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纏在床塌的兩具身影激烈的撞擊著,再搖曳中垂墜的蔓帷薄薄的遮住了黃昏的光亮,也將痛苦的喘息從人間阻隔。


    手指,撕裂了青蔥色的被單,被迫仰麵交合的孟冰承受著由天與地齊來的苦楚。


    “嗚!!”


    後背的傷口在傅懷訣突然的衝擊下再度裂開,殷紅的血液濺染了薄被,黑色的、紅色的印記漸漸暈染開來,漫溢到床單的其他地方。


    等到傅懷訣發現的時候,孟冰已經沒有呼喊氣力,宛如傀儡一般毫無生氣的隨著漸漸停擺的動作而動作著。


    “你……沒有用我給你的藥?!”


    該死的!在肆虐的快感中渾然忘我,竟連昨日那一幕血淋淋的刑責都忘的一幹二淨。


    傅懷訣不再繼續,他扳過孟冰火燙的身體,現在的火燙他終於相信並不是因為欲火焚身。


    “嘶啦~~~~”


    薄布衫由後背被撕為兩半,本來是藍灰色的料子此刻已經呈現暗紅。卻仍有粘粘的液體緩緩滲出。


    傷口顯然已經惡化,裂開翻出的部分皮肉被凝固又流出的血液染黑,繼續滲出的地方也開始伴隨著惡黃的膿液,觸目驚心。


    “用了又怎樣?……還不是又要受到責罰,還……是要繼續……周而複始……用了……也是白用……”


    孟冰虛弱的在口角扯出一絲笑意,目光流轉聚焦不定的看著高高在上的傅懷訣。


    疼痛感早已變的麻木,他覺得自己快要昏死過去了,可要是真的昏死過去那樣也好,好過有知覺的折磨。人是活的才會有知覺,若是死了自然什麽都沒有,昏死不是死,卻也可以什麽都感覺不到。


    他不屑!他竟然不屑自己從從京城帶來的上品聖藥,竟然不屑他的一番好意!!


    傅懷訣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認識你這麽久,我倒還不曉得你喜歡這種玩法!……好!不用也罷,我們還有的是時間!”


    甩過他的身子,傅懷訣將未消退火熱的利刃再度突刺入孟冰的體內。


    “嗚啊!!”


    孟冰頓時瞪大了雙眼,似乎要將源於體內的劇痛透過目光射穿床頂,刺穿屋簷驅散到遙遠的天那邊。傅懷訣毫不顧惜的律動,毀滅似的擺弄他受傷的身軀。


    “怎樣?!你喜不喜歡?!還是嫌不夠?!”


    傅懷訣欣賞著他漸漸反白的臉色,不斷顫抖卻始終沒有再叫出聲來的幹裂的唇瓣。不知何時起,被水氣籠罩的眼眸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孟冰象是要窒息般大口呼吸著,使勁最後一絲氣力,將手指深深嵌入傅懷訣鉗製他的手臂,指甲狠狠的拉出幾道血痕。


    宛如他背部的傷痕一般醜陋一般觸目驚心的血痕。


    終於如願的昏厥。


    傅懷訣同時的停下舉動,在那一刻,欲望奇跡般消退,將肉刃抽離軀幹的瞬間發出足以令人顏紅的淫靡之聲,卻在此刻變的令人膽寒。


    他不記得自己從何時起變的如此殘忍,不知道是什麽讓他如此痛恨這個小小的茶奴。


    三年前是為了父仇,三年後……是什麽?……


    “你的債……你永遠還不清……”


    低低的在沒有了知覺的孟冰耳邊吐出這樣的耳語,傅懷訣起身著衣下床。


    窗外已經開始落起蒙蒙細雨,打落在碧綠的茶田,沙沙的聲響象女子的哭聲,斷斷續續抽抽噎噎……


    重陰未開,暮色又催疏雨,蕭蕭複蕭蕭


    夢魂歸,淚痕塵影,心似熄香冷……


    ***


    身體漸漸回暖,悠悠複醒之時,房中再無半個人影。


    孟冰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不如先前那般疼痛,或是麻了喪失了痛覺,竟有一陣暖意包裹,才發現自己,是俯臥在床頭,身上已經包上了厚厚的繃帶,一股似香非香的藥味,在小小的木屋中彌漫,夾雜著男子淡淡的氣息。


    是傅懷訣,是他替他上了藥並仔仔細細的包紮。


    那藥?不是已經被扔了嗎?


