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到河裏那小孩的家離河邊並不遠,在離河溝不足百丈與河平行的另一條街道,他們家有一個很少見的姓氏“家”,男主人叫家槐,女兒叫家花,落水的兒子叫家葉,女主人姓餘,自從嫁給家槐,就被稱為家餘氏。“家餘氏”常常被人嬉笑說是家裏多餘的,但在這個家裏,家餘氏一點都不多餘,裏裏外外是把好手,家家的產業能有現在的底子和家餘氏有很大的關係。


    家槐稱他們家是做小生意的,確實生意不是很大,但卻是多數人家都離不了的一個豆腐坊,還有不知哪位高人給他們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家家豆腐”,名副其實,叫起來也很是上口,附近十幾個街巷沒人不知道的,就算是在長安城,經常也有人議論起這事。


    據說家家做豆腐這手藝是家餘氏從娘家帶過來的,餘家老人做了一輩子豆腐,也隻是混個溫飽,臨終將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一個憨厚正直的外地小夥家槐,既讓女兒有了依靠,也讓手藝有了傳承。為了糊口家槐也跟著媳婦學起了做豆腐的手藝,沒成想這倒成就了他們一份很不錯的家業。


    人常說名以食為天,豆腐不是什麽名貴食材,不但家家戶戶離不了,更重要的是家家戶戶都能買的起,還有那飯館、客棧、官坊等等,飯食總是離不了豆腐,也就是說隻要做得出,就能賣得掉,這個行業雖說是個辛苦的行業,也是一個比較穩定的行業,雖發不了什麽大財,但過過日子還是沒問題的。


    家餘氏是個勤快的女人,雖說算不上絕色美人,但也確實長得不錯,但“家家豆腐”並沒有像坊間經常出現的那樣靠臉蛋去賣豆腐,去做豆腐西施,而是他們家的豆腐做的確實好,並且在斤兩上童叟無欺,再加上家槐憨厚正直的口碑,這生意自是一年更比一年好。


    家槐小兩口自從結婚繼承了這個手藝之後,兩人起早貪黑,辛勤勞作,不光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還置了不少家業,這一兒一女也都乖巧伶俐,這種日子不能說是大富大貴,但對普通百姓來說已經是很多人羨慕的家境了,但誰成想卻在他們忙著幹活的時候,小兒子家葉跑出去玩耍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差點把整個家家給毀了,還好碰上了翁銳他們,雖說費了點周折,結果總算有驚無險,但這對家家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家槐一家人和翁銳他們三人回來的時候,豆腐坊前已經圍起了一堆人,有的是街坊鄰居,有的則是趕來買豆腐的,看著一家人抱著孩子回來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紛紛上來詢問安慰,聽說是翁銳將孩子救活的,大家更是感慨和感謝讚歎一番。


    “各為街坊,各位老主顧,謝謝…謝謝大家的關心,”看來家槐是一個平時不愛說話的人,心裏一激動,說話都結結巴巴:“今天我家葉兒能有貴人相助,死裏逃生,都是上天對我們家家的眷憐,也是大家對我們的恩德,我們無以為報,隻有豆腐,”說著回過身去對家餘氏道:“葉兒他娘,今天把我們所有的豆腐都拿出來,不賣了,給所有在場的街坊和老主顧們分分,讓大家都拿回去吃吃,也算是給我們家葉兒祈福了!”


    “哎!”家餘氏笑著擦著眼淚,響亮的答應一聲,趕緊進屋去放孩子,去搬豆腐。


    看到這情形,朱山很有眼色的跟進去幫著搬,家槐則在外麵給大家切豆腐,因為人多,翁銳和朱玉也上前幫大家分發,不一會功夫,豆腐就分發的差不多了,外麵圍著的人也慢慢散去了,家槐很利落的把整個豆腐坊的外門打上,掛出了一塊“豆腐售罄”的牌子,連忙對翁銳他們道:“小神醫快請,我們進屋。”


    現在家裏就剩下一家四口和翁銳他們三人,外人也不再來打擾,孩子也在熱炕上安頓好了,翁銳上前看了看家葉的臉色,因為呼吸停止所造成的紫氣已經褪盡,白裏透紅,很是可愛,他摸了摸他的脈搏,手已經是熱乎乎的了,隻是脈象還不太平穩,估計是受到驚嚇的緣故,隨即開了一張方子道:“家大哥,孩子現在已經沒事了,隻是受了些驚嚇,您去給他抓副藥,平平悸就好了。”


