊痛呢。」


    「那是知道您會心疼她,不再讓她學女紅才會向您喊痛的。」


    「我哪能不知道她那點小心思,小時候摔倒了,自己爬起來,從不喊痛,怎麽會因為被針紮了一下就喊痛呢。」


    「就是,小姐堅強著呢。」


    「堅強有什麽用呢,早知如此,我還不如由著她,想幹什麽就讓她幹什麽,省的現在我想讓她幹,卻連她的人都見不到。」


    兩行眼淚隨著低落下來的聲音,從老夫人布滿皺紋的眼角順著臉龐滑下來,又滴落到地上,似乎還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悲鳴。


    徐嬤嬤左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水,攙扶老夫人的右手輕輕搖了搖,將快要陷入沉思的老夫人喚醒。


    「老夫人,您要想開點,小姐雖然不喜歡女紅,可是您要求她學的時候,她也是開開心心去學的。」


    「婉兒雖然調皮,可也很聽話,比博兒懂事多了。」


    「就是,哪像我家那閨女。」


    徐嬤嬤想起自己的閨女,一時悲從心來,眼淚也順著臉龐滑了下來。


    看夠了,哭夠了,徐嬤嬤便攙扶著老夫人慢慢地移向下一幅畫像。


    而某個正在衙門趕著處理事務的糟老頭子,在老夫人念叨他時,激靈靈打了個噴嚏。


    他知道定是家裏那個老婆子正在罵他,也顧不得念叨幾句,隻想盡快將手邊的事務處理完,也好去陪陪老婆子,幫她抹抹眼淚。


    你說都十幾年過去了,眼睛都不好使了,怎麽眼淚怎麽就停不下來呢。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髮已花白的腦袋,繼續處理手邊的事務。