    孟冰一抬頭,看到桌幾上赫然擺放著昨夜被他扔進茶園的白瓷藥瓶,沒有錯,上頭還沾著少少的爛泥巴。


    為什麽?


    在偌大的茶園中替他找回藥瓶,替他上藥,替他包紮……他是奴,生或死都是奴!他是主,沒有主為了奴的命出此一轍。


    傅懷訣……


    孟冰想不通,猜不透,他的公子他的主,究竟要他怎樣?……


    ***


    馬車行進到醉仙樓已過了用膳時,高高的樓宇飄出悠揚的琵琶樂聲,女子鶯燕的歌聲也好似天籟繞粱,久久不散。


    傅懷訣下了車,步上酒樓,正尋思那是哪來的歌優,眼睛卻正對上環抱琵琶的林宣凝。


    “表哥!”


    見他來到,林宣凝難掩喜色,頓時停下了手中撥弄琴弦的動作。


    “決兒?!”


    傅母好象聽的正高興,全然忘記了傅懷訣將她二人撇在此地。她笑盈盈的將兒子拉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怎麽這麽許久才過來?”


    這時才想起傅懷訣來得過晚了。


    “哦……茶莊裏突然來了幾個客人,孩兒敷衍了一陣就來晚了,娘請恕罪!”


    “怎麽樣的客人?我認不認得?”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客人,都是些茶莊照顧著的商家,不時的過來寒暄罷了。”


    “哦……”


    傅懷訣轉頭看林宣凝。


    “宣凝表妹琴彈的好啊!此曲隻應天上有,我這凡夫俗子竟也有聆聽之日,怕是我前世修得。”


    傅懷訣向來愛茶卻也愛曲,香茶配美曲在他看來既是人間極樂。所以,這些話,傅懷訣說的不諂媚也不虛假,端的是處於他的真心。


    “表哥誇獎!凝兒不敢當!”聽他出自真心實意的褒獎,林宣凝不由得雙頰又泛起兩抹彩雲,將頭垂的更低。


    傅懷訣看著她不施釵佩華盞的素雅青絲,心頭不免升起一陣憐愛。


    “不過,懷決好象驚擾了表妹的雅興,那一曲是水龍吟?”


    “正是!懷決表哥好耳力。”


    “蘇軾的詞我也就最喜歡這一黜。表妹不妨再續下去吧。”


    傅懷訣正座,作出洗耳聆聽之狀。


    傅母見罷掩口偷偷一笑,此次來到福建的茶莊為的不僅僅是掃墓,還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這個喚做凝兒的侄女,是傅母自小就相中了的,來的匆忙又怕傅懷訣不應允,才沒有提早告之。現在看起來,兒子對這個未過門的媳婦顯然頗有好感。不妨趁熱打鐵,就挑這個時機訂下了吧。


    “凝兒,既然你懷決表兄這麽說了,你就彈吧。”


    林宣凝一欠身乖巧的回道:“是……”


    樂聲再起,靡霓之音似幻似真,將人心拋去九霄徜徉在雲霧當中……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


    ……無情有思,縈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細看來不是揚花,點點離人淚……


    一曲罷了,教聽者仍沉浸在揚花美人,無情有思的境界中。


    傅懷訣嘴角含笑,默默額首。


    “好曲好曲……”


    “謝表哥!”將手中的琵琶放置於椅上,林宣凝再度一個欠身。


    “凝兒,我口也渴了,你去告訴樓下的吩咐送茶。”傅母有意要她回避,聰慧的女孩怎會看不出來,嬌顏又是一紅,不出聲便往樓下而去。


    “哎?娘要喝茶不用勞動宣凝表妹,我去就是了。”說罷起身就要追下,卻被傅母一把拉住。


    “好兒子,娘有話要與你談。”


    “話?什麽話?”


    傅母微笑的兩眼眯成一縫。


    “你覺得凝兒怎樣?”