    “今天多虧有小神醫您在,不然我的孩子就沒了。”家槐說著又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家大哥,你不要再小神醫小神醫的叫了,”翁銳道:“我對醫術也隻是學了點皮毛,您叫我秦銳就行,這是我兄弟朱山,我們都叫他山子,這是我妹妹朱玉,我們都叫他玉兒。”


    翁銳想,在城隍廟那裏的叫花子裏麵我已經叫秦銳了,在這裏也不用改了,好在朱氏兄妹已經習慣了。


    “那好,秦銳兄弟,”家槐看了一眼他們道:“你有這麽好的本事,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怎麽會成現在…現在……”


    家槐的意思其實大家都聽明白了,你們為什麽都成了叫花子了,但話到了嘴邊他覺得對客人有些不敬,人家還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哪,一時不知該怎麽說,倒是自己先臉紅起來。


    “嗬嗬,家大哥,沒事的,”翁銳道:“我們現在就是叫花子,也沒啥丟人的。也不瞞大哥說,我是家裏出了點事要來京城,路上生病被山子兄弟和玉兒妹妹給救了,我就帶著他們來到長安,誰知到這裏要找的人也沒找到,還把他們兄妹倆給拖累了,說來慚愧。”


    “才沒有呢,”玉兒笑道:“是我和哥哥要跟著銳哥哥來長安的,銳哥哥可有本事了……”


    “玉兒,”朱山不想讓玉兒多說,連忙打斷她:“家大哥,我們也就是跟著秦大哥闖闖世麵,我們倆可是從小當叫花子的,哈哈哈……”


    朱山對此毫不在意,倒是把家槐弄得不好意思了:“山子兄弟,我看你們幾個都是相貌非凡,將來定能做大事,可不能光看現在……”


    ……


    “當家的,快請客人吃飯了,有話慢慢說。”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家餘氏已經到後廚做好了飯,她看得出,這幾個孩子已經好長時間沒好好吃飯了,並且人家今天又救了自己的兒子,所以她就做的特別豐盛,這倒把翁銳弄得不好意思了。


    “餘大嫂,您做這麽多好吃的我們怎麽擔待得起啊。”翁銳有點難為情的道,人家盛情難卻,他本來也就是為了玉兒能吃頓飽飯,誰成想人家一下子弄了這麽多。


    “擔得起,擔得起,”家餘氏道:“一條人命值多少錢啊,這算個啥呀,快上座。”家餘氏說著就把翁銳往上座上讓。


    “這怎麽行呢,”翁銳急道:“這位置該家大哥來坐。”


    “秦兄弟,”家槐道:“今天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你一定要坐這個位置。”


    “什麽恩不恩的,就是些小事,”翁銳推脫道:“論年歲您長我幼,論主次您主我客,說什麽這位置也應該您來坐。”


    “今天我們不講這些。”家槐看起來是個老實人,但卻也很執著:“今天這裏還是我的家,一定要聽我的,秦兄弟你不坐我們都不能坐了,來,快坐下。”


    如此拉扯了幾次,最終還是硬把翁銳按到了上位,家槐在下位相配,大家也一起坐下。


    “秦兄弟,還有山子兄弟,玉兒小妹妹,”家槐拿起酒杯道:“今天你們救了我兒子,我高興,我一定要陪你們喝幾杯。”


    “家大哥高興,我就陪你喝幾杯吧,”翁銳笑道:“他們兩個都不會喝酒,就算了吧。”


    “嗬嗬,”家槐看了一眼朱氏兄妹道:“玉兒小妹妹還小不喝也行,山子兄弟已經是個男子漢了,一定要喝,來我給你倒上。”家槐說著給翁銳和朱山倒上酒,也給他自己倒上:“來,秦家兄弟,山子兄弟,我代表我們全家敬你們一杯,謝謝你們救了葉兒。”


    “家大哥您又來了,”翁銳道:“這是件小事,說好不說這事了。讓嫂子和孩子也一起來吃吧。”


    “沒事,我們自己吃,她們在看葉兒,”家槐道:“讓她們現在多看看把,她們今天確實也嚇壞了,來,我們幹。”


    “幹!”“幹!”


