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前廳,天樞老人和妻子曾禔上座,翁銳、孫庸和朱玉都在。


    “庸兒,對於昨天的比試你有什麽感受?”天樞老人笑吟吟的道,這可和他以前跟翁銳、衛青談話的方式截然不同,連翁銳都覺得有點不太適應。


    “我……我……”孫庸我了半天後道:“爹,娘,我能說實話嗎?”


    這句話把在場的人都逗樂了,這也說明孫庸從小在山裏長大,他很不習慣為討好別人的那種說話方式,哪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更喜歡直來直去。


    “哈哈,當然說實話。”天樞老人笑道。


    “沒關係,你說吧,”曾禔鼓勵兒子道:“你爹就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那我覺得我還不錯。”孫庸長舒一口氣道,他想了一晚上,覺得隻有這樣他才不會累。


    “哦,”天樞老人頗感意外:“既是覺得不錯,說來聽聽。”


    “是,”孫庸道:“我從小在山裏呆著,娘也沒告訴您的存在,她隻要我學好功夫,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山外麵是什麽樣子的,也不知道山外麵有什麽人或者還有別的什麽武功,娘和師叔教我什麽我就學什麽,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可幹。”


    “後來大一點我就覺得這學武也是一件及其有趣的事情,練練自己都會上癮,有時候娘和師叔不想讓我累著我也要纏著他們教我,就這樣我覺得我已經把娘和師叔教給我的功夫全學會了,我也相信這是這世上最好的功夫,我差的就是功力和火候。”


    說到這裏,孫庸停了一下道:“但有件事卻使我對這件事發生了改變,天靈子莫名其妙的闖進歧門穀,盡管我當時打敗了他,但他身上卻有很多我沒有見到過的東西,我覺得那也不錯,但我並沒有認真去想它,直到翁師兄來了,數次都敗在他手上,並且他所帶給我的是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一個武學世界,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世界裏還有您,是我的父親把他引入了這個世界,我很向往,也很憧憬,我也在慢慢的琢磨翁師兄的這條道路,我甚至認為這也會是您所喜歡和您所期待的。”


    孫庸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心中似有不少委屈,曾禔感同身受也頗為動容,天樞老人這時倒真是想當一個好聽眾:“後來呢,為什麽不說了?”


    “後來師叔帶我和師兄去了天工山,一路上也跟我講了很多,這是我有生第一次走這麽遠的路,所看、所聽、所見都讓我眼界大開,就算是在天工門首次敗在君瑞手裏也讓我興奮不已,他們的功夫竟然能像蓋房子一樣層層規劃,一步步施為,竟然可以把那麽多陷進藏到自己的招數之中。”


    “到了山上,看了他們很多房子,我也像翁師兄那樣去感悟他們建房子的機巧,在‘秀成閣’裏看到的‘鬆鶴五幅圖’屏風,使我再次感受到天工門在攻守搏殺中機與勢的厲害,還有他們埋藏在榫卯間密不透風的配合等等。”


    “這些東西我在腦子裏塞了許多,在和君瑞最後比試時用過,在和陰山三鬼拚殺時也用過,這次在茅山打敗天靈子也用過,有些是有意為之,有些純屬被迫而為,但這些東西我覺得還是很有用,對我很有助益,我自己也應該比以前強了不少,我也覺得我是在走翁師兄所走的路。”


    孫庸講這些用意也很明確,我為什麽會這樣,我為什麽認為不錯,你不是要求師兄一直這樣嗎?既然你不滿意,總得給我說說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要學武功?”天樞老人道。


    “難道不是要把自己練得非常強大去打敗別人嗎?”孫庸從小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他覺著這樣並沒有錯。


    “假如你已經是天下第一,你還要練嗎?”天樞老人道。


    “這……當然是要練的。”顯然孫庸講這話的時候並不十分的自信。


    “那時候你要練什麽?是要防止別人來打敗你嗎?”天樞老人的聲音依舊溫和。


    “這個……”孫庸有點遲疑,顯然他並沒有想過這件事。


    “實際上我們每個人來到這世上,一生中確實難免要去做一些必須打敗別人的事,”天樞老人道:“但這並不是我們的本意,也不是我們活著的最終目的,我們活著是因為我們需要弄明白一些道理。”


    “什麽道理,您能說說嗎?”孫庸道。


    “比方說有的人關心長生不老,有的人關心自己是不是快樂,有的人關心如何才能清淡無為,和自然融為一體等等,”天樞老人道:“不管關心什麽,都有人會去尋求方法,尋找出路,就是為了弄個明白,這就是修行。”


