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律師一美女一負責買單的男人坐在餐廳不熱鬧的角落裏。


    “如果正式提起離婚訴訟,對方列舉出來的優點和批駁蘇迪的缺點極其多,就蘇先生的經濟狀況一點,就可以定死穴。”這話從一個律師嘴裏說出來,不用想都覺得特別有威脅感。


    “可是他的妻子出國那麽多年都對家裏不聞不問啊!”


    “但這並不說明什麽,無法維係婚姻可以有許多種情況。”


    “那我們就證明他老婆在國外有外遇,她不是要和一個老外結婚嗎?我們可以用這點反擊啊!”


    “那你出錢去把老外拉來啊?”徐小姐白了劉禮德一眼。


    “靠!就知道說我!你倒是想個好辦法來。”我就不信你還比我聰明。


    “相信我……我正在想……”


    “等你想出來,他女兒都嫁人了。”真給她活活氣吐血。


    “你先別說我!這種事情本來就難說,你倒好,一天三次給人家打包票能處理好,你以為你宇宙英雄奧t曼啊次次打勝仗!”


    “拜托啦……如果不是為了他我才懶得管……”


    “他不是都拒絕你兩次了嗎?難道說……事成之後……恩?”顯然有人聯想到了肉體交易……


    “完全沒有,我更不會要求。”


    “啊?”不知為什麽連律師也一起啊了一聲……


    “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幫他,就這麽簡單。”聳肩,低頭吃麵。


    “你什麽時候那麽白求恩?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時候他找到你,我覺得他這樣做有點……雖然他真的是實在沒辦法隻有你能幫他,但如果是我我心裏會有想法哦。”


    “也許有可能,不過就算真的是,我不介意。”


    “啥?你賤啊!”這次換劉先生白了徐美丹小姐一眼。


    “首先,我早就說過,無論遇到什麽事,隻要有需要我的地方,千萬別顧及其他,所以當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已經衝到他家了,根本沒得思考。”


    “我知道……因為你愛他……”看到律師學長有點尷尬,“別跟那害臊!說不定哪天你也會對個沒姿色的男人一見鍾情。”律師悶掉。


    “之後我當然想過你所說的問題,但是回頭想想,這不正說明他在意我嗎?”劉禮德擦擦嘴,頗得意地靠在椅子上,“如果別人不在乎你,別說利用,甩都懶得再甩你,被心愛的人視為能幫助他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樂意。”


    徐美丹佩服地憑憑以點頭表達敬意——知道愛會讓人變賤,但沒知道會變這麽賤!她是學不來!


    ***


    “找我什麽事,如果是離婚協議的話,你簽了字交給律師就可以了,我和你沒什麽可商量的。”暫時住在娘家的張莉,被蘇迪叫出來說話。張莉的父母從樓上窗戶探出半個頭張望著。


    “我……我想……我想要瞳瞳……”


    “不行!”幹脆又冷酷。


    “我隻有這個請求!求你了,看在夫妻一場……”蘇迪握緊了拳頭。


    張莉沉默地看著他。


    “我隻想要瞳瞳的撫養權!離婚協議怎樣都好。”他知道妻子沒有女兒其實隻有更自由更舒適。


    “瞳瞳知道我回來嗎。”提及女兒,語氣還是稍微軟化了一些。


    “還不知道……如果你要見她……”


    “我不能見。”張莉交叉抱著手肘幹脆地說,“我非常清楚我自己,你現在也很清楚了。我更清楚瞳瞳跟著你會比較好,如果我現在去見她,你又要怎麽圓謊呢?”


    張莉忽然笑了笑,然後直盯盯地瞪著蘇迪:“當初其實不會有瞳瞳的,對吧。”


    蘇迪的頭低得更低,讓他看起來幾乎矮過妻子。


    “結婚的時候我說過我不要孩子的吧,明明答應我的人,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避孕失敗?”


    “我……我……”


    “你這幾年肯象個傻瓜一樣帶著女兒,就是因為知道自己虧欠我的原因吧!”


    “不是的……”


    “其實你自己也是個利己主義啊!聽說你請了個很好的律師?你又是憑什麽本事和資力請到的?”


