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老人停了許久,翁銳也靜了許久,誰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翁銳自己打破了沉靜,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莫非這六訣一定都要符合?”


    “一個完美的建築不是要拿這六訣去生搬硬套,而是要在一座建築上形成六訣在各方麵都能體現其用意的一個獨特平衡,”天工老人顯然對翁銳的這個問題還是比較滿意,黑暗中輕輕地點著頭道:“大道無缺,但世上卻沒有完美的東西,有時候缺也是全,簡單的追求那種形式完美,不但可能使自己陷於僵化,還可能失去道理、道意、道形、道用。”


    “也就是說危地亦可建房?”翁銳道。


    “你是說這間‘混成殿’?”天工老人道。


    “來這裏的路已經夠險,平台之外多踏一步就是懸崖,難道不是危地?”翁銳心說,君子不處危地可是你說的。


    “危則危矣,但它卻有別處沒有的好處,”天工老人道:“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況且害可相補而降其害,利能相生而增其利,則利大矣。”


    “莫非您說的就是我今天見到的混沌天象?”翁銳頓生觸動。


    “嗬嗬嗬,”天工老人笑了,聲音很輕,但感染力極強:“道化萬象,你這才看了多少啊!”


    “哦,謝師伯教誨,”翁銳道:“既然這地方如此神奇,為什麽來這裏的人卻極少?”


    “天道異象不是什麽人都讀得懂的,”天工老人道,語氣中不無遺憾:“天工山並無此地之禁忌,能到此地感受天道萬象也是緣分,但數十年間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這麽說您和別人也來過這裏?”翁銳有點好奇。


    “沒有,我也是經常一個人來這裏,今天算是個例外,”天工老人道:“此前我並不知道你在這裏,來了之後見你入靜極深,沒想打擾你,結果還是打擾到了。”


    “不,不,”翁銳趕緊道:“是我打擾到您了。”


    “天道自有定數,也許是要我們在這裏對空長談也說不定。”天工老人道。


    “是,能有此機緣也是弟子萬幸,”翁銳道:“師伯,那您都是什麽時候才來這裏?”


    “我觀天象,天將顯異象之時我就會來這裏。”天工老人道。


    “異象?”翁銳有些不解。


    “雨霧雲海,飄風驟雨,雷電彩虹,霞靄星蝕等等,很多啊!”天工老人道。


    “為什麽?”翁銳能理解這些都是異象,但為什麽要選擇這些異象?


    “天地大道無時無地不在,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天工老人明白翁銳心裏想什麽:“但天地異象卻是大道凝聚,道韻濃烈,足以撥動道心,那也是人與大道交流最好契機。”


    “我明白了,”翁銳道:“您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感受落日前的那片霞光?”


    “好看嗎?”天工老人的話裏都有笑意。


    “好看,還很享受。”翁銳道。


    “嗬嗬,看來你和此地很有緣啊。”天工老人道。


    “是的,我也有這種感覺,”翁銳道:“天工師伯,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天工老人道。


    “我想一個人在這混成殿住一段時間。”翁銳道。


    “噢,”這回輪到天工老人驚奇了:“為什麽?”


    “這裏的確是一塊妙地,”翁銳道:“背靠主峰,三麵臨空,視野開闊,氣息通暢,一天十二時辰的光影變幻想想都令人心動,再要遇上天地異象的交融,那簡直是一個悟道修行的絕佳之處,再加上這裏地處偏僻,無人打擾,這裏的建築極盡古樸自然,極少修飾,與周圍融為一體,在這裏,我感到自己都是這裏的一部分了。”


    “哈哈哈,隨你!”天工老人在笑聲中扔下一句話,就像一股輕煙倏然從他身邊消失,把一個愣愣的翁銳仍在那裏。


    混成殿外依然是星光一片。


    “混沌蘊天地,一劍兩茫茫。搖曳隨風起,山河日月殤。嬰孩落地啼,陰陽乾坤朗。叩虛以問道,造化名無常。”


    翁銳在這“混成殿”裏已經呆了旬日有餘,“混沌初開”的偈語如雷鳴般在他耳旁震響鼓蕩,如山嶽震顫,如層雲翻滾,如電閃雷鳴,十八招劍法也在這種氛圍中不斷的浸潤洗練,灑落的劍光也成了這種氛圍的一部分,招式還是那些招式,但其氣勢、威能又上了一個台階,還是一個很大的台階。