    “練武也是嗎?”孫庸道。


    “當然,”天樞老人道:“練武修行其實和煉丹、練氣、修習研討學問等並沒有多大區別。”


    “也就是說練武隻是修行的一條路,不必在乎能不能打得過誰?”孫庸道。


    “大致應該這樣,”天樞老人道:“打得過打不過也隻是個驗證而已。”


    “也就是說打不過就證明你的路子不對,是不是?”孫庸道。


    “也可以這麽說。”天樞老人道。


    “這還不是一樣要把自己練強大去打敗別人嗎?”孫庸道。


    天樞老人本來是想耐著性子給這小子講一下修行的道理,但他發現自己一點點被饒了進去,連坐在一旁的曾禔都捂著嘴在偷偷地樂,他這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了。


    “那你覺得你夠強大嗎?”天樞老人道。


    “現在還不行,但我以後會。”孫庸說的很自信。


    “我也希望這樣,”天樞老人道:“就怕路走歪了你就達不到你的目的。”


    “這麽說我的路走的不對?”孫庸這句話可是認真的。


    “至少現在看起來是這樣,”天樞老人不想再跟他繞彎子了:“你天樞門功夫的基礎不錯,你現在新學的和新感悟的心法招數也都非常新奇獨到,但就像你這樣子把他們糅合在一起,看似你的劍法更厲害了,實則隻是增了你的形和勢,但遇上真正的高手,這裏麵的破綻夠你死上無數次了。”


    “那是不是我隻要補上這些破綻就可以了?”孫庸道。


    “高深武功的修習是一個體係化的東西,不是投機取巧能得來的,也不是靠修修補補就能達到的,這是一條自己的路,”天樞老人道:“隻有建立了自己的體係,基礎才能穩固,心法招數才能完全融通,你才能對自己的武功有更深的了解,完善提升才會得心應手,才能愈挫愈強。”


    “我知道您說的是翁師兄那樣的路,”孫庸道:“我是在想,翁師兄受您啟發能走一條與您不同的自己的路,我為什麽不能受他啟發走一條與他也不同的路。”


    “不同的路?”天樞老人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小子已經在考慮走自己的路了?


    “對,”孫庸道:“天樞門的功夫劍法是當今武林最厲害的武功之一,我學他已經十幾年了,我覺得隻要博采眾長,天樞門的功夫也能推陳出新,更上一個台階。”


    “你說你要把天樞門的功夫提升到一個更高的台階?”天樞老人道。


    “對,我就是這麽想的。”孫庸道。


    “這不可能,”天樞老人斷然到:“你外公和你的幾位師伯師叔都是武林頂尖的人才,要是能做到這一點,你外公就不會把天樞門的門主之位交給我了。”


    天樞老人這句話也算說實話,亶爰山人那也是一代武林奇才,他把天樞門的功夫所帶到的高度,沒有一個弟子能達到的,隻有天樞子另辟蹊徑,走出了另一條路,才使大家看到了希望,但這條路太過艱辛離奇,以至於天樞老人認為天樞門沒有人可以通過這條路達到更高的層次,這又使得他與眾師兄發生間隙,如果這條路可以那麽走,他也不必在江湖流浪二十年。


    “他們做不到,並不代表我做不到。”孫庸道。


    “庸兒,不要胡說八道!”曾禔也覺得兒子說的有點過分了,這裏麵的輕重她是最清楚的,他怕兒子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激怒他的父親。


    “師父,師娘,”一直聽著的翁銳插話道:“我覺得師弟的話也有些道理。”


    “你是說你也認為在原有的武功框架下也能實現突破?”天樞老人就是怕一個天才武者受到原有東西的影響會有天花板,一代不如一代,對翁銳能夠自我突破抱有很大期望,但現在他突然也這麽說,倒真是嚇了他一條。


    “師父,”翁銳道:“其實我這兩年也想了很多,道家的思想博大精深,體悟的法門也是千差萬別,其實每個人修行的道路也一定會有不同,應該沒有定式,我們不能把自己成功或者失敗的經驗教訓套在別人身上……”


    “你是在說我把我的經驗教訓套在你身上了?”天樞老人一臉驚愕,語氣也有點不好了。


    “弟子不敢!”翁銳趕緊道,他一方麵是在為師弟孫庸解圍,另一方麵他確實認為孫庸的話有一定道理。


    “有什麽敢不敢,”孫庸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覺得你說的對。”他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就說了。


    “放肆!”天樞老人終於火了。


    “師兄,你答應過我的!”曾禔趕緊站起來道。


    “哼!”天樞老人看了曾禔一眼,袖子一甩,起身憤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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