    直到他處理完身邊的事務,他才發現已經過了午時。


    他交代好屬下官員下午要處理的事務,便空著肚子急匆匆趕回了府。


    「老太爺,您可回來了,你快去看看老夫人吧!」


    一名丫鬟在門口徘徊了很久,好不容易看見老太爺回來,便急匆匆迎了上去。


    老太爺聽到丫鬟的話,顧不得回應門人的打招呼,跟著迎過來的丫鬟往府邸的西北方向走去。


    「翠兒,你快說說,老夫人怎麽了。」


    「老太爺,老夫人從早上起來,沒吃早飯便去了大小姐的院落,不停地流眼淚,午飯也不吃,我們怎麽勸也勸不住。」


    眼看到了清婉苑的門口,翠兒欲跟著老太爺進去,老太爺卻阻止了她的動作。


    「翠兒,你去大廚房,盡快熬點粥過來,我去看看老夫人。」


    老太爺說完,便徑直走向清婉苑有著自己女兒畫像的書房。


    老夫人正在徐嬤嬤的攙扶下,站在一副畫著女子賞雪的畫像前,定定地望著畫中的女子。


    徐嬤嬤發現走近的老太爺。


    「老夫人,老太爺回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呀,也不知道早點來看看女兒。」


    老夫人埋怨地瞪了一眼老太爺,語氣中的幽怨展露無疑。


    老太爺走過去,替換下攙扶老夫人的徐嬤嬤。


    「老婆子,衙門裏有事要處理,我也是沒辦法,不過你就是看也得吃飯後再看啊!」


    徐嬤嬤看看老太爺和老夫人,悄悄地退出了屋子,候到了門口。


    老夫人含著淚回頭望一眼自家老頭子滿頭的白髮,輕輕嘆了口氣,不過說出口的話還是透著生氣。


    「都怪你,你要是天天都讓我看,我能不吃飯嗎,你就允許我看這一天,我哪顧得上吃飯。「


    老太爺無奈地搖了搖頭,「好,都怪我,那你總可以坐著看吧。」


    「你不知道我眼神不好嗎?我想看清楚我的婉兒,今天看的清清楚楚,剩下的日子我就可以想著她,念著她。」


    說著話,剛因為和老太爺說話,分散了注意力而停了的眼淚撲梭梭又流了下來。


    老太爺拿過老夫人手中的帕子,替她擦著眼淚,心疼不已。


    「那你也得顧忌你的身體,不吃飯怎麽能行呢?」


    老太爺欲攙扶著老夫人坐到邊上的椅子上,執拗的老夫人卻走向下一幅畫像。


    「老婆子,你坐下,我給你拿下來看,好不好?」


    老夫人似乎沒聽到老太爺的話,隻是又定定地看著這一副畫像。


    老太爺也望向這幅畫像。


    這幅畫像是婉兒十五歲及笄時,博兒為她畫的。


    記得這是女兒的最後一幅畫像,及笄後沒過多久就嫁過去了,直到女兒去世,再沒有機會畫下新的畫像。


    想起自己可愛、懂事、比兒子還聰明的女兒,老太爺也落了淚。


    老夫人一絲不漏地將畫像上的女兒細細地看過去,隻希望能將女兒的容顏刻在自己的腦海裏,平日裏,才能細細地回想。


    當目光移到女兒腰間的掛件時,便定在了那裏。


    與往年一樣,老夫人開始重複同樣的問題。


    「老頭子,這個是你給女兒雕刻的吧,怎麽就找不到呢?」


    老太爺看向老夫人目光盯著的位置,看到女兒腰裏的掛件,臉上堆起了淡淡的笑意。


    誰說養兒肖父的,他的女兒才更像他,總是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腰裏不願意掛玉佩,反而要掛他雕刻的東西。


    「是啊,婉兒看到我雕刻時,便說讓我雕刻好後送她做及笄的禮物,其實我雕刻就是想給她的,沒想到和她想一塊兒了。」


    老夫人聽到這裏,轉過臉,瞪了老頭子一眼。


    「就你和婉兒親近,你一回府,婉兒總是粘著你,害的我現在想多想想她都沒法想。」


    老太爺輕輕拍撫著老婦人的後背,安撫著她。


    「雖然她老粘著我,可是在她心裏,你最好了,她粘著我不過是喜歡我刻的小玩意罷了。」


    老夫人想起女兒不喜歡女紅,偏喜歡看和學老頭子刻東西,便無奈地搖搖頭。


    再回過頭,繼續看著那個小小的掛件。


    「老頭子,你說,其他的小玩意都在,為什麽這個小掛件就不見了呢?」


    老太爺隻是攙扶著老夫人,依然輕輕拍撫著,等待著她繼續往下說。


    「婉兒那麽喜歡這個小掛件,我還想給她隨身帶去呢,卻無論怎麽找也沒找到。」


    「東西小,說不定掉到哪裏找不到了。」


    「不可能,若是丟了,婉兒定會找你給她再刻一個,這個是她最喜歡的東西,從來不離身的。」


    「或許是哪個欺主的奴才,看婉兒喜歡那個東西,以為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便順去了吧!」


    老夫人雖然想不通,卻也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看完了最後一幅畫像,老太爺便攙著老夫人走出書房。


    「老婆子,我們喝點粥,去祭拜女兒吧。」


    翠兒已經將食盒提到了餐廳。


    「老頭子,我覺得心裏堵得慌,吃不下。」


    老太爺扶著老婆子坐在了餐桌旁,「你不吃點,怎麽能祭拜的動呢,想想若是你病倒了,你能不能堅持到明年再過來看看和祭拜女兒呢。「


    老太爺說了一句狠話,終於將老夫人說服了。


    老夫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就著眼淚喝下了一小碗粥。


    老太爺拿起帕子,給老夫人擦了擦落下的眼淚,又擦了擦嘴角,望著自家的老婆子,心疼不已。


    喝完粥,老太爺攙著老夫人來到女兒的寢室。


    正中間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塊靈牌。


    因為女兒已經是出嫁女,不能進自家的祠堂,隻能將牌位擺放在女兒的寢室裏。


    徐嬤嬤陪著他們一起過來,將準備好的香燭點燃。


    老夫人又流著淚,嘴裏默默念叨著,在老太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祭拜了女兒。


    老太爺看著身體已經有點吃不消的老太婆,與徐嬤嬤一起硬將老夫人攙扶回了老夫人的寢室。


    老夫人又落了一陣淚,太過勞累的她噙著淚,疲倦地睡了過去。


    老太爺給老夫人擦了擦還掛在眼角的淚,望著自家老婆子羸弱的身體,滿頭的白髮,真的很擔心,她能不能撐到明年的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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