    “凝兒表妹?她……很好……”


    “凝兒秀外慧中,又賢淑又會體貼人。為母很想要這樣的媳婦啊。”


    “娘的意思是……”


    傅懷訣預感到有什麽,卻沒有點破。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成婚的時候也不過二十四歲,如今你都二十六了,有沒有想過成家生子啊?”


    “娘?你怎麽說起這事來了?!”傅懷訣並非不知道母親的心思,“若是我成家,豈不是要照先祖的遺訓歸還老家,這裏怎麽辦?茶莊不可以一日無主啊!”


    “娘知道你為傅家茶莊勞心瀝血,處處替茶莊著想,可是,傅家也要傳宗接帶啊。我已經讓瓏兒接替這裏,你就回老家江西的茶莊。”


    沒想到,母親已經悄悄辦好了後事,傅懷訣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氣。


    “娘沒有先來問過孩兒的意思就自做了主張,恕孩兒難以從命!”


    “你!”傅母重重的一拍桌子,一張臉頓時沒有了血氣。


    “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這是想斷了傅家的香火!你怎麽對得起傅家的先祖!”


    見母親突然大怒,傅懷訣不禁後悔自己的斷言。


    “娘請息怒!孩兒並不想出言冒犯,隻是,孩兒覺得還沒有到成婚的時機,茶莊還要孩兒做主,二弟即使來了,也沒有這麽快就能接手茶莊,所以,在一切都沒有定局,成婚一事,有待商討……”


    才說完這樣的話,傅懷訣就瞥見林宣凝已經在樓道口定定的注視著他有一陣子了。


    頓時,他感到有些語塞,將接下來要脫口而出的拒婚的話硬生生吞回肚裏。


    ***


    上個月由鄰縣來了個熟識的商家,送上兩石當地的名產——鐵觀音。


    雖然是在夏季那些茶葉卻壯實沉重,色澤沙綠麵帶白霜,衝泡之後更是香氣馥鬱,入口回甘,明顯是入春時節采下的上品,鐵觀音素有七泡留餘香的特質,當然也就受到朝廷百官的厚愛。傅家有此名茶的消息自然很快又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身著紫袍的宦官在傅莊門前大聲宣讀著京城下傳的聖旨,傅懷訣與家奴跪在長廊上參拜,雖恭恭敬敬的俯首聽命,卻已料到皇帝下旨的意圖。


    “今聞傅莊再得名茶,乃是萬裏挑一之聖品……”


    果然,就是衝著那兩石鐵觀音而來的!


    “……特此詔書,命傅家即日將貴茗送抵,作鬥茶之供奉,不得有誤,欽此!謝恩!”


    “萬歲萬歲萬萬歲!”


    傅懷訣接過聖旨,心下暗自好笑。


    什麽鬥茶會之供奉,分明是那皇帝老子愛茶如癡,想獨占香茶罷了,說是即日送到怕是擔心這些茶又被些達官貴人們拿了去。到時候,偏是天子也輪不到一嚐,龍顏必是一年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了。


    “多謝公公……”傅懷訣作揖道,“隻是準備行程還須一些時候,懷決隻有明日才能將石茶送到皇城,煩請公公轉告皇上!”


    “咱家就算通報了也沒用不是,皇上也是出了名的通情答禮,說是即日也不是讓你今兒個就送去啊……”


    傳旨太監嬉皮笑臉的回道。


    “不過,要是晚了倒也不知道這皇帝陛下會不會又龍顏大怒……”


    他指的是上一回皇上下旨繳茶,傅懷訣以茶莊事務繁忙為借,竟然到了命定之日遲遲不送茶入京,氣的那一國之君差一點沒有再下一道旨抄了他傅家茶莊。幸好隔日傅懷訣親自又多送上兩石的大紅袍才將那龍顏撫平,那時可真是千鈞一發。


    “不敢不敢,懷決一定準日送到。”


    說罷,向身後的家丁使了個眼色,那人急急入了廂房又急急出來,手裏多了一大包貼著傅莊字樣的東西恭敬的遞於傅懷訣。


    “公公,懷決這次還得了一些上好的白茶,還望公公笑納。”


    紙包沉甸甸的,光從分量上就掂得出它的品質決不低廉,太監看來也是茶癡,隻是一見到這東西就已經喜笑顏開了,趕忙接過,語氣也突然轉緩。


    “一直拿你的茶叫我都不好意思了,嗬嗬……你放心,皇上那裏我會替你轉告,隻是千萬不要太晚了。”


    “知道知道……多謝公公,公公好走!”