    蘇迪終於察覺到自己徹底地懼怕這個女人。


    “原來老實巴交隻是表麵而已啊。”


    “我不是你想的那樣!”蘇迪吼著反對。


    張莉卻得逞一般笑得更狂,然後拍拍蘇迪的肩膀。


    “好了,我不會太為難你,你說得對,夫妻一場,的確我也該謝謝你這幾年沒給我找麻煩。”


    蘇迪豎起耳朵,想聽妻子最後的條件。


    “作為撫養權的交換,一次性支付六十萬給我,我會讓律師以五十萬贍養費的名義修改離婚協議,瞳瞳就由你撫養——六十萬而已,我出國前要交給我爸媽的,也算你這個女婿最後的孝敬了。”


    ***


    蘇迪喜歡孩子,所以一直苦惱著拒絕生育的妻子。


    但是他相信,隻要有了孩子,妻子自然就會漸漸喜歡上三口之家的溫馨。


    所以在某一晚,他偷偷地違背了和妻子立下的避孕到底的約定。


    當然結局如果象他想象的那樣,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僵局了。


    所有積蓄、盤掉店、收回所有在外的貨款、變賣能變賣的,扣去需維持生計的少許錢款後,蘇迪也隻計算出了大約三十萬的可用資金。


    六十萬,不用討價還價,因為他清楚張莉是不會動搖的——願意提出這個交換籌碼蘇迪已經覺得非常幸運了。


    還有四十萬……拿起電話想撥回已經回老家的父母,還是放下……怎麽能再讓年邁的父母操心?


    他上哪找四十萬?把自己賣了都不夠四十萬!


    越是著急,越是想不出法子。


    不過隨後他馬上想到了什麽似的,撥通了劉禮德的手機。


    ***


    “真的?”


    “恩,真的,她今天和我見麵了。”蘇迪笑起來的樣子讓劉禮德不疑有它。


    “我再三懇求,她還是做了讓步,畢竟也是她的親生女兒。”蘇迪第一次發現自己撒謊那麽順溜。


    “所以,要感謝你為我做的這麽多,幸好已經解決了,不然真的要麻煩你好多事。”


    “沒什麽的,其實我既然沒有幫到你什麽,根本不用請我吃飯啊。”


    “應該的……最近你都是在為我的事忙……”蘇迪的聲音飽含感激——真摯地。


    “簽字的時候千萬看清楚哦。”


    兩個人散步在蘇迪家附近的公共花園裏。


    劉禮德不知道該再說什麽,現在的狀況他很清楚了,沒自己的事了。


    “那麽我走了,如果再有什麽問題,千萬要告訴我。”


    沒有再多話,男人道別後,到路邊揮手叫了出租車。


    蘇迪站在那裏,長籲一口氣……


    感謝認識劉禮德的緣分,其餘的,還是由他自己去承擔。


    ***


    從典當行出來,看了一眼典當抵押清單,然後揉作一團,隨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


    房子已經退了,電器全部賣清,對父親的大動幹戈非常莫名的女兒住去了一直很疼她的嬸嬸家,蘇迪告訴女兒自己要去外地辦事,並帶著自己的一些東西,暫時住在也已經停止營業等待盤出的店鋪裏。


    已經把店鋪轉讓的手寫條子貼在了附近幾條街道的公用招租欄上,聯係電話留的店裏的,因為手機也早就變賣了。


    蘇迪把已經湊好的錢包起來,枕在枕下,依舊睡不塌實。


    還有三十萬……


    他害怕看見早晨的陽光,因為那意味著他的時限又少了一天。


    張莉給了他一個月,現在過了三分之一,誰告訴他二十天湊到三十萬的方法。


    高利貸?這裏不象外國,地下銀行滿天飛,他根本連去哪裏能找到放高利貸的人都不知道。


    但是發愁歸發愁,蘇迪白天還是抓緊時間找了份臨時工做,於是枕頭下的錢以每天幾十、一百多地龜速增長。


    他的眼眶開始凹陷下去,因為發愁,為了節約開支而縮減到一天隻吃兩頓飯都沒讓他有空感到饑餓。


    但是越是窘迫,那些過往的美好反而越是清晰地刺激著自己。


    而那些美好,無疑都是那個男人為自己建立的……


    夠了……有回憶就夠了……


    ***


    “啊啊~今天吃什麽呢?附近都沒有沒吃過的餐廳了!”


    “那你把午飯錢捐獻出來吧,我中午可以加個好菜。”


    “喂豬也不給你!”