    翁銳和朱山陪著家槐喝掉杯中的酒,翁銳倒沒什麽,朱山一皺眉頭,差點吐出來,最後一憋氣,咽了下去,辣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來,快吃。”家槐一邊招呼著,一邊使勁的往三個人的碗裏夾菜。


    家餘氏和女兒都去看炕上的孩子家葉,家槐陪著三人邊吃邊喝,這一吃竟吃了近一個時辰,翁銳他們一個個酒足飯飽,紅光滿麵。


    “家大哥,”翁銳感到頭有點暈:“不能再喝了,我們吃飽了,我們也該走了。”


    “秦家兄弟,你們要到哪裏去?”家槐問道。


    “我們就住在城隍廟,當然是回哪裏去了。”朱山道。


    “那怎麽行,”家槐道:“我已經說過,你們要救了我兒子,我的家產就是你們的,我說話算話,這裏就是你們的家,你們就住在這裏,明天我就找地方搬走。”


    “這怎麽行,”翁銳道:“家大哥,救孩子也就是今天撞上了,不是什麽大事,你看你又要請我們喝酒,大嫂又給我們做了這麽多吃的,這已經足夠了,說什麽也不能這麽做。”


    “不行,”看來家槐這個漢子也很執拗:“我都在河邊說了,街坊鄰居們都聽著,我要是食言今後我還怎麽在這裏做人啊,隻要孩子沒事,家業我們還可以掙,這個家產你們必須收下。”


    “這可不行,”翁銳也急道:“我們救人也是事出緊急,你當時那麽說也是情非得已,這是可以和大家講清楚的,再說,我們要因為這點事就拿了您的家產,哪別人還不得說我們乘火打劫啊。”


    “我說當家的,你們別爭了,”家餘氏從屋裏出來道:“秦家兄弟執意不要這個地方,我倒有個主意,前幾天我們不是去東邊延福街看過一處門麵房嗎,那裏本來已經空了好長時間了,本來想盤下來等孩子們大一點了用,現在倒是可以把它盤下來給秦家兄弟,他們現在沒地方去,秦家兄弟又有那麽好的醫術,我看在那裏開家醫館就很好,我們還可以賣我們的豆腐,空了還可以到那裏看看秦家兄弟。”


    “這是個好主意,”家槐也很興奮:“這樣秦家兄弟一是有了住處,還可以利用本事給人看病,生活也有了著落,這主意好。”


    “開醫館好啊,”朱玉在一旁拍手叫好:“我可幫銳哥哥給人抓藥。”


    “我認得很多藥,我還會炮製藥。”朱山也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不行,”翁銳道:“家大哥,這開一個醫館裏麵要有裝修家具,還要買藥和諸多用具,這是一大筆錢,不是說辦就能辦的。”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家餘氏道:“這麽多年我和你大哥賣豆腐,攢了不少錢,開一家醫館綽綽有餘,再說那裏本來就是要買下來的,現在可不正好。”


    “家大哥,大嫂,”翁銳道:“你們起早貪黑也不容易,我怎麽能用你們辛苦攢下來的錢。”


    “秦家兄弟你這就見外了,”家槐道:“我說這家業全部給你你不要,現在給你開個醫館你也不要,這讓大哥我好為難,要不這樣,我們醫館照開,你們啥都不用管,都由我來辦,你們隻管坐堂行醫,掙下來的錢我們一人一半如何?這總可以了把?”


    “這個……”翁銳還是有點猶豫,好像賺了人家很大便宜似的。


    “秦家兄弟,你就別猶豫了,”家餘氏道:“我們要不表表心意,這一輩子心裏也不會安寧的。”


    翁銳看到家家夫妻是真心實意,朱氏兄妹是熱切渴望,想想自己在長安也應該有個落腳之處,再說,要能掙錢他還可以慢慢把錢還給人家,思之再三,翁銳終於重重的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們兄妹三人就謝謝大哥大嫂了,但我們說好,房產還是家家的,我們隻是借用。”


    “太好了,我明天就去辦。”家槐現在也不與他爭論了,隻要翁銳接受就行。


    “謝啥呀,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家餘氏道。


    “對,一家人。”翁銳眼裏已經湧出淚花。在沒有了家這麽長時間之後,在這裏,他忽然又體會到了家的那種溫暖,親人間的那種關懷,他還在這裏感受到了對未來滿滿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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