    目送那些人五人六的走遠,傅懷訣暗自歎了口氣,卻不知道這口氣是打哪來,總算是可以挺直腰杆說話的時候,眼見到的不過幾個小仆,原來都各忙各的去了。傅懷訣訂下的規矩,隻要沒主子的吩咐均各顧各的忙活,但凡瑣事切勿來打擾。是以此,到了這個時候竟連個說說話的下人也沒有。


    傅懷訣笑笑,不由得想起父親在世時那一派和樂融融的氛圍來……


    不知不覺得,他走到了後園,茶園的所在,遠遠的看到一抹纖瘦的黑影在一片碧綠之間緩慢的穿梭,時而在一小簇茶草邊彎腰下蹲,片刻後又起身繼續前行,似乎不知疲倦的照看著這傅家唯一的生計。


    傅懷訣沒有驚動那人,可是他卻已經看到了傅懷訣,一個轉身,閃進了一旁的木屋之中,將門匆匆關上。


    傅莊裏有敬他如鬼神的,把他當太老祖的,可是視他為洪水猛獸避之惟恐不及的卻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傅懷訣挑動劍眉,心下微微有些不樂,卻也不怒,他不緊不慢的走到那棟木屋前,不敲也不打,隻輕咳了一聲道。


    “把門打開。”


    屋內沉默了許久,漸漸步聲響起,裏麵的人果然還是乖乖的開啟了房門。


    孟冰垂下眼簾,沒有打招呼,默默的等傅懷訣進屋,才將門關上閂好。


    傅懷訣坐在屋內唯一可以容納兩個人的床塌上,孟冰見狀隻覺得一股涼氣打腳底躥上腦門,全身不由得抖了一下,隻是輕微的動靜,傅懷訣卻已然盡收眼底。


    “不要把我想成發情的野獸,不寵幸你難道就不能過來坐坐嗎?”


    話語之間帶著明顯的揶揄,孟冰聞言倒已不在僵硬,他走到桌前,掂起茶壺滿滿的斟了一杯,雙手捧於傅懷訣。


    悠悠的茶香還未入口就溢滿鼻間,在透著微光的木屋內攪的人昏昏沉沉。


    茶不是酒,酒會醉人,茶不會,可茶若要醉起人來卻是萬年不醒的,迷茶癡茶者猶如酒鬼,一日不飲便難以忍受,傅懷訣不是酒鬼,他養茶也吃茶,卻也不是癡迷者,可是,每次在這景況下一嗅到茶香便也犯了那迷茶癡茶的情難自製,不由得開始耳目迷離起來。


    想不通也猜不透,這小小簡陋的木屋和這粗製濫造的壺中泡出的清茶究竟有什麽魔力,讓他如此這般的心曠神怡,又抑或是這斟茶之人,教他意亂呢?


    孟冰將手中的茶水準確無誤的送到傅懷訣的手中,正準備抽回手來,突然被一股力道緊緊拉住向反方向扯去,幾乎跌坐在傅懷訣的懷中。


    “你躲什麽?”


    “我沒有……”


    “你有!”傅懷訣有些加重了力道,猛的將他拉到自己身旁。


    “你說過什麽都不做!你說的!”


    孟冰突然顯的一反常態的驚慌,他手忙腳亂的推搡著男人高大的身形,過大的動作拉扯到了身後的傷口。


    “好痛……”


    輕呼一聲,那緊握他腕部的力量竟突然消失了。


    “還會痛嗎?”


    傅懷訣出口問的語調好象三月春雨般細柔,孟冰有種被鼓惑似的感覺,他的記憶中似乎沒有傅懷訣好言相對的時候,今天……是他吃錯了藥,還是,我仍舊沉睡在迷夢中未曾醒來?他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那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傅懷訣似的措詞緊接著從他那張嘴裏蹦出來,一下子打碎了孟冰的疑惑。


    他決定將眼前這個人和他那個心誌狂亂性格扭曲的母親歸為同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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