    “好了好了,就隨便找家吧,你別忘了老板要你做的規劃表今天要交了。”提醒著老是臨時抱佛腳狂加班趕工的秘書,不過每次都能用一天把一個星期的工作解決也真是實力啊。


    搭乘電梯下樓,據說當這兩個人搭乘同一部電梯時,電梯會被冠以“危險航班”的詭異綽號。


    如果多了解一下這兩個人……的確是夠危險的……


    點了奶酪麵、冰激淩、水果色拉、杏子汁、雞翅的女人和咖喱雞飯的男人開始解決一天中的第二頓正餐。


    吃到一半,新進門的人看見他們,笑著迎上來。


    “徐小姐好啊,好巧哦。”


    “董律師,你也好,坐一起吧。”


    “對了,你上次問我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恩是啊,我知道的,謝謝你哦透露消息給我,其實這樣很讓你為難呢。”酥酥的聲音讓姓董的馬上輕飄飄裏秒毫,劉禮德覺得哪怕她剛放火燒了那律師的房子,他都會原諒她。


    “嗬嗬,其實我也不是很想接這個case的,那個女人的確滿狠心的,開口就要六十萬,好在我不是她老公。”一邊看菜單一邊叨嘮著。


    “六十萬?”劉禮德和徐美丹同時叫起來。


    ***


    人要做什麽事,執著起來就總能做到的。


    地下銀行少並不代表沒有,不知道去哪找也不說明永遠找不到。


    穿著領子油膩的衣服的瘦矮男人,再三盤問了蘇迪後,四下張望著,帶他走進一條小巷。


    打開一扇鐵柵欄走了幾步拐彎,又開了扇有點生鏽的大鐵皮門後,蘇迪看見一條幽暗向下的階梯。


    毫無停頓地跟著走下去。


    走過這段路,三十萬拿到,他就可以不必擔心失去女兒了。


    連高利貸的可怕利息計算都沒有在意地,隻是執念著要快些湊齊錢。


    蘇迪咽了口口水,捏緊了衣服口袋的裏子。


    最後一道鐵門被打開了,倒是讓蘇迪有些意外。


    沒有五大三粗的保鏢、也沒有滿身刺青的刑滿釋放人員、更沒有玩著刀子打量你的“辦事員”。


    雖然是地下,但是卻粉刷著舒適的米色,正對著門的牆上掛著書有“金信”二字的書法掛軸,那邊的四張桌子上,坐著年輕人啪啪啪地把手上的單子打進電腦。


    給蘇迪的感覺更象小型公司而不象是地下銀行——讓蘇迪繃緊了的神經放鬆了許多——這或許也是這裏想讓每個懷著各自的難言之隱前來借貸的人能鬆懈一下心情的方法。


    帶路來的男人和那四個青年的其中一個說了些話後就出去了。


    一個小姑娘停下手頭的活,到飲水機前倒了些水給蘇迪:“經理很快就接待您,您先喝口水。”


    “謝謝。”這真的是地下銀行嗎!他可沒空玩猜猜看啊!今天可是特地跟臨時工作的地方請假的!


    大約五分鍾在蘇迪把這裏也觀察得差不多後,那個女孩接了個內線電話,然後站起來請蘇迪進裏麵去。


    走進去,一間二十多平方的辦公室,有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歲數的男人正在看桌子上的幾張紙。


    他抬頭招呼蘇迪:“蘇先生嗎?你請坐,別客氣。”


    “我……”


    “我知道,剛才老陸已經把問你的一些問題都告訴辦事員了,我正在看呢。”


    “是……是的。”效率真是快……


    “您需要三十萬對嗎?這筆數額不大,我們當場就可以放款,而且根據我們的規矩,小額借貸的利息不會太恐怖的。”一臉的笑意,絲毫不象個地下生意人,“而且您沒有需要用錢去應付什麽不光彩的事,我們非常願意幫助您這樣的朋友。”


    “那麽……利息是……”蘇迪鼓足勇氣問。


    “每月才百分之一哦,也就是三千塊。同行一般是百分之五到十,但是我剛才也說了我們有我們的規矩特別對您這樣真的是實在需要錢的普通人,如果您還貸積極,我們還可以適度地再減少些利息。”


    蘇迪頻頻點頭,急切地想盡快簽字拿錢。


    “不過我要說明一點的是,您必須提供一個可靠可聯係的保證人哦。”


    蘇迪呆了一下,解釋道:“我……我沒有什麽朋友。”


    “我們並不是擔心您跑掉,隻是您也知道,大家彼此都是靠信用做事的,所以……”


    “請你們放心,為了我的女兒,我不會背信的。”


    對方看了蘇迪一會兒,然後將借款文件給他:“我的直覺告訴我願意相信您。”


    男人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鐵皮的罐子,上麵印刷著“奶油曲奇餅幹”的字樣,交給蘇迪:“這是三十萬現金,簽字後,它就由您支配了。”


    拿起筆,利落地書下自己的名字。


    ***


    “他今天約好了要在離婚協議上簽字並且支付六十萬,所以一定會來,我等他。”跑到公司對麵大樓站在大堂不顯眼位置的劉禮德,表情有點讓小孩子看到的話會大哭的傾向。


    “你冷靜點……其實……這樣總比沒把握地打官司好吧?”