    要說以前他是在混沌中走出了一條路,那現在就是他將這條路看得更清楚了,並且又打開了更大的騰挪空間,近乎有窺見道境的意味。


    呆在這人跡罕至的混成殿,翁銳所得的好處還不止劍法上的提升,他的心法之路也日漸明晰。


    上古先賢察天地大道、數萬物之能、合天人之氣著成《黃帝內經》,天樞老人所傳道門內功入門心法《靈樞經》則脫胎於“靈樞”與“素問”,而在此基礎上,翁銳在數次拚鬥中,在生與死的掙紮中才看到了萬氣“歸一”的門徑,但在那時候,他的“歸一功”也隻是個想法,或者隻是個雛形,是個方向,但這十幾天在這麽一個得天獨厚的場所,感悟天象變換,沐浴天地靈氣,他才漸漸明白他所追求的那個“一”到底有多大。


    這套“歸一功”脫胎於《靈樞經》,但已經不同於《靈樞經》,它不是出自於天才的想象,而是合翁銳的刀劍之術,順應自然之道,在搏殺中被激發出來的一種功法,比原來更簡潔,更宏大,蘊采、流轉、轉折、吐納更加順遂,進境更快。


    老子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聚靈而複歸於一,一即道,道即一,吾身即宇宙,宇宙即吾身,日月星辰如百穴臨空,流雲飛轉如氣血行於天河,翁銳催動的“歸一”功法也是更加流暢磅礴,有了這套功法的助力,他感到被朱玉的靈藥所壯大的全身十二正脈和奇經八脈中元氣充盈、飽滿、奔騰,氣血在任督二脈中激蕩,似乎這兩股氣息有趨於交融的趨勢,翁銳感受到的隻是溫熱舒暢,他左右不了,也無法放棄,索性隨遇而安,任由體內的氣息不斷的加強,不斷的激蕩,達到極處,腦子裏“轟”的一聲炸向,他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被清空,感覺到自己的肉身好像在消散,與這一片天空融為一體,胸中的雲湧翻騰的氣息湧向喉嚨,形成一聲低沉雄壯的吼聲,猶如呼嘯,震徹山穀,回響不絕。


    這聲吼聲幾乎驚動了整個天工山,人們紛紛回頭或側目,探測聲音的來源,但更多的人都是不明所以,在永成殿清修的天工老人也是微微一震,當下頷了頷首,惴道:此子果然有些門道,短短數日,沒有外力影響,單靠其悟性心力,就能打通任督二脈,看來是真的要把他爭到手了。


    任督二脈是人身奇經八脈裏的主脈,和人身十二正經合稱十四經,任脈主血,督脈主氣,兩脈相通,則氣血兩旺,真元大增,此為習武者的一種極高境界,但此境卻極難獲得,不但需要習武者極高的悟性和積累,往往也需要一些奇遇,需要外界強大的壓力方可衝破天籠,一蹴而就,像翁銳這樣能在一種平和的狀態下靠著自己的感悟和積累就能打通任督二脈,這已經是一個奇跡,足以在武林上傳為佳話。


    但翁銳此時內心並沒有天工老人那樣的震撼,興奮還是有的,他知道練武有打通任督二脈之說,但他又不能確定這是不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對他來說隻不過像往常一樣又煉通了一處經脈而已。


    尋常巡周天修煉,其實更多是氣血在兩脈之中鼓蕩,周天環繞,兩脈連結,更多地是在意不在實,但現在他所感覺到的是兩脈實實在在的匯聚,是合在一起的一股洪流,是一種氣血交融的充實感,是一種從來未曾感到過的蓬勃欲出的力量感,那一聲壓製不住的吼聲也是他對這種力量擬製不住的釋放,也把他自己從入靜的修煉狀態中拉了出來。


    翁銳深吸徐吐,慢慢調整著自己的氣息,讓自己平靜下來,深通醫理脈絡的翁銳還有了新的發現,任督二脈的打通,不僅是氣息的變化,而且帶動了其他脈絡的變化,大的脈絡不但有了新的聯絡通道,原來感受不到的一些細小脈絡也變得明細起來,自己能控製的真氣可以深入更多的身體細微之處,這對他的“真元巡脈”是個極大的促進,也就是是說,他現在可以用此法去治更多的病,哪怕是一些細微的小病,這讓他再次興奮不已。


    天地造化加上人類靈性的注入,竟然可以是這般的神奇,讓天地大道啟迪人的靈感,煥發人的靈力,改造和提升人體內的小宇宙,竟然在人體內也會出現不可思議的異象。


    當翁銳還沉浸在這一偉大發現的時候,但棘手的事情卻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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