    “他上哪弄這筆錢我要好好問問!”


    “關你什麽事啊!你能不能不要再自做多情下去了!人家不告訴你明擺著就是不想讓你再插手!你怎麽那麽賤啊!我不管你了!大笨蛋!”秘書同誌扭頭往對麵樓去了。


    劉禮德擔心蘇迪會為了弄錢去做什麽傻事,許多法製宣傳上不好的字眼開始在心頭冒來泛去。


    自動門往兩邊開了,進來的人抱著個紙包,快步地往電梯走去。


    再隻要一段坐電梯的工夫……離婚……和女兒在一起……


    蘇迪的嘴角甚至無意識地微笑起來,內心卻並不怎麽真實地快樂。


    即將關上的電梯門向兩邊又打開,蘇迪抱緊了手中的包裹。


    阻下電梯的男人,並沒有進來,而是一把將蘇迪從裏麵拽出來。


    蘇迪措手不及地,紙包掉在了地上,一部分紮好的紙幣露出來。


    他趕忙蹲下去拾好,匆匆忙地再包好,索性塞進外套裏側,再去看那個人。


    兩個人的表情在此刻真的是非常微妙到可以畫成油畫永久保留。


    “你的錢哪裏來的!”


    “你為什麽在這裏!”


    劉禮德很快接過口:“我告訴你我在這裏就是要問你,為什麽騙我說已經解決了!我就那麽不值得你信任嗎!”


    蘇迪是那種雖沒有什麽認真置辦行頭心思,但一定會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的男人。


    可是現在劉禮德看到的他,除了一臉顯而易見的疲勞和睡眠不足,下巴上的胡茬也隻是草草地隨便抹了幾刀,褲腳上沾了些水泥色的土灰。


    遠處的大樓保安注意到了他們倆,有點奇怪地看著。劉禮德把他拉到沒人的樓梯間,關上門用背抵住不讓他再跑。


    “為什麽答應她的要求。”


    蘇迪不說話,還是緊緊地抱著裝錢的包裹。


    “你是不是……把能賣的都賣了……”他看見蘇迪在十幾天內迅速瘦得不見肉的手,無言地述說他的辛勞。


    “我不是說過,有難處……”劉禮德忍不住摸出香煙點上,焦躁地猛抽一口。


    “可這是我的事。”蘇迪輕輕地開口打斷,“我就是不想再麻煩你了。”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眼看你有困難不管,更何況是這麽要緊的事。”他果然還是介懷自己對他的感情,心情一落千丈。


    蘇迪點點頭:“在我知道我不敢麵對你的時候,我絕對不能再欠你什麽……你對我的好已經夠了,我依靠的人不該總是你。”


    劉禮德呆了。


    因為蘇迪說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不“想”、不“要”……


    他埋著頭,抱住紙包的手指開始顫抖。


    掐滅香煙,抓住蘇迪的肩膀,看見一滴液體掉落在紙包上。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一直對我那麽好……我哪裏值得你的期待……”蘇迪哽咽地說著,開始越哭越凶。


    他沒有勸他,讓這個重壓在身的男人放肆地哭起來,可是心卻隨著他的眼淚一起抽搐著。


    然後過了半分鍾,用包含著愛憐的心跳的胸膛,承接住他的眼淚。


    前一秒鍾還被保護著的一紙包錢,被因為伸出去擁抱對方的雙手拋棄,落在了地上,花花的紙散了出來。


    劉禮德的眉心幾乎皺成了一團,死閉著眼睛不想讓自己的眼淚也掉下。


    蘇迪此刻隻知道,想要一個人,好好地聽聽自己的委屈、徹底地傾訴自己的痛苦。


    這個人隻能是劉禮德,即使再隱藏,最誠實的,還是此刻的自己。


    淡淡煙味的懷抱……淺淺心跳的胸膛……


    以及堅定到誓不放棄自己的擁抱。


    “我願意期待的……因為我愛的是你……所以任何……我都會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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